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在投身创作的初期,感觉并没有对“为什么要写”存在任何的质疑,而“写什么”和“怎么写”倒是越来越成为益甚一日的困惑。因为在动机和愿望上感觉明朗,最大的矛盾就凸现在方法和技巧上了。
然而,伴随创作经历的的日益加深,尤其是作品成果也越来越丰厚,在创作的方法和技巧上也已驾轻就熟,心理上的困惑就益发纠结在“为什么要写”上面来。
不是吗?甚至连登上中国现代文学史光辉顶点的路遥,都曾经在百万字的长篇巨著《平凡的世界》获得第二届茅盾文学奖评比第一名后,因为缺乏到北京参加颁奖仪式的费用而愤然道出:“日他妈的文学”。
1982年,路遥创作了他的成名作《人生》。并在《惊心动魄的一幕》获奖后,再度蝉联“第二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尤其在《人生》电影开创轰动性效应后,路遥应该说已经登上了中国现当代作家的顶峰。
在那种状态下,路遥完全可以凭借自身的优异成就和强大优势,在文坛上傲视群雄,在生活上颐养天年。可是,他为什么还要置个人生命安危于不顾,苦行僧般花费6年,创作《平凡的世界》这部个人“规模最大”的作品呢?
最明确的答案就是:创作是受一种自身情感的宣泄和崇高的历史责任感支配,即使心理上出现困惑,也无法停止走向未来的脚步。路遥是如此,任何有建树和造诣的作家都是如此。
我们知道,《平凡的世界》在1988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第一次联播,听众即达两亿多人,仅表示赞扬的听众来信就有1600多封,成为1976年粉碎“四人帮”之后10多年来广播中反映最强烈的一部长篇小说。而且,这部小说除了持续联播,新近又被再次改编为电视剧在中央电视台热播,并在广大读者和听众中再度掀起新一轮的路遥热。
《平凡的世界》以1975年至1985年十年间密集的重大事件和历史契机为背景,全景式展示了从“文革”后期到改革开放初期城乡的广阔生活,反映了我国社会的历史面貌、现实运动和未来走向。在情节安排上,作者又以孙少平、孙少安兄弟为代表的上百名人物命运起伏为线索,以与之紧密相关的农村、城市以及城乡接合部社会状态为背景舞台,来描绘出一幅波澜壮阔的恢宏画卷。有评论家说这部作品中“不乏史的骨架和诗的品格”,就是因为它的内里涌动着一股深沉的激情,并成为作品感染力和震撼力的来源。
路遥作为一个黄土高原的儿子,他对陕北的土地和人民怀着深厚的爱,内心有一种巨大的渴望宣泄的激情,要把这里的一草一木、千沟万壑置放到当代生活风云变幻的时空,透视它内涵中博大精深的民族精神,从而造成了一种凌空而下的审美态势。正像著名作家秦兆阳所指出的:“路遥有一种感受生活中朴素而又深沉的美的气质。”
在书中,我们看到,无论是主要人物孙少平、孙少安、田晓霞、田润叶,还是次要人物田福堂、孙玉亭、贺红梅、李向前,无论谁人都是在同悲苦命运顽强不屈的抗争中,一步步获得安身立业进而开创理想天地的。
任何作家,都会在作品中不同程度地印记自身的经历。从这种意义上讲,主人公孙少平的经历也印证着路遥本人的某些经历,孙少平的痛苦和快乐也包含着路遥自身的痛苦和快乐。这一点不但体现在路遥43岁短暂生命的历程中,同时也毫无疑问地体现在他创作《平凡的世界》的全部过程中。
路遥在自己的创作随笔中告诉我们:“在很多情况下,作品不是靠才能而是靠苦熬来完成的。”对这一点,我尤其有着深刻的共鸣。甚至在个人首部传记文学作品集《耿耿公仆心》后记中,我也曾经写过类似的话语:“我历来认为,写作是一项容不得半点虚假的高强度劳动,撰写人物传记自然也不例外。纵使我有一幅由于常年喜爱球类运动而强壮如牛的身板,也难免不出现‘写罢一稿,小死一回’的强烈感觉。”
当然,路遥在创作《平凡的世界》中所经受的苦难甚至付出的生命代价,是我们这些同样从事文学创作的幸存者所无法比拟的。我们只有从根本上明确文学创作的历史使命感,以及像路遥那样用对土地和人民的深爱来宣泄心中的激情,才能真切感受到孙少平伤愈出院后那种“温暖的季风吹过了绿黄相间的山野;蓝天上,是太阳永恒的微笑”般美好境界和明朗视野。
是啊,太阳永远属于走向未来的人!
2015年3月28日午夜写于京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