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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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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20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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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遥望石镜朱家湾(组诗)

 


【上卷:地理篇】

 

◎苍茫之上还是苍茫

 

时空辽阔,尘世无边

朱家湾风烛残年

都说草木知秋,清明透亮

阳光终究有难以抵达的地方

 

紫阳堂的碧草四季轮回

四代同堂的热闹场景

何时重现?

 

尘世很轻

干涸水渠蚂蚁成群

它们的呼吸我听不见

 

残垣断壁又长一层青苔

总有无法洗净的污浊

我为何泪流满面?

 

油菜花在凋落

遥望祖辈们长眠的山岭

苍茫之上还是苍茫

 

◎朱家湾

 

我呱呱落地的土屋早已坍塌

生产队集体开工的时光

定格在木格儿窗

 

残砖破瓦见证太多离合悲欢

屋顶少了一条倒流的溪流

炊烟消失,村庄的热闹不复再现

 

牌楼上“紫阳第”字迹斑驳

老湾,小湾,小禾冲,崛起栋栋新房

我的石镜我的朱家湾,满目空荡

 

◎下石镜小学

 

开过批斗会,供奉过土地爷

戴眼镜的谷老师

用标准的乡音带我们

朗诵小猫钓鱼

 

架过戏台,也放过

露天电影

故事在正面,高潮在背面

 

而今,人去楼空

谁家小猫在发霉的角落

寻找那些遗忘的瓦片

 

◎故园

 

田野里的油菜花

知道春风何时到达

十出九没的柳树叶

知道阳光会开出多少枝桠

 

捧一杯清泉

从朱家湾走过,洗尽铅华

我成了四月的归燕

侧翅误入另一场烟雨

 

猴古岭一片苍茫

我两鬓新生的每根白发

都是父亲曾经浸泡的谷芽

 

◎乡音

 

小时侯

在小禾冲山坡放牛

不小心从牛背摔下来

把魂儿摔掉了

 

接连几个黄昏

母亲站在村口池塘边

一遍遍呼唤我的奶名

却未能唤回我的童魂

 

而今,清明回故乡

我在池塘边寻找童年

却分明听见我的魂儿

呼叫在母亲的墓前

 

◎村口

 

站在村口,就想起儿时的碗口

碗口喂活了家人

村口喂活了村人

 

站在村口,就想起石崖下的井口

井口吞掉我们

村口吞掉童年

 

站在村口,就想起母亲的心口

心口惦念过一个人

村口惦念着一些人

 

站在村口,就想起每到黄昏

母亲张开嘴巴

呼唤我的乳名:“狗仔快回家!”

 

 

【中卷:人物篇】

 

◎爷爷

 

走得实在太早,十个孙子无人见过你

爷爷这个词语

需要抚摸墓碑,感知血脉延绵的深邃

 

小禾冲郁郁葱葱,这片坟山是您开辟

而后,朱家湾许多先人追随而来

他们的音容笑貌,活在我的记忆

 

如今,您的七个子女

如同凋落的花朵

一个个化作了故乡的泥

 

你的孙辈也在慢慢老去

只有坟旁的树木和花草

每到春天,就焕发蓬勃朝气

 

如同您膝下的子子孙孙

散落天南地北,却长势茂盛

他们都是血脉相连的亲戚

 

◎奶奶

 

一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花

一插进爷爷的青砖瓦屋

就顽强地盛开,再也不问贫富

 

一朵,两朵,三四朵

五朵,六朵,七八朵

一辈子生儿育女

 

以乡村传统的方式

装饰金盆形山头

那一堆寂寞的黄土

 

◎伯母

 

纺车上的情歌,总是走调

苍茫雪意飞白双鬓,也在眼圈打转

青山一天天老去

 

丝线,越纺越近

日子,愈拽愈远

就是不见伯父的笑容

 

青砖上的木格儿窗

少了几根条条框框

一格一格的故事

网住了朱家湾的童年

 

◎父亲

 

三年没有您的消息了

三年没有听见您的声音了

三年没有得到您的教诲了

 

狗尾巴草在溪岸摇曳

每一笔每一划

都在为您一生的劳苦

为一位抗战老兵树碑立传

 

倘若突来一场暴风雨

父亲啊,请允许我

把太多的怀念捻在手中

 

◎母亲

 

比黎明起得还早的母亲

健步在弯弯山路上

 

母亲一年四季很忙

挑谷、挑肥、挑水、挑柴、挑碳

扁担终日压着瘦削的肩

一头系着故乡的炊烟

一头系着我的童年

 

那年早春,母亲病倒了

再也没有站起来

从此,有根短短的木扁担

躲在我记忆的隙缝忧伤

 

◎小桃

 

邻家女孩小桃

和我青梅竹马

那时我爱光着屁股

从池塘摸出螃蟹吓唬她

 

小桃爱哭鼻子,有时把我骂

可我从不气恼,因为第二天

她准会换成笑脸,羞怯地说:

“来,我们一起玩过家家。”

 

可是,我们还没玩够家家

小桃随同父母搬走了

那个春天,土屋后面的桃树

没有开花

 

◎菊菊

 

被油菜花染黄的头巾

像蝴蝶翩翩

在三月的田头拔节,吱呀呀响

 

婉转的歌喉,随便一唱

就能抖落村庄的心事

袅袅炊烟成了你后来的嫁妆

 

你走的时候,我掐断几朵野菊

让黑狗叼着

在朱家湾晃来晃去

 

 

【下卷:思念篇】

 

◎沉寂的思念

 

一每到清明节

沉寂的思念

一茬一茬苏醒

 

脚下的十出九没溪水

依旧清澈

是指缝间流泻的芳华

 

母亲坟茔的细竹疯长

墓碑如同白骨竖立

瘦了日子和等候

 

怀念太湿,放在纸钱下

把它烧成灰烬捻在手心

不让狂风吹走

 

我是竹叶上的一只蚂蚁

躺在枯叶上

生与死如此渺小

 

◎清明

 

童年就熟悉的词,躺在杏花村

我在心底朗诵千万遍

山上的小路芳草碧连天

 

跪在爷爷奶奶、伯父伯母们的墓前

青山呜咽,坟头的丁香花

在夕阳下,又少了一截紫色

 

目光恍惚的瞬间

分明听到有人在树丛中

呼喊我的奶名:“狗仔,狗仔……

 

◎青石板路

 

有些人从这里去了远方

有的人去了天堂

有人走着走着就散了

有人走着走着就忘了

 

曾祖父高祖父从这路走过

爷爷奶奶从这里走过

母亲和伯父伯母们从这里走过

 

总有一天,我也会

从这条路上消失

好像不曾在石镜朱家湾存在过

 

◎两个村庄

 

任何一个村子都有两个村庄

山上一个,山下一个

 

山上的村庄常常惦记

山下的村庄

山下的村庄常常忘记山上的村庄

 

每到清明,山上的村庄好热闹

睡了几十年的祖辈父辈

一一醒来

 

他们含泪抚摸我的头

有的站在左边,有的站在右边

山下的朱家湾,又矮了一截

 

◎一种仪式

 

人世间最庄重的一种仪式

——让怀念或站,或跪

看不见的死与看得见的活着

 

更像长满先人坟头的细竹

把那些埋葬地底的名字

一根根唤出插在生者的心口

 

拐角处,我看到父母的背影

好像刚走不远

好像明天还会回来

 

◎祭坟

 

掬一抔黄土置于坟茔

纸花淡蓝,宛若雨后的天空

是春风对清明最好的礼赞

 

山间弥漫小花的芬芳

敬三杯酒灌醉阳光

醉眼迷离,能看到父母的脸庞

 

墓地四周,竹子与小草冒出青绿

在这羞愧的人世间

爸爸妈妈,儿子替你们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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