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开封

幼时，读《水浒》，极羡东京繁华。稍大，方知东京即开封，七大古都之一。多年来，我一直心向往之。

辛卯年七月下旬，我背起行囊，千里迢迢，踏上了开封之旅。躺于列车，我在琢磨，开封开封，开开封封，究竟有何独特魅力。及至亲临其境，扎进宋都御街，不由耳目一新。灰楼瓦屋，古老城墙，清澈湖泊，大街小巷，无不散发神韵。所谓御街，顾名思义，供皇帝御驾出入的主街。据《东京梦华录》记载，御街北起皇宫宣德门，经州桥和朱雀门，直达外城南熏门，长十余里，宽二百步，中间为御道，两边挖有河沟，种满了荷花，有黑漆叉子为界，东西两侧，都是御廊，临街开店铺，老百姓买卖于其间。每逢皇帝出游，老百姓聚在两边，争相观看皇家的尊严和气派。新建的御街，是在原御街遗址上修建。南起新街口，北至五朝门，全长五百米不到。两侧角楼对称而立，楼阁殿铺鳞次栉比，其匾额、楹联、幌子、字号，均取自宋史。这就是开封，古色的开封，古香的开封。

忍不住租辆人力包车，绕杨家湖、潘家湖一大圈，再去包公湖转转。湖水若明镜，映照古城秀丽身姿。铁塔，龙亭，天波杨府，博物馆，开封府，倒立湖中，痛快沐浴阳光雨露。大街小巷，旧楼新厦，风土人情，历历在目。开封自宋、金始，至1954年河南省会迁郑，历时七百余年，乃中原地区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唐建汴州土城，宋为京城，金代加固扩展，明朝改砖城。城墙周长，二十八余里，比西安城墙还要长五里。鼎盛时期，北宋都城东京，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穿城而过。城内桥梁遍布，园林上百，杨柳依依，莲荷尽植，桃李梨杏，竞相开放。春夏时节，草绿花红，波光涟涟，整个东京宛如大花园。它是杂剧话本的源头，书画宋词的摇篮。这就是开封，古老的开封，厚重的开封。

车夫乃一中年汉子，本地人，提及开封，眉飞色舞，如数家珍。我问他开封之得名。他说开封原称“启封”。春秋时期，郑庄公筑，在现开封朱仙镇古城村构筑城邑，以开拓封疆为名，而定名开封。还有一说，西汉景帝元年，为避开景帝刘启之名，故将原“启封”城名改为“开封”。开封城，既有北方城市的雄浑之气，又有南方城市的典雅之美。如黄河之水气势奔放，如菊花之魂清芬傲霜，如宝珠蒙尘透露奇光。美之极者，易遭嫉妒，连黄河也眼红。1194年起，黄河决口改道，流经开封城北，开封城先后被黄水淹没五次，围困十一次。历代水患，城墙住满百姓。每次水毁城没，顽强的开封人便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今日开封城，比宋时东京高八米，比明城高五米。北宋皇城，就藏在八米深处。如今的杨家湖，潘家湖，龙亭，天波杨府，都是后人仿建的。开封历经乱世战火，毁灭一次，新生一次，城垒城的神奇，沧海桑田改变不了中轴线。无比惨痛的悲喜剧，很快，让婉约美妙的歌声抚平。这就是开封，不屈的开封，不死的开封。

一部《东京梦华录》，让我想起宋人柴宗庆的名句：“曾观大海难为水，除去梁园总是村。”漫步开封每条街巷，无不古色古香，精美绝伦。龙亭金碧辉煌，铁塔一柱擎天，开封府庄严肃穆，大相国寺雄伟壮观，宋都御街富丽堂皇。置身清明上河园，宛如梦回大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北宋时期，是我国经济繁荣时代，经济总量，遥居世界首位。官员都是高薪，百姓富足，过着悠闲的日子。中国封建王朝，绵延两千年，哪个朝代最幸福？答案是北宋。北宋重文轻武，重经济轻军事。那是一个平民化的时代，那是一个文人的时代，那是一个闪烁着人性光芒的时代。托身北宋，活在东京，即使你是普通市民，只要略有余财，便惬意不过。你家中不必开灶，可以去汴河边，寻一酒楼，或小店，小吃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你还可以去勾栏瓦舍看演出，为杂耍魔术尽情叫好，观赏吞刀吐火，参与训鸟斗鱼。还可以去听东京小唱，运气好了，兴许遇到李师师，或者混迹青楼、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中国历朝历代，对文人最好的皇帝，当属宋太祖赵匡胤，他曾立下誓约:“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北宋历代君主，即便算不上明主的，也都能谨守此条规定，并力求从谏如流，因此鲜有引言获罪的文人。于是，便有了唐宋八大家，便有了中华文化的辉煌，无论书画，诗词，易学还是科学，都在这个时代达到了顶峰。遗憾的是，高度的文明常常不敌落后和野蛮，北宋最终被女真所灭。到了明清时期，文字狱开始盛行，文人的生命都不能得到保障。尤其在满清时代，人性遭到钳制，言行被彻底监控，何谈尊严？于是，后世文人多怀念北宋，怀念东京。这就是开封，梦幻的开封，文化的开封。

开封街头，是看不到摩托车的，小车也不多。电动车自行车随处可见。市民悠闲地骑着，过着慵懒的生活。这里没有污染严重的工厂，空气清新，生活慢节奏。我习惯了早起早餐，可这里的早餐店，往往到七点后才开门。若是节假日，开门还要迟。黄昏时分，湖滨到处是漫步者。晚风轻拂之下，他们从容的步伐，悠闲的样子，自由的心情，真是让人羡慕。在清明上河园，人们都穿着宋服，保留宋代的习俗。时不时有抛绣球招亲的节目，还有杂戏表演，也能遇到清丽的“宫女”，可爱的“太监”。当然，更多的是民间艺人，剪纸，书画，香包，泥人，糖人，雕塑，魔术，版画，秧歌，龙狮，应有尽有。我遇到一个民间艺术大师，名叫“神嘴”马大吹，本名马谦堂，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当众表演吹糖人，吹出的糖人，惟妙惟肖。过往游客，莫不惊叹。我也遇到卖炊饼的武大郎，带着他心爱的潘金莲，在街头叫卖。在开封住了两晚，观了两天，我除了羡慕，还是羡慕。这就是开封，宋代的开封，悠闲的开封。

离开之际，我突然想到，开封开封，开开封封，打开的是繁华盛世，封存的是岁月尘埃。开封，会永远开在我的心底，菊花一般幽香，宋词一般韵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