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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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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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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背上的“书香岁月”

家乡石镜位于耒阳东南角与永兴县交界的偏僻山沟。上世纪八十年代,石镜未通公路,也没有电灯,晚上点煤油灯。分田到户那年,我刚上小学三年级。生产队圈养的八头水牛分摊下去,四五户人家共养一头,除了农忙的日子,其余时间轮流放牧。当时一年种两季水稻,全靠人工,翻田整地靠牛力。大人们没日没夜在田里土里干活,家务和放牛的差事落到我们这些孩子身上。

村小学到家里只有一里把路远。每天都是天光八早起床,帮家里扫地、挑水、割猪草,然后吃了早饭匆匆去上学。下午只有两节课,四点多钟一放学,我,成古,专古,正古,老六,哑巴,小桃,菊妹子,争先恐后跑到牛圈,把各家负责看管的水牛牵出栏,背着书包,骑在牛背,吹着哨子,在弯弯曲曲的山路上拉出长长的队伍。眺望远山近岭,举目郁郁葱葱,一座座山峦好似平地上立着的碧螺,让葱郁的林木覆盖着。林间有陡峭的石崖,有幽深的石洞,有嫩嫩的青草,有酸甜的野果,虫儿啾啾,百鸟欢跃。这是我们孩童自由自在的乐园。在家里父母管我们,在山中我们管牛们。别看我们只有十来岁,手里握着牛绳,任牛们劲大犟不过一双小手。牛们吃草的样子很有趣,先用宽大的舌头把草卷进嘴里,再轻轻一咬,草尖儿便齐崭崭断了,声音脆脆的。吃得多了,还从鼻子里呼出一股暖气,散发着艾草的气息。可恶的牛虻欺牛老实,趁牛们吃得欢,悄悄落到牛屁股上叮血。牛们不愠不恼,用长鞭似的尾巴轻轻拍打,牛虻就啪地掉落地上,使人感到一种快意。

牛们埋头吃草时,我们在周边树林尽情嬉戏:摘野果,追蝴蝶,躲迷藏,打仗儿,下“山棋”。下“山棋”很简单,用树枝在地面上画三个正方形套着,连成棋盘,然后拣五粒石子当棋子,两两对弈,有赢有输。输的一方让赢的一方刮鼻子,好玩得很。玩累了,玩腻了,就坐在树下,从书包拿出课本,摇头晃脑朗读当天学的课文,或者变魔术般掏出一本图书,看得津津有味。所谓图书,就是连环画,每本定价一两角钱,都是我们平时用积攒的零花钱从圩场供销社偷偷买的,大家互相交换着看。只有哑巴从不买图书,也不看图书,站在附近看牛们吃草。遇到不认识的字,几个人一起猜,打着赌,晚上回家查字典,输了的下次放牛罚他讲故事。我们如饥似渴地看图书,忘了时间,忘了夕阳西下,直到天色昏暗,遥望朱家湾上空升起的袅袅炊烟,这才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回村。

记得有阵子,上架供销社新来一套《三国演义》连环画,定价两块三角五分。我身上只有三角五分钱了,便撬开父亲装钱的抽屉,偷出两元钱,一口气走八里山路,跑到供销社欢天喜地捧回全套《三国演义》。此后,接连几个下午,我利用放牛的机会,一册册地看,看完了与同伴们交换图书看。母亲不知怎么知道了,晚上黑着脸儿,审问我从哪里来的钱。我只好如实交代。母亲气得用竹鞭在我手臂抽出几条血痕。从此,我再不敢偷父母的钱。我们曾经为了一本丢失的图书,哭啊骂啊,甚至打过架,结过仇,过两三天又笑眯眯在一起放牛了。

随着年龄增大,我和同伴们不满足于连环画,开始转向评书、小说。父母、老师都不准我们看课外书,怕影响学习。一旦发现,轻则把书收缴,重则一顿责骂。有一次,我在美术课上偷看《说岳全传》,看得聚精会神,让班主任谷老师发现,毫不客气地把书收缴,等到期末放假才还给我。在家中,父母也时不时搜查我们的书包,看是否有图书。有段时间,我在煤油灯下做完作业后,就对爸爸妈妈说,我要去楼上睡觉了。其实,我根本没睡,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七剑下天山》。如此连续十多个晚上没事,看完此书。我洋洋得意,把这个办法告诉正古,跟他换来一本《呼杨合兵》。有天晚上,父亲走到楼上,看到我的被子拱起很高,感觉奇怪,掀开一看,呀,居然在看小说。这下我可惨了,父亲呵斥我,要我跪在楼板上,拿木棍把我暴打一顿,小屁股都肿起来。此后几天不能坐,只有侧着身子睡觉。

面对大人们的“高压”态势,我想出一个办法,用硬皮纸把小说封面包起来,上面笔写着“语文”、“数学”,放在书包。这一招真灵,居然蒙蔽老师和父母好长时间。我们利用放牛的机会,骑在牛背上看,坐在山林中看。放假的日子,躲在牛栏边的稻草垛里看。几个人头挨着头,津津有味看到夜幕降临。大人们到处在找我们,喊我们奶名,我们就是不做声。五年级暑假,成古弄来一套《水浒全传》,上中下三册,用报纸包着,藏在书包。他怕大人收缴,不准在湾里看,只准放牛带到山上。两三人看一册,隔几天交换看。有一次,我们坐在树下,回味书中的故事,讨论一百零八将的武功排位,争执得面红耳赤,就连哑巴都听得入迷。结果,等哑巴回过神来,急得“咿咿呀呀”喊着。我们猛地发现,夕阳落山了,八头牛不见了,大家慌忙沿着松软黄土上牛蹄印,一路寻找,翻过两座山岭,来到兵冲湾。我们向湾人打听得知,牛们把人家几块菜地的蔬菜吃个精光。菜地主人把牛扣押了。我们哭哭啼啼回家,喊大人们来赔偿损失,说了很多好话,才把牛们牵回朱家湾。这天晚上,我们一个个被父母打得鬼哭狼嚎。从此,我们多了个心眼,看书时让哑巴负责监视牛们。

从小学三年级到初中一年级,我陆续看完了《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封神演义》《隋唐演义》、《说岳全传》、《杨家将》、《薛刚反唐》,还有十多本金庸、梁羽生、古龙的武侠小说。小说读得多了,就产生了写的冲动。十四岁那年夏季,我每晚躲在煤油灯下,忍受酷热,伏案创作以明末社会为背景的武侠小说《剑光侠影》。乡村蚊虫多,我用一桶水放在桌子下,双腿放在水里,减少蚊子的叮咬,还能凉爽身子。连续奋战四十余天,完成十八万字的初稿。这是我的小说处女作,至今手稿还在。正是这段放牛的岁月,使我爱上读书写作。

三十余年过去,牛背上的“书香”早已远去,痴迷读书的习惯却坚持下来,文学也成了我毕生的事业追求。迄今为止,我在报刊发表近500万字的纯文学作品,出版了11本著作,成了一名业余作家。散文《想你,故乡的山溪》入选全国中职《语文》教材,长篇小说《血色幽兰》改编成了重大革命历史题材电影,作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献礼片在全国公映。进入新时代,人们的阅读方式发生巨大变化,很多人喜欢在网上看书,但我依然痴迷纸质阅读。购书、藏书、读书、写书,成为我最大的兴趣爱好,家里藏书超过万册。闻着满屋书香,我常常想,儿时放牛的伙伴们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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