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岁月

青葱草原

智广俊

郭琪敏和王曼丽插队下乡第一次参加队里劳动，就闹了一个大笑话，羞得抬不起了头。

老队长杨达赖领着四男二女下乡知青到绵羊改良配种站参加劳动。杨达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和善老头，早年在张家口当兵待过二三年，会说汉话，他穿着一个破旧的蒙古袍子，蓝布已经褪成灰白色了，油迹斑斑，散发着羊膻味、汗臭味。傅利强不嫌弃杨达赖身上的味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套近乎，边走边开着玩笑。老队长，你这件袍子有几年没有洗了？杨达赖说，长袍洗啥？穿在身上遮阳避寒，躺在草地上是现成的铺盖卷，方便得很，你们每人都做一身吧，在草原上放羊离不了。傅利强笑着说，走胡地，随胡礼，在草原上生活，袍子用处大，秋后分红挣下钱，我先做一身袍子穿。几个青年跟着一起笑。

傅利强忽然抬起胳膊，下意识抖个不停，他瞪眼咧嘴说，老队长，你衣领上爬着一个大虱子。杨达赖满不在乎的说，虱子有啥大惊小怪的？皇上身上还有三个玉虱子呢，人死了，想留个虱子也留不住。几个城里来的小青年一下子没有心思说笑了，哦，这就是草原生活的卫生环境。

改良站离知青所在的浩特有8里地。改良站是用石头土坯墙围起来的一个大院子，下半截墙用石头干垒成，也不用黄泥填缝，上半截是土坯墙，抹着黄泥墙皮。木栅栏大门，大院南面有3间土坯房，东面和北面是用桦木打桩，将杨木椽子用铁丝绑在桩上，隔成一个个圈羊栅栏，也没有顶棚，栅栏里的羊，仰着头咩咩地叫唤，响成一片。进门大片空地上，有七八十只羊挤来挤去地转圈，一只弯角高头大羊在羊群里横冲直闯，忽然大羊跃起，爬骑在了一只瘦弱的小羊身上，小羊被压得快爬倒在地上了。郭琪敏和王曼丽见状，冲进了羊群，一人搬住一个大羊弯角往下拉，她俩很有正义感，见不得欺负现象。院里顿时爆发了一片哄笑，几个男女牧民更是笑得东倒西歪，嘴里喊着蒙语，杨达赖也笑着用汉话喊，傻闺女，那是羊在配种！郭琪敏和王曼丽顿时羞红了脸，跑出羊群，对着墙，用手捂着脸，不敢抬头。傅利强在一旁还说风凉话，张辉，你快写篇报道，寄给市报，好好表扬一下郭琪敏王曼丽见义勇为的行为。一个穿着白衣褂子的女青年，是站里的女配种技术员，她过来拉着郭琪敏和王曼丽的手走进了配种站办公室，两人才摆脱了尴尬。

女技术员叫金花，也只有19岁，会说简单的汉语，她热情地向郭琪敏王曼丽讲解了绵羊配种的有关知识，介绍了工作台上显微镜针管等仪器设备功能和使用方法。两人对绵羊配种流程有了一个初步的了解。

男知青在院里大呼小叫地吆喝着。郭琪敏和王曼丽透过窗上的玻璃看到，在杨达赖的指挥下，傅利强和张辉一组，王尚勇和李鑫一组，把母羊从公羊胯下拖出来，一人双手揪着羊的两个角，没有角的羊就揪耳朵，一个人推着羊的屁股，拉出羊群，拉到配种架里固定了起来。配种架类似于双杠器材，用两层木棍绑成，羊进去就回转不过身来，后面用绳索拦着。10只羊凑够了一组，这时男技术员从一个栅栏里牵来一只新疆美丽奴种公羊，这种公羊，头上长有三道螺旋弯的大羊角，粗壮的脖子上有三条大褶子，大尾巴，与当地土种羊明显不同，高大威猛，鹤立鸡群。种公羊看见母羊直冲过去，牵羊人险乎被带倒。

金花已经准备好了取公羊精子的器具。这是用橡胶做成的母羊假阴道，拧开胎上的螺口开关，灌进去调好的温水，再拧紧开关。接精器里的内胎的温度要与绵羊体内温度相接近，公羊才会正常射精。男技术员选好了一只强壮的母羊，放开种公羊，让公羊爬上母羊身，种公羊露出生殖器后，金花手麻利地把公羊生殖器塞进了假阴道里，等公羊射完精后，赶快把取精器拿进屋里，从中取出精子，在器皿里配上生理纯洁水进行稀释，然后用显微镜检验精子的活力，如正常，再取来一个一尺多长的针管把稀释的精子吸进针管里，出门走向受体母羊。男技术员撩起羊尾巴，用扩阴器扩开母羊阴道，金花用针管将精液分别注射到每个母羊阴道里。取一次公羊精液，可以为10—30只母羊受精。

郭琪敏和王曼丽只有17岁，在城里她俩对羊配种的事闻所未闻，这次透过玻璃窗，目睹了羊配种的全过程，感到十分难为情，本来她们不想看，但又不能不看，因为这就是接下来要干的活儿呀。杨队长喊她俩出来干活儿，任务是把土种公羊身上戴的试情布洗干净。

母羊在发情期交配才会受孕怀羊羔。母羊发情时会发出一种特殊味道，公羊就追着母羊用鼻子闻母羊的尾巴，寻找到发情母羊后再往身上爬，如果母羊这时处于发情期，就会站在不动，完成受精。土种公羊胯下系着一块三四尺的白布，叫试情布，用来挡土种公羊的生殖器，让公羊精液射在白布上。原来院里羊群中的公羊，是本地土种公羊，是用来检验哪个母羊在发情，为美丽奴种公羊挑选发情母羊。郭琪敏和王曼丽的任务就是把试情布上的精液洗干净。郭琪敏和王曼丽看了白布上肮脏的东西，恶心的干呕。这是青葱少女干的活儿吗？两人羞红了脸，不吭声又跑回了家。金花善解人意，就开导她俩，说，这是在人民公社里劳动，劳动光荣，并不低贱。我一开始做绵羊改良工作也是很难为情的。你们知道吗？用新疆美丽奴细毛羊改良本地蒙古羊后，一只羊剪下的羊毛从二三斤增加到十几斤，羊毛质量从三等品可以提高到特级品，收购价格能增值一倍，土种羊的羊毛纤维粗，只适合擀毡子，细毛羊可以制作加工高档毛料。改良羊不光羊毛质量好，体型也大，每只羊产肉可以多增加十多斤，一只改良羊比两只本地羊都值钱。毛主席教导我们，阶级斗争、生产劳动和科学实验是社会主义的三大革命，改良绵羊就是一项科学实验，绵羊改良后可以成倍地提高效益，这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革命工作，我们不干谁干？你们城里下来的人应该比我们革命觉悟更高吧？哪来那么多的封建意识。郭琪敏和王曼丽无话可说了，下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必须过劳动这一关，难为情也好，吃苦受累也罢，只要人家社员能干的活儿，下乡知青就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觉得别扭得不行，这活儿咋干呀，真是羞死人了，恶心死人了。她俩思想虽然想通了，但就是身体僵在地上，移动不开脚步。金花真是一个好人，她说，我来教你们咋干吧。她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大铁皮洗衣盆，领上郭琪敏和王曼丽到院里，把白布放到盆里，端出了大院门，然后把白布铺在草地上，用石片木棍先把布上的精液刮掉，再将试情布放进清水盆里，加进一点碱面，下手来洗。郭琪敏笑着说，金花姐，谢谢你，你教会我们咋干了，你忙你的去吧，我们保证把布洗干净，完成任务。郭琪敏推拥着金花进了大院，回头对王曼丽说，我找点东西马上就出来了，你等我。一会儿郭琪敏拿来一根破损的放羊鞭杆走了过来，她想到了不用手洗的好办法，就是用鞭杆在洗衣盆里搅，多搅上一会，白布也能洗干净了。之后，她俩把洗干净的布就地晾在草地上。杨队长和金花等人发现了她俩“偷奸取巧”的办法，检查布后，发现布也算洗干净了，虽然不以为然，但也容忍了。郭琪敏后来成家买上了洗衣机，她不由地得意地失笑，我在牧区时，就是利用了搅动洗衣的原理来洗布的。

改良站的配种劳动只干一上午，十一点钟就结束了，土种公羊、3只美丽奴种公羊和母羊分群，由各个浩特来的牧民社员羊倌赶着分群后的羊去放牧。土种公羊群先从北面方向走，半小时后，母羊群再往南面方向走。羊群回来的时间也是间隔半小时，土种公羊与母羊一旦混群交配了，绵羊改良工作就失败了。3只美丽奴种公羊由两个配种技术员在附近放牧。种羊待遇可好了，早中晚还要加喂3次豆饼麸皮以及有微量元素配制的精饲料。知青社员也早早收工了，回到营盘基地点上做饭吃饭，下午再由杨队长带着到12里远的小山头去开采石头，石头用来打井砌井壁、垒棚圈和草圐圙。

配种只是季节性的农活，不到两个月就结束了。

郭琪敏下乡的地方是在西苏旗陶力号公社白音锡勒大队。全大队只有70户285口人，面积却有122平方公里，东西长200里，南北宽90里，可谓是地广人稀。全大队饲养着8000多只羊，240多头牛，300多匹马，80多头骆驼。大队是一级核算单位，下面不分小队。生产经营管理采用的是定牲畜数量、定草场、定工分加奖励的办法。每二三户社员自由组合成放牧小组，每个小组放牧着二三百只羊，每天由两人出工放牧，每人挣工分14分。剪一只羊毛算5分工，接羔一个10分工，每一个劳动工序都定好了工分数，各家轮流出人放牧，如一家因病因事不能出工，那就由另外一家出工，工分总数已经定好了，各家多劳多得。

大队设立了农业基建队，负责种植50多亩饲料基地和菜地。饲料基地主要种植草木犀、紫花苜蓿饲草和青莜麦，同时开工围建了一个30亩的草圐圙。草圐圙里的草收割后储备起来，预防冬天下了大雪，牲畜没有草吃时再喂储存的饲草。农业基建队连下乡知青算在内，共有28个社员，队长是杨达赖。在队里劳动，男社员每天记10分工，女社员记8分工，凭工分统一参加大队核算。牧区的工分值那可高了，白音锡勒大队每个工分红1.80元左右，牧民收入比一般城里机关上班干部的工资还高。郭琪敏有一个下到农村山区的同学，一个工只值一毛八分钱，10倍的落差，她羡慕死郭琪敏到了一个好地方。郭琪敏和王曼丽每天出工参加劳动，她俩不光是为了挣工分分红，更主要是不甘落后，积极向上的性格使然。

牧草和青莜麦种在压青地上，种下去就不管了，连锄地的工序也省掉了。10亩菜地主要种植的是胡萝卜、甘蓝包菜，以及2亩马铃薯。除了播种收获时忙上几天，基建队主要劳动是打土板墙，围建草圐圙。杨达赖领上社员，把要建墙周围的土挖松堆积起来，用牛板车从大口井拉来水，阴湿土，然后用铁锹将半干湿土铲进木板做成的墙体模型里，两人一组喊着号子打夯，把土轧实成墙。郭琪敏几个女社员负责往模型护板里铲土，男社员负责打夯。每天做几米墙，都有定额，有人耍奸取巧，有人就得多干活，哪个下乡知青表现好，社员心里都有一杆秤。郭琪敏虽然人长得苗条秀丽，不算有劲的人，但她手不失闲，一股劲的干，那几个男同学就显得有点吊儿郎当了，隔三差五不出工，口碑反而不如女知青好。傅利强膀大腰圆，力气大，但他最会取巧，他主动揽下了赶牛车拉水的活儿，轻松自在。

古营盘是大队部所在地，大队设一个支部书记、一个大队长和一名会计3名干部，他们只是半脱产，有事才来大队。还有一个供销社小卖部，只有一个售货员。有一个小学校，只有一个老师，有二三十个学生，复式教学，一二三年级都在一个教室上课。学生就寄住在学校里，老师的媳妇兼任厨师。这里集中居住着16户社员，蒙汉民各半，汉族牧民住土坯房，蒙族牧民住蒙古包。知青点新建的土坯房，一堂两屋，东边住男知青，西边住女知青，堂屋做饭。知青点离大队部不远，有七八十米。

白音锡勒大队知青点有4男2女6个下乡知青，郭琪敏担任组长。郭琪敏在学校时就比较出色，是班里的班长，校文艺宣传队的副队长，还是共青团团员，因此，市知识青年下乡安置办公室就指定郭琪敏担任组长。组里的下乡知青中只有傅利强对此耿耿于怀。他在市里欢送知青大会上，听到了下乡知青分组名单和下乡插队地点，组长不是自己，就开始发牢骚，说我们4个小伙子受一个黄毛丫头领导，这算咋回事呢？走资派都是瞎了眼的货。傅利强在市里也曾是一个风云人物，篮球打得好，是市青少年篮球队的成员，担任过市里红卫兵造反第三司令部纠察队的副队长，赫赫有名的红卫兵干将。但时过境迁，红卫兵已经不吃香了，尤其是重新上台的老干部对这些造反小将厌恶极了，连一个芝麻官也不允许他当。傅利强当然明白这个事理，但天性使然，他对郭琪敏这个组长根本不服气。

6个青年来自不同家庭，生活习惯不同，口味不同，家庭经济状况不同，组成一个知青小组大家庭，要在一个锅里吃饭，免不了会产生矛盾。牧区饮食习惯与城里截然不同，这里没有蔬菜卖，连土豆都没有。队里给每户社员分来一头奶牛，牧民生活以奶制品为主，几乎每顿饭熬一锅奶茶，把炒米和奶食放在奶茶里，连吃带喝。风干牛羊肉切片也可加到奶茶里吃，也时常把面粉烙成饼就奶茶吃。知青没有奶牛，没有奶豆腐和风干牛羊肉，只好蒸馒头煮小米粥。队里菜地里种的是秋菜，秋末才能吃到。郭琪敏与牧民混熟后，牧民告给她们，沙葱野韭菜可以当菜来吃。沙葱和野韭菜在草原上遍地都是，两人收工路上顺手拔两把，洗一洗就馒头吃，那几个男知青自己不拔，吃饭时却抢着吃。半个月后，队里也给知青小组分来一头奶牛，6个知青都不会饲养奶牛，也不会挤奶。尤其郭琪敏和王曼丽见了那头黑花大奶牛就输了胆，连牛身都不敢摸一下，怎么去挤奶？

郭琪敏陪着笑脸，动员男同学下手挤奶。李鑫躺在炕上欠了欠身。傅利强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郭琪敏，你难道看不见牧民谁在挤奶？你是知青组长，你不想办法，让谁去想？郭琪敏无话可说，是的，草原上往往都是女人挤牛奶。她一咬牙，含着泪珠出了门，到蒙古包里请其其格过来帮忙。其其格是一个16岁的小姑娘，爱笑，很活泼，郭琪敏与她在基建队劳动时很熟了。其其格走过来教郭琪敏怎样与奶牛亲近，怎样挤奶。郭琪敏很快学会了挤牛奶了，她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挤牛奶，挤完牛奶，把奶牛拉倒大井旁饮水，选一处牧草长得旺盛的草地，把拴牛缰绳系在打在地上的铁棍桩上，让牛吃草。忙完后，回到家，王曼丽与其他同学烧好一锅奶茶，中午饭剩下的馒头，布袋里装的炒米，泡在奶茶里就是一顿饭。知青也能喝上奶茶，大家都高兴。

大黑奶牛成了郭琪敏的好伙伴了，她每天早中晚拉上奶牛去饮水，换草地，一路上用手抚摸牛头牛背，对奶牛有了感情。但这也成了她的额外劳动了，其他知青都不肯帮忙。但好景不长，原来早晚每次能挤半脸盆牛奶，后来只能挤出两碗奶。请教牧民，人家告诉她们，你们不好好饲养奶牛，奶牛能为你们多产奶吗？郭琪敏明白了，牧民家的奶牛有不出工的老人照料，放养奶牛，及时饮水，而知青点的奶牛，半天固定在一块草地上，没有充足的草吃，牛吃不饱，能产下牛奶吗？她组织知青开会，提出6个知青，每个人轮流在家一天做饭、担水、喂奶牛，要不奶牛饲养不好，大家就喝不上牛奶了。3个男知青都不做声，都不想留在家里做饭照料奶牛，眼睛盯着傅利强拿主意。傅利强说，我们男的不会做饭，你是组长，我看你就不要出工了，待在家里给大家做饭吧，秋后我们每人给你拨一点工分好了。那3个男知青异口同声说，这是一个好办法。郭琪敏气坏了，知青下乡经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农村广阔天地里锻炼成长。你让我给你们当保姆吗？你们常常旷工，能挣几个工分，能给我拨几个？明摆着想让我无偿服务，这真是活欺负人。郭琪敏当然不干，说，亏你能想出这样的馊主意，办事要公平，要不你来试一试？傅利强阴阳怪气地接着说，原来你这个共青团员与我们一个样，首先想着的是自己，也很自私，今后，别摆什么高人一等的臭架子了。我摆什么架子，有什么架子可摆？郭琪敏说，我从来不想高人一等，但也是革命干部家庭出身，不是谁想欺负就可以欺负的！李鑫补充一句打圆场：要不你们两个女知青轮流在家做饭？王曼丽不敢顶呛傅利强，可对李鑫却不客气了，说，你想得美！我又不是你妈，凭啥让我伺候你！李鑫爸爸是一个小资本家，他家所开的商店公私合营后，他爸成了一个普通售货员。李鑫惯于看人眼色行事，也是一个欺软怕硬见风扬沙的角色。张辉老子是一个右派，文革中跳楼跌断了腿，成了残废，张辉从骨头里怕傅利强，他在傅利强不在场的情况下，有时也会出手干点家务活儿，只要傅利强在场，他也当起了大爷。王尚勇虽然生在一个普通工人家庭，可他是一个独生子，是一个父母溺爱出来的巨婴，笨得要命，蠢的要死。郭琪敏下乡就遇到了这么几个货色，真是倒霉透了，好在她与王曼丽是一个院里长大的，从小学到中学一直是同学兼好朋友。两个人能够合起来应对生活中的难事。知青小组刚来队里的时候，大队浩书记主持知青小组开会，大家商量好，两个女知青负责做饭，4个男知青负责轮流担水，可一轮到傅利强担水，他就窜蒙古包去牧民家蹭饭去了，另外3个知青谁也指派不动担水。没有水怎么能做饭呢？无奈之下，郭琪敏和王曼丽劳动收工后，有时还得去担水，水井远在1里开外，更要命的是，水桶是本大队木匠用一条条木板箍成的，木水桶又大又笨重。两人去担水，要轮流换肩三四次才能担回来。扁担压得两个女知青龇牙咧嘴，又累又委屈，男知青不去担水，总不能渴死饿死吧？男知青可以串蒙古包蹭饭，女的可抹不下脸皮。

牧区不种庄稼，牧民像市民一样有购粮本，每月供应29斤粮，粮食品种主要有3种，30%的面粉，其余是炒米和小米。傅利强最为过分的是，知青小组每月从公社粮站拉回供应粮，他总要把附近牧民小伙子叫来家吃白面，一旦白面吃光了，他就再到老乡家串门轮流去蹭饭，只是苦了郭琪敏她们几个，下半月只好顿顿煮粥吃。面对傅利强这种造反出身的蛮横之人，两个女知青一点办法也没有，那几个男知青也惧怕傅利强，甘愿当他的跟屁虫。郭琪敏只能忍气吞声，你能跟傅利强吵架打架吗？那不是自讨更大的苦头吃吗？奶牛产不出多少奶，那就大家一起少喝点吧。

旗里召开下乡知青代表会议，公社指派郭琪敏去参加，会期3天。散会后郭琪敏又到党校参加毛泽东思想学习辅导员培训班，学习了3天。郭琪敏走了7天，回到知青点上，发现王曼丽已经请假回城了。堂屋地上的木桶因缺水风干后散架了，看样子那几个男知青天天串蒙古包在老乡家蹭饭吃，得过且过。郭琪敏只好用绳子把散架木桶的木板捆上，背上去找高木匠去修理。高木匠家正在吃中午饭，木匠老婆给郭琪敏倒了一碗奶茶，请郭琪敏一起吃饭。郭琪敏从公社回来，走了40多里的路，进家没有一口水喝，也吃不进去一粒炒米，真是饥渴难耐，也就不客气了，喝了两碗奶茶，也吃了炒米和奶食，才缓过气来。高木匠说，我晚上修吧，你明天过来取桶。郭琪敏带着哭腔说，还是麻烦您现在就修吧，晚上没水咋做饭呀。木匠老婆同情地说，那几个男知青真是大懒虫，就会欺负女同学，郭琪敏你们快不要与他们在一个锅里吃饭了，能让他们活活气死。

郭琪敏担回水，傅利强他们几个人也回来了。傅利强阴阳怪气地说，哟，大组长光荣回来了，也不给我们带点好吃的。郭琪敏说，你们又不是三岁的孩子，我还得给你们几块糖吃？就是几块糖也能甜甜嘴，暖一暖心嘛！李鑫说。张辉说，苦难共担，利益均沾，你在城里天天坐席，美味佳肴，带一点好吃的也应该的嘛！我们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回来的。傅利强火上浇油，说，我们全小组知青的辛勤付出，成就了你这个先进典型，你可不能一将功成万骨枯哟！李鑫接着说，以后开会要轮流去，才公平。让谁去开会是大队领导定的，知青可以自作主张吗？这几个家伙对自己参加知代会眼红嫉妒，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郭琪敏知道与他们说不出一个道理来，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一会儿王尚勇推门进来，他没有跟那几个人说三道四。他来找郭琪敏，是想让郭琪敏把奶牛拉回来，他还想每天有奶茶喝。原来傅利强自作主张把奶牛送给了那顺家了，傅利强天天到那顺家喝奶茶，那几个男知青却进不了那顺家的门，那顺家养了一条大黑狗，不让生人进家，但傅利强已经喂熟了大黑狗，大黑狗不咬傅利强。

郭琪敏要向浩书记汇报开会经过，走出西厢房的门，那几个男知青在堂屋里正在洗脸，大洗特洗，水桶里的水用去了大半，她心里又是生气又是厌恶，世上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吗？什么东西！

她走出家门，远远看见大黑花奶牛在草场上吃草，不由地向奶牛走去。奶牛瘦了，它认出了郭琪敏，哞哞地叫唤着打招呼。郭琪敏用手抚摸着大黑花奶牛，心里五味杂陈，真是一言难尽，直想哭。这时，那顺走过来了。他告诉郭琪敏，奶牛病了，是他花了28元看病钱，牛才好转过来，你可以把奶牛拉走，但是应该补偿他为牛看病出的钱。郭琪敏明白那顺说的是实话，要拉牛，自己就应该付给那顺为牛的治病钱。拉回奶牛，还得自己来饲养，牛奶大家喝，还是算了吧。

大队浩书记家的蒙古包离知青点有12里。浩书记在家没有出门，他经常骑上马到各个浩特去检查工作，处理队里的事务。浩书记和他爱人很关心郭琪敏，知道她是知青里表现最好的，常受男知青的欺负。书记媳妇给郭琪敏端来奶茶，书记小儿子巴图跑过来依偎在郭琪敏的身旁，他喜欢听郭琪敏唱歌。郭琪敏从衣服兜里掏出一本小人书，送给巴图，巴图津津有味地翻看起来。郭琪敏一边喝茶，一边将会议情况向浩书记做汇报，也把党校发的辅导学习材料交给浩书记。浩书记说，学习材料你保管吧，社员劳动休息时，你也可以给大家宣传辅导一下。浩书记关切地询问，听说你们两个女知青有时劳动回来还要担水才能做饭？郭琪敏苦笑一声，说，遇上轮值担水的同学有事不在，有时也担水，担水小事一桩。父亲从小就教育她，要与人为善，遇到问题自己想法解决，轻易不要采取告状诉苦的办法，于事无补，反而会有后患。所以她从来不找书记诉苦。浩书记两口子听了郭琪敏的解释，内心很是感动，他俩见多了背后来告状的人，郭琪敏遇到的刁难，他们早已知道，但郭琪敏却不诉苦，真是一个有骨气、有德行的好青年。

牧民布仁推开门进来了，浩书记和郭琪敏忙起身让座。这是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人，懂蒙文，会唱蒙古长调。郭琪敏曾在公社里见过老人一面，听老人唱过蒙古长调，虽然听不懂蒙语歌内容，却被悠扬曲调迷住了，当场表达了向老人学习请教的意愿。老人唱歌之前，郭琪敏刚唱完。老人赞扬她唱得好，说，相互学习。布仁见了郭琪敏也很高兴。老人一儿一女都在首府工作，儿子是政府的一个处级干部，女儿在大学里教书。他是来找浩书记请假的，女儿刚生完孩子，老伴一直在呼市女儿家照料，已经半年没有回来了。女儿写来信，让他也去呼市，女婿再过十几天回来接他走，依女儿和儿子的意思，让他老俩口就在呼市定居，楼房都是现成的。布仁不愿离开草原，但也明白他这次一走，起码半年内是回不来了。布仁与另外两户牧民揽着队里的一群羊，他向浩书记请假，并找一个接替放羊的人。浩书记说，只能从基建队找人接替。牧民只与相互合得来的人合群放牧，没能加入组合的户，只好到农业基建队去劳动，因此，选择接替布仁的牧户还是一个很费心的事。浩书记提了两家，布仁都没有同意，不是嫌这家不勤快，就是那家主人性格犟，怕与浩特里的人合不来。郭琪敏不失时机地说，我和王曼丽去接替好了，我们保证把羊放好，与老乡把关系处好。她与王曼丽早就有了下浩特去放羊的想法，摆脱那几个讨厌的男生。浩书记说，接冬羔是一个辛苦的活儿，半夜要多次起来到羊圈里接羊羔，你俩行吗？郭琪敏说，能有打土墙劳动回来还要担水做饭的苦重吗？别人能干的，我俩一样可以干好。浩书记又说，到了浩特，想请假回家就不方便了，你可要想好。郭琪敏说，大不了过春节也回不去家，我保证做到。布仁开口说，我欢迎两个姑娘去，就住我家的蒙古包。这两个姑娘的好名声已经传遍了大队。浩书记知道郭琪敏待在知青点上的难处，自然乐意批准两个女知青的要求。

郭琪敏想到浩特去放羊，还有一个现实的考虑没有说出来。草原上牧民都是捡牛粪生火做饭，知青刚来时汽车顺便拉来1000斤煤，现在煤就要烧完了，知青又不捡牛粪晒，天冷后烧什么呢？郭琪敏和王曼丽早就发了愁。到了浩特，捡牛粪容易得多，羊场上的羊粪蛋、起羊圈晒干的羊砖，都可以生火做饭取暖，燃料问题就迎刃而解决了。

过了3天，布仁赶着勒勒车接两个女知青来了，王曼丽已经回来了，她也很高兴离开那几个懒虫。当郭琪敏和王曼丽把行李装上勒勒车，那几个男知青才明白过来两人要离开知青点了，满脸的恼怒，却无可奈何。傅利强阴阳怪气地说，还是当女人好，走到哪里都有人欢迎。李鑫跟着来了一句，我们作为娘家人，应该陪送点东西才是。郭琪敏骂：真不要脸，这是你们应该说的话吗？王曼丽骂：卑鄙，无耻！布仁站出来阻拦双方的谩骂，说，大家都自重一点吧，都是从一个城市里来的，至于吵架吗？布仁说完，甩了一下牛鞭，赶着勒勒车走开了，郭琪敏和王曼丽头也不回跟着走了。

八月是草原最美的季节，蓝天下朵朵白云飘来飘去，绿草地上羊儿在安详地吃草，不时传来百灵鸟婉转的鸣叫，土蜂昆虫飞舞着追逐朵朵野花，郭琪敏和王曼舒展地躺在草地上，草帽盖在脸上，凉爽的清风习习吹来，她俩似睡非睡，懒洋洋地动也不动，好久没有这样享受过了，放羊真好。这里是丘陵草原，没有一块庄稼地，也看不见一株树，无需照料羊群，羊儿转过山丘看不见了，她俩才起身挪窝赶上羊群。不是怕丢了羊，而是离了羊群她俩就回不去家了。在丘陵草原上，她俩丧失了方向感，而羊儿是认得回家的路，跟上羊群走就是了。不过到了正午的时候，就不好受了，在毒辣的阳光下，无处躲藏，几天功夫，两人的脸就晒成紫红色了。每人挎包里装了两瓶水，小布袋里装着炒米，渴了喝凉水，饿了嚼炒米，口淡了，拔几把沙葱野韭菜吃，草原上放羊随意自在。也遇到过暴风骤雨，连天接地的大闪电在头顶炸响，羊儿炸群，四下跑，她俩吓得魂飞魄散，冻得上下牙齿打战，浑身直哆嗦，喊哑了嗓子，拼命追赶收拢羊群，那真是狼狈不堪。牧民羊倌带的是用羊毛做的毡蓬来避雨的，死沉。郭琪敏她们用的是从父亲手里传下来的军用雨衣，是用橡胶和帆布合成的，要是也披着避雨毛毡，那就连路也走不动了。真是俗话总结得好，羊倌没苦但有罪受。可郭琪敏和王曼丽还是觉得比起在农业基建队里劳动自在多了，起码不受男知青的欺负。

这个浩特共有3户，另外两户都是布仁的亲戚，一户是布仁的外甥，夫妻两人，男的叫哈斯，女的叫银花，她俩有两个女儿在大队小学寄宿上学。郭琪敏曾经到学校里带过3天课，学生都喜欢郭琪敏教他们唱歌跳舞。遇上下雨不出工劳动的日子，郭琪敏也会到学校找马老师借书玩手风琴，顺便教学生唱唱歌。两个女儿一听说郭琪敏要来，高兴得不得了，她爸爸妈妈自然也得欢迎。银花又怀孕了，不能轮换出去放羊了，郭琪敏她俩只好天天出去放羊。哈斯负责每天打扫卧羊场，起羊圈里的羊砖。把羊圈里的压瓷实的羊粪，用钢锹切成长方块，铲起来，这就叫羊砖，将羊砖码在羊圈墙上晒干，冬天可作燃料来用。空余时间，哈斯就赶上勒勒车从远处拉回风积土，准备冬天垫羊圈用。他每天拉回一大木桶水，三家共用。另一户是一个中年光棍汉，是布仁的侄儿，叫巴图。他的任务是晚上下夜照看羊群。羊群天热的时候不进羊圈，就在羊圈附近的草滩上卧着，夜晚需要人照料，防止半夜跑丢了。他另外一个任务是，羊群回来时要从井里往饮水石槽里打水，方圆六七十里只有这一眼井水。羊渴了一天，拥挤着争水喝，巴图劲大，两手飞快地用帆布兜往上提水，郭琪敏和王曼丽站在井边，甩羊鞭赶羊，生怕羊掉进井里去，紧张得就像打仗一样。各户劳动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各负其责。

郭琪敏和王曼丽是两个活泼好动的人，在草原上放羊最难忍受的就是枯燥，整天不见一个人影，有时从丘陵边冒出一个黑影，两个人盯着看，来上一个人说几句话多好，看呀看，走近才看清是一头走散的牛或骆驼，真是失望扫兴。日子不能这样过下去了，这是多么的无聊。布仁是一个有文化的牧民，蒙古包里有不少书，只不过都是蒙文，但有几本是歌谱。曲谱那是各族人民通用的语言，郭琪敏试着哼唱，发现多是优扬美妙的蒙古长调。这下两人有事做了，放羊时带上歌谱，就像破解天书一样哼唱，或者用口琴吹。更多的是两人翻唱老歌曲，乐此不彼，她俩在草原上练出了一副好嗓子了。

遇上下了夜雨的日子，两人就高兴了，草原上会冒出很多蘑菇，她们把蘑菇摘下来，就地晾晒，太阳落山前，把半干的蘑菇带回蒙古包，继续晾晒，把干蘑菇储存起来。两人很喜欢炒蘑菇的味道。

牧区羊群是需要羊倌跟群放牧的，而马群、牛群、骆驼群却是处于半散养的状态，牛马晚上也不回棚圈，马倌牛倌不用跟群，只是隔几天骑着马收拢一下畜群，不要让牛或马跑到其他公社的草场上就行了，草原上的牛马倌很是逍遥自在。郭琪敏和王曼丽的歌声把他们吸引过来了，小伙子们常来找郭琪敏王曼丽来唱歌。有个叫铁木尔的小伙子，也是高中毕业生，蒙汉语都通，蒙古长调唱得好极了，他辅导郭琪敏和王曼丽学唱蒙语歌曲。几个月过去，郭琪敏和王曼丽已经能用蒙语简单会话了，还学会了十几首蒙语歌曲。邻居家两个小学生回来，也争着跟郭琪敏去放羊，郭琪敏教她俩唱歌，辅导做作业。有了马倌小伙子的帮忙，她们从公社、大队部的供销社购买供应粮和日用品也不愁了。有一次，她们托马倌多买回好几把牙刷和几管牙膏，托两个小学生送给家人使用。第二天，两个小学生就开始学着刷牙，再过几天，哈斯和银花也开始刷牙了，只有巴图，他还守着老例旧习惯不刷牙。她俩与两户牧民相处得很和谐。牧民都喜欢唱歌，有时三家人一起唱歌联欢。在银白色的月光下，绿草地上，巴图拉四胡，哈斯弹马头琴，郭琪敏吹口琴，大家一首又一首唱歌，真是开心快乐。牧区每隔3个月，开资一次，每个工预付1元钱，其余的年底核算后再补齐分红款。郭琪敏她俩不缺钱花。

冬天放羊那就受罪了，羊儿在冰雪下艰难地寻找着枯草嚼吃。郭琪敏和王曼丽穿着羊皮大袄，戴着只分拇指的羊皮长手套，登着高腰毛疙瘩毡靴，带着狗皮棉帽，浑身包裹的严严实实，怀抱着羊鞭，冒着白毛旋风跟着羊群走，挎包里装的水瓶都能冻住。好在冬天日头短，两人早晨吃过，时常中午干粮也不带了，挨到晚上再吃饭。

新年前5天，大队召开全体社员大会。会议开两天，总结一年的工作，安排下一年的生产，宣讲政府有关文件，商量决定全大队的各种事宜。各浩特放羊点社员也可以在会上重新组合，更为重要的是要年终分红兑现。各个放牧点除留几个人照料牲畜 ，男女社员尽可能都要来参加会议。大队宰牛杀羊，大锅里煮肉，这是全大队一年一度的狂欢节。

银花又生下一个儿子，两口子出不来，留下来照看羊群。巴图和两个女知青一起来参加社员大会。大队部那个大房间就是会议室。这个会议室与众不同。东西垒两盘大炕，炕上铺着牛毛大毡，社员就坐在炕上开会，晚上东边炕男社员睡，西边炕女社员睡，也有的社员连夜骑马回家。

郭琪敏和王曼丽回到知青住房住，傅利强他们4个男知青也赶回来参加会议。天一冷，他们没有烧的，冻得抵抗不住，早早回城了。

支部书记和大队长分别讲了话，总结了全大队一年的工作，大队会计公布了全大队收入开支账目、各家挣的工分数和分红款，大队按照年初的规定，对各浩特牲畜繁育成活率实施工分奖罚。有社员对账目有疑问，当场就提出质疑，会计就做说明解释，有时浩书记和大队长也要补存说明。更多的是浩特里的社员有了矛盾合不来，相互述说对方的不是，求大家评理。有的户实在合不来，私下重新组合。第一天会议就这样吵吵嚷嚷过去了。第二天，浩书记宣布了新的一年生产计划，核定各个浩特饲养的羊马骆驼数量，确定各个浩特的工分总数，新定的奖罚规则和标准等事项。有的社员对核定的工分数不满，有的对奖罚标准有异议，大家一起讨论，辩论了一阵子，由浩书记和大队长归纳后一锤定音，确定下来。大队饲养牛马羊都要出售给旗里的畜产公司、食品公司和外贸公司，像农村交售公粮一样有任务指标，超额完成任务也有奖励。今年大队牲畜繁育率提高，牲畜膘情也好，是一个丰收年，工分值较高，每一个工可以分1.86元，郭琪敏她们是3月6日来到了大队，郭琪敏没有请假回过家，挣了271个工，分红504元。王曼丽请了十几天假，分红446元。而那几个男知青，张辉分了157元，其他人也就是100来元。会上表彰了10名社员，其中有郭琪敏和王曼丽。按人口和劳动工分数分给社员吃的羊，每口人分了一只羊，按工分挣了200工以上，再分一只羊，挣300工分以上的再分一只羊，每只羊交大队8元钱，这是牧区的一项优惠的福利制度。羊宰杀后，一张羊皮可卖5元，小肠可以卖2元，等于1元钱就买了队里一只羊。会议一散，4个男知青眼睛都绿了，他妈的，两个女知青嬲到上天了，眼睛瞟都不瞟他们一眼，离开知青点，人家活得更得意了。

会议休息期间，有人点名郭琪敏和王曼丽为大家唱歌。她俩合唱了两首蒙古长调，赢得了轰动的掌声，下乡知青这么快就能唱地道的蒙语歌，这才是与牧民心连心，真正是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浩书记几个大队干部也很惊讶，真没想到，两个女知青进步这么大。

傅利强这家伙很会来事，晚饭后，他往东西大炕上各扔了2副扑克，一下子拉近了与社员的关系。在汽灯下，两盘炕上的牧民热热闹闹地打开了扑克。傅利强与金花搭档，与另外两个姑娘打对家争上游，有说有笑玩得很开心。金花的爸爸是大队长，傅利强有意与金花套近乎。李鑫他们3个人与社员们说不上话，有点尴尬。早下乡的知青已经开始抽调回城了，知青们都想在队干部和社员中留一个好印象，获得社队干部和社员群众的推荐机会。要不他们几个才不愿意赶回来参加社员大会。

回到浩特，哈斯和巴图让郭琪敏和王曼丽回家一趟，因为马上就要接冬羔了，羊羔成活率高了，畜群才能发展，工分才能挣得多。哈斯说，大家今后要全力以赴接冬羔，春节你们也不能回家了。她们两人通过马倌铁木尔的联系，与驻军解放军的汽车司机联系好，搭上军车来到镇上，然后坐上火车，每人带回家一只四十多斤重杀好了的羊，家人高兴极了。郭琪敏交给父母420元分红款，这可是一笔巨款啊，爸爸当即托人花了120元，给郭琪敏买了一个上海牌手表。7天后，两人返程，刚下乡时，旗政府给知青配置了一大一小两个蒙古包，一直没有用，这次路过大队部，她俩把小蒙古包带回来，准备圈小羊羔用。

她俩回到浩特，已经有两只羊羔出生了。羊羔在银花蒙古包里摇摇摆摆地跟着银花在地上走，可爱极了。冬天羊群进了羊圈里了，不需要下夜照看了，三家人重新做了劳动分工。郭琪敏两人第一天白天出去放羊，第二天夜晚值班接生羊羔，与巴图轮班。每天哈斯傍晚放羊回来时，拿上水斗去大井，帮助她俩提水饮羊。接羊羔其实是很简单的事，不用牧人多操心，勤快就行了。羊羔生下来就能挣扎地站起来，两人需要做的是，每隔一小时进一次羊圈，拿手电筒检查发现生出来的羊羔后，赶紧把羊羔揣在皮袄里带回蒙古包，以防羊羔被冻死或者挤压死。她俩穿的皮袄腰上也像蒙古袍一样扎了一条腰带，方便怀里揣羊羔。王曼丽带回来一个小闹钟可起了大作用了，拧上响铃，每隔一小时响一次，铃声一响，她俩冒着刺骨的严寒冲进羊圈里，检查生出羊羔了没有。在她俩班上没有发生一例死了羊羔的事，而轮到巴图接羔，就发生过因睡过头，冻死羊羔的事。后来巴图主动提出他白天放羊，让郭琪敏她俩夜晚接羊羔。两人欣然同意调班。白天放羊要带着褡裢毡包，羊羔在草原野地上生出后，要放在褡裢里带回来，女孩子力气小，用褡裢背羊羔很不适应。

郭琪敏她俩第一次接羊羔也闹出了笑话。那晚她俩接了两个羊羔，挺顺利的。怕母羊认错自己生的羊羔，两人用墨汁在母羊和羊羔身上都标上了同样的数字。谁知，第二天早上从羊圈里放出母羊喂奶，羊羔见到母羊，冲过来吃奶时，可被母羊用腿无情地踢了出去。王曼丽气得一把抱住母羊的头，郭琪敏抱过羊羔来吃奶，母羊却挣扎地不喂奶。两人没有办法，郭琪敏找银花询问原因。银花过来一看，两个羊羔屁股上都标着数目字，就奇怪地问，为啥用墨汁标字？郭琪敏说，怕母羊与羊羔相互认错呀。银花笑得岔了气，说，母羊是靠闻羊羔身上的气味来辨别的，你们在羊羔身上涂了墨汁，母羊闻到墨汁味，就认不得自己生的羊羔了。哦，原来又是好心办错了事，那该怎么办来挽救呢？银花说有办法，她把小羊羔身上的墨汁洗掉，又把这只母羊妈妈的羊尿涂抹在羊羔的身上，之后就开口唱起了催奶歌：呔~~呔~~呔~~呔咕呔~~……歌声悠扬，带有沧桑忧郁的味道，母羊安静地听着，一动也不动，银花连唱了两遍，郭琪敏和王曼丽学会了，也跟着唱起来，奇迹出现了，母羊落泪了，郭琪敏放开怀里抱着的羊羔，羊羔跪在母羊的胯下，尽情地吮吸着羊乳，母羊低下头爱惜地用舌头舔着羊羔。郭琪敏和王曼丽感动地流泪了，羊羔是她俩从羊圈里怀抱出来的，她俩心痛、惜爱着这个小生命。

一个个小羊羔生出来，温度是保障小生命健康成长的关键，为了给羊羔保温，羊羔出生后的前两天都放在蒙古包里，怕弄脏布仁地上的大毡，郭琪敏和王曼丽把自己的线毯铺了上去，羊羔强壮了，就移到两人带来的小蒙古包里，包里也生上牛粪火。男女知青分开生活时，知青集体户的购粮本就存在公社粮站里了，男女知青按照各自的定量买。男知青已经回去几个月了，购粮本上存下800多斤余粮指标，郭琪敏为了省事，一次购回了200多斤的粮。有的羊羔奶不足，郭琪敏和王曼丽就加喂小米稀粥。白天她俩有大把空闲时间，就拿上银花家的铁耙子去远处搂草喂羊羔。冬三月很快过去了，接羔工作结束了。浩书记骑马来各个浩特统计羊羔数量，发现郭琪敏所在浩特，188个适龄生育母羊，接生成活了196个羊羔，因为有50只山羊，其中有20多只下的是双羔，全浩特除巴图班上死了一只羊羔外，郭琪敏和王曼丽接生的羊羔全都成活。全大队羊羔成活率只有70%多，郭琪敏和王曼丽她俩创造了一个奇迹。浩书记很激动，询问提高羊羔成活率的原因。哈斯说，主要归功于郭琪敏和王曼丽两人，她俩包干了浩特夜晚羊羔的接生。郭琪敏介绍了接羔经验：夜晚闹铃提醒，每隔一个小时定时进羊圈检查羊羔出生。羊羔出生5天内，就接到住家蒙古包里保温，再大了一点转到我们带来的小蒙古包里，晚上生火保持温度，羊羔第一次吃奶，我们要唱催奶歌，提升母羊对羊羔的感情，对瘦弱的羊羔加喂小米汤，对羊羔发生拉稀现象，及时喂羊羔土霉素片，到草地搂草喂羊羔等。王曼丽总结补充说，其实就是三句话，保持羊羔生活的温度，定时检查发现出生的羊羔，对瘦弱有病羊羔分别对待，提高羊羔自身强壮体能而已。浩书记说，全大队、全旗羊羔成活率只有百分之七八十，你们接生的羊羔已经超百分之百了，是一个奇迹。郭琪敏、王曼丽你俩以自己的杰出表现，体现了毛主席说的，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们将在全大队推广你们的经验，比如用闹钟定时提醒夜晚值班人，过去牧民就没有采用过，初生羊羔在加温蒙古包里生活，也是没有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启发，以后大队要建羊羔专用保温棚圈来推广，加喂瘦弱羊羔稀粥、喂拉稀羊羔土霉素也是值得推广的好办法。以后大队要考虑给浩特配置羊羔专用小米和土霉素。你们把经验好好总结一下，写出来，我一会儿带走，向全大队通报推广，也向公社汇报，给你们请功。大队有规定，羊羔成活率在75%的基础上，每提高一个百分比，多要奖励工分，你们浩特可以获得奖励180个工的奖励。郭琪敏说，羊羔成活率高，羊群膘情好是基础，首先是哈斯和巴图羊放得好，羊群饮水有保证。冬天从井里往上提水，我俩就胜任不了，他们是首功。哈斯和巴图都很高兴，这两个女知青懂得好歹，不贪功， 奖180个工就是300多元钱，大家都有份。过了半个月，旗革委会加批语转发了由郭琪敏执笔写的《提高羊羔成活率的几条措施》一文，批语中表扬郭琪敏和王曼丽，号召全体下乡知青向她俩学习。

郭琪敏和王曼丽饮食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改善和提高，牧民生活离不开奶食，一般顿顿饭有一锅奶茶，添加炒米、奶食、肉食和烙饼，连吃带喝。而郭琪敏她们没养奶牛，就熬不成奶茶。羊产羔后，银花就教她俩挤山羊奶喝。一开始她俩有顾虑，自己喝了母羊的奶，羊羔就喝得少了，这是不是有点不道德？银花笑着说，牧民喝牛奶吃羊肉那是老古传下来的做法，不喝牛奶不吃羊肉那不是自寻死路的傻瓜吗？山羊越是挤奶，下奶才越多，你待羊好，羊就能给你多余奶喝，老天爷就是这样的公道。她俩也想通了，挤山羊奶喝吧，你不挤，银花她们也要挤。刚挤山羊奶时，山羊倒也听话，王曼丽把住羊头，郭琪敏从往羊乳房往下捋奶，没想到挤了一半时，羊或撒尿或拉开屎了，屎尿进了接奶桶，怎么喝呢？只能把污染的羊奶给小羊喝了，再找一只母羊来挤吧，连换了三只山羊，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俩人很是扫兴气馁，再向银花请教，银花说，羊被挤奶动作刺激，拉屎尿尿那是常有的现象，挤奶就靠眼疾手快，把接奶桶移开就是了，奶里面溅点屎尿是免不了的事，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郭琪敏和王曼丽也只好不干不净地喝羊奶了。她俩很快就喝出了甜头，在羊奶里煮白面片，风味独特，用羊奶熬的奶茶越喝越上瘾，离也离不开了羊奶了。

春风送暖，鸿雁回归，绿满草原，郭琪敏和王曼丽卸下冬装，换上轻便夏装，挥起羊鞭，在蓝天白云下，绿茵无边的草地上，挥舞羊鞭，唱着牧歌，快乐地放牧着羊群。

在草原上不是有草就能养羊，草长得再好，没有水井水源也不能养羊，因为羊每天都要喝水呀。郭琪敏所在的浩特与另外一个浩特共用一口井。这天中午，郭琪敏和王曼丽正惬意地躺在脑包山上，忽然听到一个女人撕心裂肺地喊，羊掉进了井里啦！快救羊羔呀！郭琪敏和王曼丽嗖地爬起来，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水井跑去。

原来脑包山浩特的乌云赶着羊羔群来到大井旁给羊饮水，她从井里提上来的水，满足不了饥渴的羊羔，羊羔挤在井沿边，有的羊羔掉进了井里了。乌云狠劲地挥舞羊鞭驱赶羊羔离开井沿，就顾不上捞羊羔了，于是她就边赶羊边大声呼喊着。这个井水并不深，郭琪敏去年用绳子测过，知道水深只有1.3米，因此她毫不犹豫地扶着井壁下到井底，一只小羊羔一般也就是八九斤重，可灌水后就重多了，每只羊羔都差不多有十二三斤。郭琪敏把落水羊羔捞起托举了起来，羊羔四条腿拼命挣扎，污水从郭琪敏头上劈头盖脑浇灌下来，这时的郭琪敏，别说是睁眼，几乎就要闭过气去。落水的羊羔扑腾乱撞，郭琪敏几次险乎被羊羔撞倒，她有时只能一只手托羊羔，一只手扶井壁，身体在冰冷的井水中哆嗦着，越来越顶不住了。王曼丽爬下接过羊羔，她俩一口气救起14只羊羔，其中两只羊羔已经淹死了。郭琪敏累瘫了，扶住井壁，动也不能动了。王曼丽和乌云两人拽着郭琪敏的胳膊将她拉上了井，把她放在草地上，顾不上关照，赶紧提水饮羊羔呀。羊羔喝不上水，还要往井里跳。等羊羔喝足水，安详地去吃草时，王曼丽她俩才腾过手来看郭琪敏。郭琪敏脸色刷白，眼也不睁，躺在草地上动也不动。王曼丽喊醒郭琪敏，要扶她坐起来。郭琪敏勉强张开口说，我没有一点劲了，让我躺躺。王曼丽知道郭琪敏正处于例假期，她感觉到情况有点不太好。乌云丈夫从远处看见乌云扬手喊叫，两个女知青奔跑的样子，知道出了事，也赶快跑了过来，乌云让他赶快套勒勒车来拉郭琪敏。

郭琪敏直接住进了公社卫生院里了，头昏昏沉沉病得不轻，连煮好的面条也不想吃，一晚上输了3瓶液体，第二天脑子才清醒过来。乌云很感激郭琪敏救羊羔的行为，她执意让王曼丽回去，由她来陪郭琪敏。羊群离不开人，王曼丽只好回去关照羊群。

大队浩书记和公社领导闻讯赶来看郭琪敏，嘱咐她安心在医院养病。第三天，旗革委会乌力吉主任坐吉普车特意赶来慰问郭琪敏，随车还了一位市报记者。记者不停地让郭琪敏介绍救羊羔的过程，谈思想动机，启发郭琪敏说出豪言壮语，这让郭琪敏很不适应。她说，下乡一年多来，接生羊羔，放牧羊群，让我喜欢上了羊，看到羊羔在井水里挣扎，当时什么也没有想，就下到了井底救羊羔，这是每一个牧民都会去做的本能行为，谈不上有多高的思想境界。乌力吉主任和在场的领导都笑了，大家都喜欢郭琪敏的诚实本分。乌力吉主任还是热情表扬她，让她安心在医院里养病。乌力吉坐车走后，马倌铁木尔也来看她，郭琪敏不顾大夫的好意挽留，与铁木尔双骑马，出院回浩特去了。她也没啥大病，只不过是疲劳过度加上经期不适而已，休息几天就缓过来了，她不喜欢让人过度关注。但市报上已经登出郭琪敏的相片和事迹介绍，旗革委会也向全旗通报表彰了郭琪敏。

郭琪敏已经是全公社上下都认可的名人了，但郭琪敏没有丝毫名人的做作，她真诚善良，爱劳动，爱学习，爱唱歌，很自然地融入牧民中，尤其是她的歌声吸引了周围青年牧民。牧民在夏天有充足的时间，不断有青年牛倌马倌来找郭琪敏。郭琪敏弹着中阮，与大家一起在草原放羊唱歌跳舞，每天快快乐乐劳动生活着。

来到浩特后，郭琪敏再没有回过大队，邮递员送来的信件往往就放在了小学校里，郭琪敏与马老师打过了招呼，她的信由哈斯的女儿捎回，买粮是去公社所在地的粮库买，没必要回到古营盘，她不想再见那几个男知青懒汉。傅利强骑着马来找过郭琪敏和王曼丽，大队配种站扩大经营范围了，又进了一匹良种公马，两头种公牛，傅利强当上了种马配种员，整天骑着高头大马转悠，到浩特蒙古包里蹭饭，很是自在。郭琪敏和王曼丽不愿搭理傅利强，有一句没一句应付着傅利强。她俩从傅利强那里了解到，张辉、王尚勇和李鑫生活得很潦倒，饥一顿饱一顿，张辉单独做饭，一个人住到了女知青那个屋里了。郭琪敏和王曼丽已想到了，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8月的一天，公社张书记和大队浩书记来找郭琪敏，张书记告给她们一个好消息。旗里要举办文艺调演，公社决定从各大队抽调能歌善舞的牧民，组成一个文艺演出队，队长就由郭琪敏担任，王曼丽也参加，先在公社集中排练40多天，国庆节期间到旗里参加调演。浩书记说，大队已经决定让基建队苏和一家顶替你们两人的放羊任务，你俩就安心去排练去吧，争取给公社争光，拿回调演第一名来。公社管吃管住，唱歌跳舞挣工分，这是多么好的事呀。

陶力号公社文艺宣传队由12人组成，男女各半，其中蒙古族8名，汉族4名，马倌铁木尔也来了，队长由郭琪敏担任，领队兼导演由公社中学音乐老师道尔吉担任。道尔吉是西苏旗草原上有名的才子，歌唱得好，会各种乐器，尤其是擅长手风琴。知青来到公社的第一天晚上，公社组织了一场欢迎下乡知青的联欢晚会，在皎洁的月光下，绿草地上，道尔吉拉着手风琴，公社机关干部们和下乡知青尽情跳舞，放声唱歌，度过了难忘的一晚。郭琪敏感叹草原真是广阔天地，高人在民间，道老师的音乐才华在市里也是难得一见。后来她才得知，道老师原是首府一所大学的音乐老师，犯了生活作风错误，下放回老家学校教书了，难怪他是这样的出众不凡。那天晚会，郭琪敏也是大放光彩，她曾是学校宣传队的副队长，才艺压人一头。

宣传队自然以道尔吉和郭琪敏为核心了，道尔吉怀才不遇，他很想借助这次文艺调演机遇一展抱负，郭琪敏也是积极向上的人。两人想到一块了，队员们也是心气很高，谁不想在调演中出彩呢？宣传队演出无非是独唱、小合唱、曲艺、独舞、群舞、器乐表演等几种形式。这次调研，规定每个宣传队的演出时间为40分钟，安排8个左右节目就够了。道尔吉翻出看家老底，选择了5首歌曲，安排了2个舞蹈节目，最后是一个全体演员出场器乐演奏大合唱。他使劲了平生本事，指导队员们排练，可越排练越苦恼，11名队员中，文化程度最高只是高中一年级学历，都没有受过音乐专门训练，只有郭琪敏有过登台演出经验，你想让他们达到专业演出水平可能吗？在40多天时间里，队员们能够速成为大学音乐专业水平吗？在排练中，道尔吉发开始发脾气了，队员们也是惶惶不安，无所适从。

郭琪敏这几天也在思考如何才能排练出一台出彩节目。终于有一天，道尔计吉在排练中，发脾气训哭了几个女队员，他也赌气不干了。郭琪敏只好以队长身份来收场，趁机也把自己的想法向大家说出来。她说，这次文艺调演，是旗里近15年首次举办的文化盛事，我们有幸参加这次调演，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十分难得。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政治责任，就像上战场一样，只能取胜，不能失败，更不能退却，一定要为全公社争光。道尔吉老师是西苏旗草原上有名的才子，在大学里教过书，音乐造诣很高，能够接受他的排练辅导，这真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机遇，大家都要珍惜。道老师发脾气也是为了大家的好，大家要正确理解，用心体会道老师所讲的道理，刻苦排练。但是我觉得要在调演中取胜，应该扬长避短，出奇制胜。道老师，您已经看到了，大家就是一个这样的水平，已经使足劲了，在40多天时间里很难达到您所要求的艺术水准，很难在艺术水平取得一个大突破，那么能不能在在节目的编排上创新做文章呢？艺术来源于生活嘛，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将草原上牧民生产生活场景用艺术形式表现出来呢？我们浩特三户人家常常在有月亮的晚上，聚在一起，哈斯弹马头琴，巴图吹笛子，我吹口琴，一起唱歌。蒙古族民歌中，接羊羔、剪羊毛、套马等生产劳动都有很好听的歌呀，有很美的舞蹈，能从春唱到冬。铁木尔首先表态赞成，他说，我们几个马倌常常骑马去找郭琪敏王曼丽唱歌跳舞一起玩，唱不完的歌，跳不完的舞，这种歌舞形式我们都很熟悉，也能唱好表演好。其他队员异口同声地赞同。道尔吉也是眉头大展，眼睛发亮，说郭琪敏的提议可以考虑，这是一个不错的思路。队员们受到鼓舞，兴奋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发表意见，有的提候选歌曲，有的建议移植仿照电影中的那段舞蹈。在以后的日子里，由道尔吉指导排练，一台蒙汉合璧，以蒙古族歌舞为主，加进汉语歌曲的节目成型了，叫它表演唱也好，小型歌舞剧也罢，反正表演形式别出心裁。题目就叫：欢乐草原。

旗调演活动共进行3天，从9月30日开始，10月2日结束，共有18个宣传队参加，每天下午晚上各安排3场演出，陶力号公社宣传队排在国庆节晚上第二场演出。调演活动已经进行了过半，各个演出队的表演节目和形式大致雷同，评委和观众已经产生了审美疲劳了。轮到陶力号公社队出场，却让观众耳目一新。大幕拉开，在草原蒙古包背景画布下，舞台一侧，王曼丽扮的额吉，哼唱着草原古老催奶歌正在喂羊羔，道尔吉靠着舞台出口处拉着手风琴，铁木尔吹着长笛伴奏。随着音乐曲调的延伸，郭琪敏和另外两个女队员戴着羊头面具跳着欢快的舞蹈，表现的是羊儿在草原愉快吃草的情景。随着曲调的转变，郭琪敏和王曼丽扮演的角色先后退出，4个马倌小伙跳着骑马舞来到了舞台中央，随后铁木尔和郭琪敏先后走到前台一侧，分别唱了两首蒙古长调。有两个男演员走到道尔吉身旁，一个弹起马头琴，一个拉起四胡伴奏。整个演出没有报幕人，只是在道尔吉手风琴曲调的调度下，演员轮换出场表演。最后一段是，牧民欢聚一起庆祝中秋节，12个演员全部出场，8个演员手上拿着乐器，走上舞台中央，一边弹奏，一边歌唱，4个女演员手上舞动着红绸伴舞，歌曲既有蒙语歌曲，又有《十五的月亮》汉语歌曲，大家合唱完《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后，演员点头谢幕，顿时迎来掌声一片。

正如郭琪敏所料，陶力号公社文艺宣传队在全旗文艺调演演出中大放异彩，让人耳目一新，一炮打响。40分钟的表演一结束，全场观众起立鼓掌欢呼，观众高兴，领导满意，皆大欢喜，不出所望，获得调演第一名。

调演结束第二天，郭琪敏她们正收拾东西，准备返程。旗革委会主任乌力吉带领一帮人看望从公社来的宣传队队员来了。乌主任在招待所所长的带领下，首先来到了郭琪敏她们所住的房间，这是一个大房间，上下层8个床位。乌主任只认得郭琪敏，上来就向郭琪敏表示祝贺，郭琪敏，你们演得真好，艺术再现了牧民的生产生活场景，真实自然，你们把催奶歌也搬上了舞台，真是不拘一格，我是深受感动，好几个公社书记向我提出请你们去演出，你们不能回去，要到其他公社去巡演。郭琪敏和队员们都很兴奋。

接着乌主任又说，郭琪敏，旗里推荐工农兵上大学，我们旗里只分来2个上大学本科指标，旗革委会研究后，决定推荐你去上大学。郭琪敏高兴地跳起来，上大学是她从小的理想，没想到放了二年羊后却一步迈进了大学的门，真是喜出望外。在场的人都向郭琪敏表示祝贺。与乌力吉主任的革委会政治部田部长插话说，郭琪敏，让你这个人才走了真是可惜，本来政治部已经考察过了，想把你抽调到旗乌兰牧骑工作，你可不能忘了你第二故乡呀，大学毕业后，一定要再回西苏旗工作哦。郭琪敏眼一亮，有了新主意。她接过田主任的话说，田主任，我们知青中人才多了，王曼丽比我更会表演，我俩在一个浩特下乡，她真的比我有艺术才华，您昨天没有看过她的表演吗？田主任想起来了，说，她就是一开场扮演额吉唱催奶歌的哪位？郭琪敏说，是。她还与我一起唱了蒙古长调《枣红马》。乌力吉也想起来了，说，是唱得不错，地道的蒙古长调味，郭琪敏推荐的人也是人才。田主任伸过手与王曼丽握手，说，下午你来政治部找我。又是喜事一桩。乌力吉主任一干人与大家握手后又去其他房间慰问去了。王曼丽拉着郭琪敏的手，感动地流泪了，郭琪敏上大学，她既为朋友高兴，又为自己伤感，发愁回浩特后一个人咋放羊生活呢？

下午，郭琪敏陪同王曼丽去见田主任，临走时又拉上了铁木尔。田主任带他们一起到乌兰牧骑排练厅。王曼丽唱了几首歌，与铁木尔跳了一支舞曲，后来在铁木尔奏长笛伴奏下又跳了一场独舞，赢得了满堂彩，满都拉队长和张导演当场表态，同意录取王曼丽。满都拉对铁木尔有了兴趣，问，小伙子你叫啥名字？干啥的？郭琪敏抢先介绍了铁木尔的情况，说我们一起唱歌跳舞已经一年多了，铁木尔是高中毕业，精通乐器，舞也跳得特别好。铁木尔当场为大家表演开了。田主任、满都拉和张导演都很赞赏铁木尔的才华。旗革委会下文给了乌兰牧骑通过这次文艺调演录取两名队员的指标，再增加录取一人，需要请示领导，增加录取指标才行。后来几经周折，铁木尔也进了乌兰牧骑了。

郭琪敏她们演出队走了5个公社巡演后，便顺利结束了，推荐上大中专的同学要统一在旗医院里体检，王曼丽和铁木尔也要到乌兰牧骑去上班。推荐上学的同学都住在了旗招待所里，陶力号公社共推荐了4个下乡知青，2个回乡青年，其中有傅利强，他被推荐到师范学校了。金花也来了，她是来送傅利强的，但是傅利强对她不冷不热，心事重重的样子。金花和郭琪敏、王曼丽都是好朋友。郭琪敏用招待所的电话给王曼丽打了电话，王曼丽和铁木尔很快地就赶来了。招待所统一安排用餐，可王曼丽执意请客到外面饭馆去吃，王曼丽既是要招待金花，也是感谢郭琪敏的帮忙，体检一结束，郭琪敏就要回城了，这也是为郭琪敏送风告别。铁木尔也是一样的心思，也跟着来了。

出了招待所大门，傅利强忽然说，我还有件事要与某人说一下，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众人也没有在意，只有金花笑着说，快去快来呀。

王曼丽捡饭馆里的好菜点了满满一桌，铁木尔申明他出一半钱，算是两人请客，铁木尔也欠郭琪敏一份人情，他与金花还是亲戚关系。郭琪敏、王曼丽和铁木尔遇上了人生路上转折点的大喜事，这顿饭吃得很开心，欢声笑语不绝。只有金花心不在焉，越往后脸色越发不好看。郭琪敏忽然发现傅利强没有来，这事有点反常？王曼丽也发现了，说，傅利强为啥还没跟来呀？金花脸色越发不好看了。郭琪敏就问金花，你与傅利强是啥关系？金花沉默一阵说，我和傅利强好上了，咱们大队分来一个推荐念大学指标，公社和旗革委会指定了郭琪敏，我爸和浩书记一起找有关领导又争取回一个中专指标，本来是以回乡知青的名义争取下来的，我是全旗第一个女配种员，也算是旗里的模范标兵。但傅利强死磨硬缠地想上学，我就说服我爸把指标让给了傅利强了。傅利强说好，他回城时带我去见他父母，我们很快就领证结婚了。我跟他来城里后，他的态度就开始变了，说完流出了眼泪。郭琪敏她们三人立马心上压了一块大石头，缓不过气来，她们太知道傅利强的为人了，他骗取玩弄了善良的金花姐，郭琪敏和王曼丽不知说什么好来安慰金花，两人也默默留下了眼泪。铁木尔发狠说，傅利强如敢耍笑金花，我砸烂他的狗头。一顿饭不欢而散了。

体检下午就结束了，体检合格者主检医生当场签字合格，就万事大吉了，推荐上学的同学第二天就可返家回去了，等待学校把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凭录取通知书办理户口迁移手续。

金花找傅利强去了，郭琪敏和王曼丽等了好大一会儿不见金花回来，就去找她，招待所里不见金花身影，在走廊角落的一个房间里她俩看见傅利强蒙着被睡觉，啥也明白了。两人就到招待所外面去找，在招待所后面的一个小树林里听见有一个女人压抑的哭声，就赶紧追寻去，果然是金花。金花见了她俩，放声大哭，说她不想活了。原来金花已经怀孕了，傅利强坚决让她刮宫打胎，也不领她回城去了。郭琪敏和王曼丽咬着牙大骂傅利强王八蛋。她俩劝金花想开点，与傅利强分手也是好事，跟上他一辈子要受罪。世上好人多去了，草原上有多少好青年追求过你，稀罕傅利强这个坏人。她俩好说歹说，总算把金花劝到了乌兰牧骑职工宿舍，路上遇到了铁木尔，他也一直找她们几个。王曼丽与金花睡一个床。郭琪敏又回到了招待所。

西苏旗到市里只有一趟火车客车，10点到站，郭琪敏就要返程离开西苏旗第二故乡了，铁木尔来送她，他告给郭琪敏，王曼丽陪同金花就不送郭琪敏了。在候车室里，郭琪敏看见傅利强得意的与人谈笑风生，远远地躲开他，不愿多看他一眼。九点40分时，郭琪敏看见金花爸爸、两个哥哥拿着马鞭走进了候车室，冲向傅利强，拿起马鞭狠抽傅利强，傅利强抱着头求饶说好话。铁木尔向周围旅客解释，这是一个强奸犯。铁路警察很快赶来了，警察将傅利强和金花爸爸哥哥带走了。

列车已经进站检票了，郭琪敏没有想到离开西苏旗，最后看到的是一个这样的情景。哦，天地广阔，世事无常，人生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