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这是一个安静的早晨，我不愿打破这安静。

上得火车来已经过了十几分钟，我也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所在——4车110号，可我并没有马上入座，因为我的座位上有人，而且在睡觉。

这是一位年轻女孩。她把胳膊搭在小桌板上，头枕在上面睡得正想，一头长发及肩；上身穿着白底衬衫，上面规则地分布着一些黑色圆圈；下身是淡紫色短裙。挨着她的另一个女孩，也是同样姿势和同样的长发，唯一不同的是衣服样式与之相反——黑底衬衫上分布着白色圆圈，我不由得猜想到，她们的关系非常亲密，不是姐妹就是闺蜜。我之不忍心，一方面是我昨晚睡得很好，虽然起得早，但精力充沛，加之多年登台授课的经历练就了强健的腿力；另一方面是我有成人之美、替别人着想的习惯，并且深知熬夜坐火车的痛苦。喧闹的火车车厢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安静，没有广播声、乘务员的友情提醒、销售员的吆喝声，没有人聊天、看视频、接打电话、打呼噜，大家都劳累困怠，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慵懒的气息。这一切都让我更加谨慎且不忍。

没过几分钟，穿白色衬衫的女孩换了个睡觉姿势，露出半边脸来——白净的面孔，似乎是鸭蛋脸，鼻子比较隆起。这样的模糊越发激发了我的想象和好奇心，我又一次想到“美是存在于想象中的”这一命题。如果单看背影，在服饰搭配如此繁复的今天，只要财力允许，百分之九十的女人是美女，而且美得那么动人心弦；如果是看侧影呢？至少也是百分之四十的女人是富有气质且可圈可点的；如果看全貌呢，这美便大打折扣，只有百分之几的女人算美女。

在我这样想的时候，车厢里正逐渐热闹起来，乘务员出来清理卫生了。我想，她们两个可能会被吵醒，然而没有。早起的乘客已经打开手机观看各种节目，销售员已经开始低调地兜售货物，她们两个依然不受影响。也许到了下一站她们会下，我想，这样的话大家都相安无事——我既不必为叫醒她们而抱歉，她们也不必为我的好心而惶惶不安。

快到下一站的时候，她们，准确地说她醒了。我这才看清了白衬衫女孩的全貌：确实是鸭蛋脸，鼻梁高挺，五官较为标致，可左半边脸靠近鼻根的地方有一颗朱砂，左眼最左边眼袋下也有一点痣。但这并不损伤她的美，因为这美属于真实的美。虽然想象中的美足够摄人心魂，但它终究是残缺的、片面的、主观的、不真实的；我们不能用想象去切割现实，只能用现实去雕琢想象——如果违背了这一条，我们可能会承担想象和现实双重崩坏的悲惨后果。

果然，当广播提示某某站到了的时候，她们两个收拾起行李下了车。这时我从面朝东方的窗玻璃里看到，太阳发着亮彤彤的带点红色的光芒升了起来，美好的短暂的清晨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