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古树,竹林,野花,石阶。
青灯,古佛,暮鼓,木鱼,袈裟。
夕阳西下,远山苍茫。掩映于蔡伦竹海中的紫霞庵,又一次浸入了我。熟悉的古色古香,全无多年前初来的矫情。木鱼声声,一位老和尚,双手合什,踩在台阶上,那块绛红色的僧袍,不知该如何穿越到明朝?寺前是虎踞山,寺后是狮子岭,山泉绕寺,翠竹环庵。山花灿烂,凉风习习,虽是酷夏,却是风高气爽。
蔡伦竹海是人间仙境,山脚下的耒水河,奔腾不息。那一望无际的翠竹,潇洒飘逸,风吹叶摇,竹浪起伏,沙沙的竹涛声,似优美的丝竹声,让人心旷神怡。紫霞庵始建于明崇祯乙亥八年(1635),由资兴释会机大师创建,原有殿堂七栋,常住寺僧50余人。两年后,徐霞客进入耒水,不知登临过紫霞庵吗?两百多年后的1868年,主持释启依在寺前山坡下建普同塔一座。1990年,时任省政协副主席谷子元出资重建紫霞庵,共有殿堂七栋,左右两厢,改名紫霞禅寺,成为著名宗教文化场所。如今,千百年过去,竹海的涛声依旧,只是风景不同。蔡伦竹海已经成为4A级风景名胜区。紫霞庵也旧貌换新颜,经过两度改建、扩建,红墙青瓦,勾檐斗角,成为茫茫竹海的一艘红帆船。
日落西山,逃离了俗世的牵绊,再无琐碎的世事白云苍狗,只因为浪迹于此。曲径通幽处,禅房竹林深。谁说的?没必要追究。紫霞庵就是这样,将深奥的教义以简洁的视觉画面呈现出来。这画面是活的,香烟缭绕处,满是惊起的鸟雀。栖枝的满院绿荫里,空白如也,恍惚人心。无数的游客,步履匆匆,踏尽红尘,穿越着痛苦与幸福之间的距离,返朴归真,身心自由。红尘滚滚,生活水平越提高,人们精神的缺失反而越多。何以信佛的越来越多呢?也许,只有永恒的宗教可以对抗无限的空间吧!我不由得羡慕这些僧侣来。
黑幕徐徐拉开。“古寺长廊清夜美,风松烟桧萧然。石阑干外上疏帘。过云闲窈窕,斜月静婵娟。独自徘徊无个事,瑶琴试奏流泉。曲终谁见枕琴眠。香残虬尾细,灯暗玉虫偏。” 恍惚间,寺庙的油灯亮起来,伴随着宋代毛滂的轻音。或许,这些僧人,是人与神的中介者。真正的神,是一种力量,而非迷信的载体。紫霞庵是靠细节吞没我的。每个细节,是富丽尊贵的干净。我眷恋这片净土,决意留宿一晚。金碧辉煌的鎏金宝顶,让我在黑夜感觉到了他的光芒。寺庙的装饰几乎抵达了人们想象的边界。无关世俗,不是谎言的修辞,也不是用金钱与颜色虚构的天国。于是在青灯的阴影之上,那微红的火苗确曾照亮着许多人的面庞。也许,始于佛光降临的那一刻,这里纯粹得只能容下干净的精神种粒,给人以灵魂遭洗涤后的温暖和感动。
暮鼓早已响过,我步入四合院的院落,金色墙壁上,颗粒粗大的阴影凸显了青灯的质感。推开任何一扇不起眼的木门,都可能发现一个隐秘的院落,古寺被分散在无数个神秘空间。宛若时间被隐藏在陈旧木门的背后,你轻轻推开它,带着它所有的秘密向你涌来。古寺的佛光,照亮了一段辉煌的历史。1926年,寺僧参加了农民运动,湘南起义中诸多僧人跟随朱德上井冈山;1949年,谷子元司令员率湘南游击队司令部驻扎紫霞庵,后寺僧在住持释惟正的带领下,配合游击队进行侦察活动,掩护部队转移。1991年6月,湖南省政协副主席谷子元率领湘南游击队成员百余人,回访紫霞庵。谷副主席挥笔题写“紫气东来驱浊雾,霞光普照扫残云”对联,给紫霞庵添加一份墨香文气。
月色迷人,僧人睡了,梵音仍在闪烁不定。我睡在厢房,窗外,修竹的影子,在月光下一点点清晰的浮现。一尊古寺留君住,古寺幽房权且住。我感到无法入眠,只愿打一个盹,让那寺庙深处的诵经声送到空寂的梦里。月亮走了,不久又是太阳,遁着走过去,去得这千年万年的竹海涛声里。相传竹子只是天宫的宠物,称为仙竹,长在王母娘娘的御花园中,由侍女朝霞与紫霞悉心照料。某日,王母娘娘心情甚佳,欲泽被人间。遂派紫霞带着仙竹的种子飘然而下,来到了水秀山青的耒水上游,撒下竹种并浇灌仙露。转眼间,漫山遍野长满了青翠欲滴的竹子。我羡慕长期隐居于此的僧众,我知道,今生恐怕难以摆脱红尘,但能借给紫霞庵一个夜晚,心愿已足。
转眼天色大亮,木鱼声中,僧众们开始念经了。“蝉声入古寺,马影度荒陂。樵唱时倾耳,僧谈亦解颐。偏门灯火闹,不敢恨归迟。”我终得行将离去,只因尘缘无奈难脱。来时的路,风景如初。这个早晨,我挣扎着溜出来了一副肉身,冥冥之中听到一种召唤。
【原载2015年第七期《散文选刊.原创版》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