买鱼记

想起买鱼的事，这已经是上个世纪90年代的事情了。

改革开放后，各方面工作都搞活了。当时，我在国家机关单位搞采购工作，业务忙得很，应酬自然也多了，觥筹交错，乃家常便饭。随之而来的是尿酸超标，患上痛风病。医生嘱咐，要少吃海鲜类、动物内脏、啤酒、豆制品……

到了老年后，高血压、糖尿病、动脉硬化等等，接踵而来。除药物治疗外，开始注意运动和合理饮食，不能随心所欲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了。

从《养生堂》里学到不少养生之道：肉类尽量少吃四条腿的，要多吃两条腿的，最好是吃没有腿的——鱼类。于是我的菜谱中少不了鱼类。

住宅区（小区）里的超市、菜市场、自由市场，均有鱼卖。起初，我多在自由市场买鱼，一是家门口就是自由市场，很方便；二是价格便宜。

不久，自由市场被取缔，原因是影响市容和交通。只得光顾小区

里的超市和菜市场了。

后来，发现超市淡水产品少，无挑选余地，且收款排长队；而小区菜市场卖淡水产品的摊位有好几家，品种较多，可供挑选，又不排队。于是，改换门庭，钟情于小区菜市场的鱼摊。

菜市场离家约四五百米，不远也不近。沿途环境优美，花丛、草坪、绿树连片。行走期间，边走边赏景，心情还是满欣悦的。

市场是土木结构的，地上三层，地下一层。在高楼林立的社区中，它是一座很不起眼的楼房——矮小、破旧，像个丑小鸭。但是周围的居民，特别是主妇，都喜欢它，离不开它，倍感亲切。

水产品摊档是在菜市场的地下层，到鱼摊，要经过疏菜、水果、肉类等摊位，沿途摊主吆喝声不断，显得嘈杂，却也映衬出市场的热闹气氛。

淡水产品与海产品摊档分列两侧，中间隔着一米多宽，十多米长的通道。通道两侧各有四个摊档，显示出竞争的架势。

我每次买的都是淡水鱼，并无固定在哪一家鱼摊买。觉得各个摊档，卖的谈水品种相差无几，价格都一样，服务都堪称热情周到，连养鱼的玻璃柜的大小也都一样（是统一做的）。何止这些，就是摊主也都是清一色的夫妻档，身前都围着暗蓝色碎花围裙，脚穿长筒胶鞋……。

要说有什么不同，只能说摊主们的年龄、长相和性格有些不同。面向摊档，从左至右，第一档的夫妻，是中年人，都是大高个、大胖子，全身是软趴趴的脂肪肉，行动都有些迟缓，慢吞吞的；第二档的一对，也是中年人，夫妻都是中等个子，不胖不瘦，行动均较利索；第三档两人年轻些，男的是一个很帅的小伙子，女的矮小、白皙而能干；最后一档男女都很瘦小，是最年轻的一对，男的机灵，女的像林黛玉。

起先，大家都不太熟悉，每次我都轮流在各摊位挑选我中意的鱼儿。市场未设置公平秤，摊主秤完鱼，报了重量，给了钱，由摊主把鱼宰完后，剐鲮去肚，交给雇主。我总怀疑有短斤缺两，怀疑归怀疑，不等于事实，不能冤枉人家。有一次我买完鱼，不要摊主宰，回家用弹簧秤复称后，发现了天机，少了一两多，到其他鱼摊买的鱼，复秤后同样是短斤缺两，各摊档的称量都不够，都少了一二两左右。少了一二两是常态，也无计较的必要，你也无法计较，因为说不清。

每次在摊主宰鱼之际，我总爱好奇地观看玻璃水柜中各种鱼儿的游姿、体态和习性。多次观察后发现，在所有鱼类中，凡是侧扁形状的鱼——鲤鱼、草鱼、鲢鱼、桂鱼、武昌鱼等，在水中，它们总是慢悠悠地游弋着，如信步闲庭。悬于水中的鱼，为保持鱼身的平衡，不断地摆动着胸鳍和腹鳍，有时摆动着尾鳍，显得从容不迫。

我更感兴趣的是泥鳅、鳝鱼、鳗鱼和黑鱼等这一类的鱼。它们的外表体型多呈细长。这类鱼的共性是：身上无鳞，体表光滑，带粘液。这些鱼的习性与通常鱼截然不同，多生活在水底、淤泥、石隙（石洞）中，怕光线。

泥鳅是一种很特别的鱼。它生性活蹦乱跳，在水中，东奔西窜翻跟斗，从没停过，多自由啊!我常注目它们，乐此不疲；鳝鱼、鳗鱼、黑鱼等和泥鳅恰恰相反，不爱动，喜安静，过着休闲安逸的生活，它们对养生似有深奥的理解。

除淡水鱼外，各摊档也都卖甲鱼和牛蛙（田鸡）。这两者不是鱼类，都不好动，甲鱼除头部偶尔伸缩外，四脚几乎不动，甲鱼寿命长，也许和它的静功有关；牛蛙除下颔一鼓一缩外，绿豆大些的眼睛，一动不动，好像总是盯着你，肢体像凝固似得，不经意看，就像是精湛的翡翠工艺品。

每当看到玻璃柜里悠闲自在地在水中游弋的鱼儿，随时都可能大难临头，成为人们餐桌上的美味食品。我不禁想到，人类的虚伪、贪婪、自私和实用主义。当人们为了自我取乐，可以把鱼作为观赏鱼，养在鱼缸里或池塘里，供人们观赏；我们总把鱼说的那么动听，冠以美妙的词句，什么“鲤鱼跳龙门”啊！“军民鱼水情”啊！“鱼米之乡”啊！等等，等等，一面赞扬倍加，一面翻脸不认鱼，下了毒手，使其成为餐桌上的美餐。我们家家户户除夕吃年夜饭都有鱼这道菜，人们美其名叫“年年有余”，既把鱼作为除夕夜的殉葬品，还要利用它满足自己的私欲，实在是太虚伪，太实用主义了。

曾经有一年春节前，到菜市场想买些鱼，从第一摊位往前走，边走边观赏玻璃水柜中的鱼。到了第三摊档时，听到女摊主喊叫着，“新来的大青鱼，鲜活得很啊！”我不禁驻脚观看。

老先生，“过年了，一家子人在一起吃火锅，这大青鱼味道可是鲜美极了。”说着，一条活蹦蹦的大青鱼已经从水中捞起，右手的中间三个手指从鱼嘴直穿鱼鳃腔，提着让我看，说：“刚到的货，是从湖南来的，平时没有，是专为过年进的货。这鱼味道特鲜，您吃了保您满意，只有几只，不买您会后悔的……”

我说：“这鱼太大了，老两口要吃多久呀！”

“您过年全家人一起吃火锅，很快就会吃完的。”

“我们年夜饭在饭馆里过，不在家里过。”

“没关系的，我把鱼骨头剔出来，再给您切成小块，您放在冰箱冷冻室里，放多久都可以，想吃就拿出来，多方便呀！……”

在她的热情游说下，我砰然心动。过年了，难得碰到一次，何况人家已把鱼提在手中了。

“一斤多少钱。”我问。

“18元，不贵。您老人家活的潇洒一点，您的退休金肯定少不了，还犹豫什么，过年了，难得买只尝尝鲜。”

到这个份上，没有退路了。心想，不能显得太寒酸，青鱼味挺鲜美的，管它多少钱。于是就决定买了。

女摊主虽然又瘦小又白皙，但却非常的麻利，立即将大青鱼往地下一甩，约1米长的大青鱼在地上挣扎着，她又用铁刷子的背面朝鱼头猛击数下，称了重量，说，11斤，198元，我把钱如数递给旁边的帅哥。

我就不理解，男的是个小伙子，身强力壮，他不杀鱼，反而让弱女子杀鱼。可能他觉得自己长的帅，堂堂男子汉，动手杀鱼，有些丢人现眼；也许女子觉得男的长得帅，自己很满意，所以心甘情愿做本该男人干的活，让帅哥闲着，而毫无怨气；也许……

女摊主上身围着暗蓝色碎花围裙，脚穿淡绿色半长筒胶鞋，双臂上套着蓝色布臂套、左手戴白色胶手套。称完秤，把鱼平铺在木案板上，右手极利索地，伸进鱼头两侧的鳃腔内，把血淋淋的鱼鳃子掏出往垃圾桶里扔。接着，用铁刷子刮鱼鳞，从尾部往头部方向刮，来回刮鱼身两侧的鳞，然后刮腹部的。瞬间，银灰色的鱼鳞噼里啪啦地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散落在案板上。刮完鱼鳞，放下铁刷子，手持利刃，开始剖鱼腹，掏出鱼鳔、鱼肚、鱼肠等肚内物。再把鱼投到水桶中冲洗。洗完后，仍持利刃，从鱼的尾部向头部方向，将鱼推切成两半。上半部为纯肉；下半部带有骨头。最后，手挥大菜刀，扎向鱼身，连砍十几下，顿时，整个鱼成为十几块均等的鱼块——我所要求的大小块。鱼块并没完全断开，又用剪刀一块块剪断，把鱼块投入水桶冲洗，然后捞出装入黑塑料袋内，外面再套一个大白塑料袋。她显出淡淡的微笑，递给我沉沉的塑料袋。

一般2~3斤鱼操作时间仅5分钟左右，而这只大青鱼却用了将近20分钟时间。这一系列动作娴熟利索，动作轻巧，在20分钟内一鼓作气完成。

我十分惊讶！一个瘦弱的女子，充满活力，竟有使不完的力气似得。也许是做了一笔“大生意”，有利可图，心里高兴，所以精神焕发，调动了全身力气而不知疲倦。但细想起来也是正常的，古语曰：“无利不起早”，也就是说，有利可图，累些、苦些，不在话下。确实，生意人谁不想日进斗金，财源广进。

我提着满满的一大袋鱼，高高兴兴地告别了鱼摊，匆匆地往回走。心想今天买了一只这么大的青鱼，11斤重啊！何况又是从前没买过的美味的大青鱼，老伴知道后，不知会多惊奇、多高兴啊！

到家后，老伴开了门，我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说，今天运气真好，好不容易买了一只大青鱼，味道鲜美的很，并把鱼展示给她看。

没想到，她皱着眉头说，“你傻不傻”。紧接着，说了许多不该买该鱼的理由：“这么多鱼要吃到什么时候；放在冰箱冷冻室里冻那么久，不新鲜；你听鱼摊主说好吃就相信了，卖瓜的人总说瓜甜，你怎么也不动动脑筋；这么大的鱼很可能是吃什么饲料催长的，还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你真傻……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紧接着又说，卖鱼的肯定是个漂亮的年轻女人，给你灌了迷魂汤，你就忘乎所以，自作多情的买了鱼！我说的没错吗？

听了她一番醍醐灌顶的高论和猜测，我有口难辩，心里充满怨气。回想起几十年来都是循规蹈矩，做什么事总是先请示她，从未犯过错误。没想到了晚年，在买鱼这个小事情上，竟然自作主张，犯了错误。我真是愚不可及，悔之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