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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卫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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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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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光旅社


        到过红光旅社的人都清楚,这是个挺古怪的地方:空间虽不大,但是能装很多人;选址虽然偏僻,但是慕名而来的人还是络绎不绝。红光旅社好像是个医院,人们进去时面色蜡黄、形同枯槁、要死要活,出来时就变得面色红润、如释重负了。可是红光旅社并不能开药方,也不会做手术,因为到这里的人都得了一种病——心病。内心上跨不过的,现实中更是想都不敢想。每个人似乎都要找到自己的症结,并想方设法将其打开。可是到了实在跨不过去的坎,譬如生死之上的坎——不是跨不过,而是不敢跨。于是就会来到红光旅社,寻求最后一次安慰。

        最初的时候,红光旅社建在城市里,大部分市民都知道那里。可是在那个时候人们并不喜欢红光旅社,甚至对其避讳不谈。倘若在大街上随便拉住一个人,对他说:“红光旅社往哪里走?”抑或是,“我要去红光旅社,你去过吗?”那人一定会吓得连连倒退,以为你是疯子。又有,假如招手叫来出租车,上了车后,司机师傅热情地询问:“先生哪里去?”若是附到他耳边,幽幽来一句:“红光旅社。”那司机准会变了脸色,吓得弃车而逃。可见红光旅社在人们的心目中好似地狱魔窟,不仅不去,连说也不说。但究其根本,人们怕的不是红光旅社这个地方,而是自己心里的那个旅社。红光旅社不过是一个旅社罢了,纵使它多不堪、多可怕,它也终将会走向灭亡。推土机和挖掘机永远不会对红光旅社有任何感情,红光旅社也是一砖一瓦堆起来的。但人们心里的那个旅社是永远也不能被摧毁的。那是一种观念,一种意识形态领域的尺度。像是囚犯脖子上的木枷,又好像是后背正中的红疹,够不着,睁不脱,如蛆附骨。

        在红光旅社干了三十多年的长工说:“要我说呀,这是个好地方。你看,我在这里这么多年了,见过的人数也数不清。太多的人,来的时候神情悲哀,但过了一会就面带微笑,左呼右唤,一同拉去开饭了。倒好像有了什么喜事。这里确实可以结束一些事情,但我感觉这些事总结束不了。人们把心里最不喜欢的东西放在这儿,只是暂存而已,他们早晚打拿回去。什么时候拿回去?那要等到他下一次来的时候了,他们跑不掉的。”听了老头这番话的人都撇着嘴摇头,都以为他说的是胡话。

        老头说的的确是胡话,大家都不信,就成了胡话。但是这话并不能从听众的左耳进右耳出,有极少的一部分字眼钻进了听众的心中,让他们难受得出不来气,好像自己就身处红光旅社之中。老头有一句是真的,每个人都跑不掉。每个人都在斗争,可每个人都完败。

        老头还说:“我呀,我是一辈子就在这儿了。我也跑不了。也不是不想走,是真的走不动了。”老头现在已经不再做长工了。大家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一九八七年的夏天。那个时候的老头终于不再扯胡话,他一如既往的平静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且汗涔涔的,他的枯槁老手碰触着自己参差的胡茬。有人看见他躺在旅社的普通间的床上,慢慢飘了起来,哗地一下就消失了。 

        不只是老头,住店的多数旅客都是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的。这也是红光旅社令人胆寒的原因。但真正入住的旅客却不以为意。曾经有过好事的记者专门蹲点采访,半个星期之后,他写了一篇什么狗屁文章,大概叫《红光旅社》这个名字,投到报社去。最后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一九九五年冬天,天气阴惨凄冷,大雾笼罩着整个城市,街头巷尾的路灯被雾汽散射得无影无踪。在居民睡得正酣时,旅社一夜之间换了地址,改迁到郊区。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迁过去的,也没有人知道它为什么迁走。附近的居民对于这项浩大的工程没有一丝一毫察觉,只是有不少人在第二天的早报上看到这样一则讯息:红光旅社乔迁郊区新开张,市长亲临挂牌更名火葬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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