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旺姓张,十几年前在西山片这一带无人不知。为嘛?为的记性好。
农村婚丧事“一条龙”市场没成熟以前,红白事的操办一直是件大事:风俗流程得请“老人”指点,死人的事、活人的事、男方家的事、女方家的礼一个都不能少。到了这个时候,人们第一个准想到灵旺,找灵旺没错。灵旺激动得红脸膛更红,翕动着酒糟鼻,这就是答应下了。
这次是给西山片有名的刘董事长家办喜事,刘董身价在五千万以上,按说什么人都能雇来,可偏偏就相中了灵旺。当时的情形是什么样?小汽车沿街两排排了四五里地,饭店准备了五十桌饭,冒桌四五次,最后吃了一百零一桌。晚上闹洞房结束后,刘董来找总管灵旺和副总管,预备把礼钱清一清。
进屋的时候,灵旺和副总管正面对面记着什么,桌子摊着一本礼簿。看见刘董进来,灵旺两人赶忙站了起来,刘董问:
“核对礼钱呢?”
副总管说:“不是,刚记完。”
刘董觉得这回答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不是中午写的礼?怎么刚记完?”
这回灵旺开口了:“中午没记,晚上记的。”
刘董越发觉得糊涂:“中午都没记住,晚上怎么记得住?”
副总管插话说:“刘董你不在村里不知道,灵旺记事全在脑子里。”说完把礼簿递了过去。
刘董翻翻礼簿,足足有九十多页,这么多人的名字、礼钱都不一样,能准保不出错?他心里有些起疑,面上不露声色,又问:
“那总共是多少人上了礼?总数又是多少?”
灵旺想也不想地说:“总共是九百一十八人上礼,礼金三十二万八千一百五十。”
刘董听到末尾有点不高兴:“哪个上的五十?”
灵旺想了一下,说:“你二老舅,刘德海。”
刘董皱了下眉,马上又舒展了,笑着对他们说:“二位今天辛苦,收拾利索了早点休息。”说完出了门。
回到自己卧室没一会,副总管进来了,胳膊里夹着一本红礼簿。副总管恭恭敬敬地把礼簿递上,说:
“这是我中午记的另一本礼簿。”
“灵旺记得对不对?”
“一点没错。要说这灵旺真是个人才,可惜生在了农村。”
第二天,同样在卧室里,刘董对灵旺说:
“灵旺,我看你小子是个人才,跟着我干怎么样?”
从此以后灵旺跟着刘董干起了煤炭营生。
有一次,灵旺在煤矿跟前的小饭店吃饭,隔壁一桌边划拳边喝酒边聊天,说着说着话题到了刘董嫁女的事上,东一句西一句的都被他听到了心里。过了几天,灵旺来到刘董办公室,说了要辞职的意思,刘董吃惊地问:
“怎么?嫌工资低?”
灵旺说不是,怎么着也不愿意留,走前刘董给了他一张卡。灵旺又回到了村里,还是替人张罗红白事,村里人开他玩笑说他傻,他呵呵一笑。
五年后,刘董的煤矿因出了安全事故被关停,他本人也坐了牢。灵旺听说后,去拘留所看望刘董,话说得差不多了,刘董忽然问:
“我还是不明白,当初你干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要回村呢?村里有什么好?”
灵旺的红脸膛突然涨得通红:“村里没啥好,就一门,敞亮!”刘董的脸反而“唰”地红了。
临走前,灵旺说:“你的钱我分文没动,卡给你媳妇了。”
再后来,灵旺死了,死在刘董出狱以前。夏天里大雨滂沱的一天,他忽然记起河滩沙地里还有一颗西瓜没有收,被漫上来的河水困住了,他怀里抱着西瓜,在滔滔洪水中,在河岸上村人门大声鼓励的喊声中,终于坚持不住,和他的瓜一道被洪水吞没了。几天后,好心人在下游发现了他,他的葬礼是村里人义务为他办的。
首发于《山西文学》2022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