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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一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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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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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花园

县政府院子里种了不少花草,酷似一个小花园,可留连驻足的人绝少,我算其中一个。

原因无它,大多数人畏于“政府”二字的威严,不能有泰然悠闲的心情参观它——机关人员怕遇见领导不好答对,办事群众怕遭诘问两腿发颤。我呢,自从破除了对官员的恐惧感后,又日夜穿梭于政府大院的心腹地带,也就淡然漠然了——管它呢。

常常是中午,大都是阳光充足的春日午后,我首先被正对楼门那两棵姣好的玉兰树吸引。二月中下旬白玉兰已经含苞待放,可好多人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北方人由于缺乏接触花的机会而大都是“花盲”,快节奏的城市生活又将人与自然生生割裂开来,一个同事有一天注意到了那两棵玉兰树,居然问我“那一树白花花的是什么”,而我也只能勉强告之曰“白花”。为了寻求真相,我几乎问遍了较有生活趣味的女同事,然而无果,终于有一天听人说那是白玉兰,我突然想到了《大墙下的红玉兰》,无端觉得此树必是白玉兰无疑。二月下旬,政府院里的白玉兰开了,枝杈间大大的空隙日见缩小,花也越来越繁盛,那一朵朵婀娜的白花仿佛一只只晶莹剔透的玉盅,被一只只无形的手托举着,盛满生命的酒酿,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春日的芳香。进入三月,玉盅变成了玉杯,落英开始多了起来,再过几天,花开得更泼敞,被风一吹,简直是一树耷拉着翅膀的白蝴蝶,恋着枝头不肯离去,而树下,已是若干香艳的花魂了。

花园呈圆形,以两棵白玉兰为界分东西部分。最多最繁盛的是当属松柏。北方嘛,没有常温的气候能留住常香的花朵,只能以种植常绿乔木来抵抗漫长的单调时光。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分不清松树和柏树:都长着针形的叶子,都一年四季不换色,双胞胎一样怎么区分呢?网络搜索乃至拍照识别也难以找到确切答案,何况松柏之争并不是什么大事,后来也就放下了。最近游园才发现,原来松树是一枝枝的,枝桠本身弯弯曲曲、旁逸斜出的,松针扦插在上面,如同中医院里扎满银针的病人的手;柏树呢,是一簇簇的,一根直通通的枝上缀着短而尖的三角刺,紧凑得很。所以以疏密、颜色来看,柏比松要密得多,也绿得多。

园子西边有一低一矮两棵树,分别是柳树和柿子树。柳树有四五米高,树干有一人合抱粗,还用铁支架卡住防止倒下,想来有些年头,不知当初种在院里是否有“留人”之意?常常是,大柳树的一头秀发把矮冬瓜似的柿子树遮了个严严实实,以致整个春夏秋三季人们无从感受到柿子树的存在,直到秋末万物萧条,柿子树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年来的劳动成果后,人们才恍然悟及它的真名。也许是由于顾及面子,或者囿于“禁止践踏草坪”的规定,没有一个人来打柿子或者捡柿子,我年年经过,年年看见一树的柿子一个个流星般无声坠落,留下一地不甘的鲜艳的残骸,徒然做了鸟雀的零嘴和草地的肥料。我想,这棵柳树和柿子树可真像一对默契的夫妻,又不由得想到了《高女人和她的矮丈夫》,不管自然和人如何日复一日地毁坏它们的生命姿态和成果,它们仍不置一顾、逆来顺受,没有半点辩解、怨恨乃至反抗的意愿。只不过,随着全球性的气温变暖,柳树的“丝绦”脱得越来越迟,而柿子树的身影也越来越难被人记起了。

我曾经以为,竹子在北方绝难成活,而花园东北角的翠竹颠覆了我的看法。它们不仅被移了来,而且长势很旺,葱茏得很。数目有多少呢,大约有二三十竿吧,尤以中间的几根最为粗壮高挑,叶子稠阔,枝干透彻莹莹的绿色,越往外长势越差,大概顺应了所谓“边际效应”吧。我总担心竹子熬不过冬天,即便近年冬天的冷日子越来越少,可也不是南方植物可以忍受的呀!没成想,前几天游园发现大部分无恙,仅有三五株受了冻成了“黄竹”,也还是耸立着没有倒下的意思,甚至还有一株绿叶和黄叶相交映,酷似把黑发染白的青少年,潮得很呢。秋天的时候,县里要办菊花展,政府院里沿着花园根摆一溜盆栽菊花,于是“兰竹菊”都有了,虽然白玉兰和兰花仍有不小区别。

那梅呢?梅在挨着外墙的花圃里。

政府绿化带的设计,有点像一个“回”字,中心部分即是上面所说;再往外,自然是环形通道和停车位;在停车位和外墙之间,还有狭小的空间可供利用,便成了栽梅的花圃。国人从小学古诗词,其中咏梅的不在少数,可梅长啥样大都是想象中来,譬如我,二十几岁前不曾见过一枝梅。在我的印象中,梅是白的、香的,“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梅又是孤独的,“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可政府花圃的梅花让我看到了它的另一面。比如单株种植的梅吧,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短短几根枝杈上密密匝匝缠了一圈花,扣子一般齐齐整整,从枝的根部延展到梢子,不留一点空隙,坠得枝条低垂,开法不可谓不霸道;粉嘟嘟的花像美人的眼,又像一支支花做的“糖葫芦”,真个香、浓、艳,一树的花又引来一树的蜜蜂嗡嗡个不停,枝头因而下坠得更为厉害,春光也就摇曳得更为烂漫。你一株株地看过去,那真是赏心悦目,就像给你的心和眼做了次心灵保健,滋养得很。在这样的一次“心灵保健”中,尤以西北角最吸引人,因为那里种着三棵高矮胖瘦不一的榆叶梅。最开始我只知道这是梅树,不知名字,直至有一天花褪后长出叶子,认出与榆叶相似,才恍然想到“榆叶梅”三个字。榆叶梅比单株梅开花时间略迟,而它的大气、热烈和壮观却不是一株株的灌木可比的,这就如同团体表演总要在声势上压个人表演一筹一样。它的所有美都集中在别无二致上,它的朵的整齐,是弧度完全一致的圆润,像经过民间工美大师的修剪,却全然出于自然,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它的花的整齐,是一层层精心堆叠而来,合卯对缝,绝无一点粗制滥造;它的树的整齐,是每一朵花都舍去了自我表现的机会,站好自己的位置,甘当热烈中的平淡、出众中的平凡的精神——于是,一树春色的浓艳艳、生命的沉甸甸、境界的亮堂堂出来了。

还不能忘了那甘当着花园的皮肤的草,春也萋萋,秋也黄黄,连同那些不知名的各色野花,它们共同构成了我们所向往的春天。

                                                                  首发于《娘子关》2021年第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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