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庐山
庐山终年云雾缭绕。
从山脚到牯岭,与其说是坐车上去的,不如说是腾云驾雾去的。车在走,云在脚下游,雾在耳边飘。雾从云出,云开雾上,飘飘袅袅。座座山峰,犹如一个个披着雾纱的仙女,在水雾朦胧的仙境,翩翩起舞,妩媚而飘逸。
庐山云雾是变幻莫测的。这云,或从谷中升,或在峰间游,突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露出灿烂的太阳笑脸;这雾,时而薄如轻纱,时而厚似黑布,时而景若银屏,在古木悬岩、流泉飞瀑的山峰时隐时现。难怪,多年苏东坡会发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感叹。
庐山,庐山,世间最难读透的一首朦胧诗,其意境,其神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牯岭
牯岭,云中山城。
山下仰望,街在半天。云端俯看,街在半天。街中漫步,恍若置身天街闹市,店铺林立,鲜花似锦。白日,人来人住,热闹非凡,步伐却淡定从容。夜间,星光灯火,相映成片,凭栏远眺,九江闪烁如银河倒悬。
云也说,雾也说,星也说,月也说,这是天上市街,这是天上市街。而我们,成了郭沫若笔下的仙人,或牵手并肩,或交头接耳,在天街闲游,真真切切。
“远远的街灯明了,像闪着无数的明星。天上的明星现了,好像闪着无数的街灯。”童年的向往,课本的童话,在这里成了现实。
如琴湖
如琴湖,一位清纯的仙女。
她爱在黄昏时分,拿起提琴,倚在庐山宽厚的怀抱,弹奏优美的恋歌。清音如水,缠缠绵绵,为庐山洗去一天的劳累,为游客洗去满身风尘。碧水如镜,映照她俏丽的容颜,也揽尽春光明媚。多少人间过客,就在这位绝色女子的弹唱中,醉意深浓,流连忘返。而身后的天桥,断了多少仙女嫉妒的目光!
“人间四月落菲尽,山寺挑花始盛开,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那个时候,如琴湖不是湖,只是一座叫大林寺的寺庙,四周开落了桃花,诗人白居易常常在此咏诗。一首《大林寺桃花》,让“花径”享誉至今。
问如琴仙女,若白司马活到今天,若他愿意长居此处,你会嫁给他吗?
琴音袅袅,笑而不答。
锦绣谷
锦绣谷无谷。锦绣谷繁花似锦,风光奇秀。
谷外湖光田畴,谷内怪石成群。越掬躬洞,踏仙神迹,惊听檀声悠悠。怪哉,怪哉,谷内谷外,既无寺院,又无僧人,何来其音?移步靠近,细细追究,竟是山泉水滴落空穴之岩石,发出有节奏的梵音。更惊叹,云遮雾绕中,扑朔迷离,仙迹难寻,峭壁之上,竹影隐现,散发无穷神韵。自古瑞香产庐山,想必是这日月精华所孕,才格外香的。
人在半空行,缥渺一声轻,好一方世外桃源。善哉,锦绣谷。美哉,锦绣谷。
五老峰
五老峰,五颗老牙齿,武装在庐山。
上顶苍穹,下压鄱阳,巨如天柱,坚如铁棒。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只把云朵咀嚼。无论厚薄轻重,无论黑白乌紫,从不挑剔。吸进的是日月精华,吐出的是惊世秀色。若是有了污尘,有了牙垢,就用洁净的雨雾擦拭,用凉爽的山泉冲刷。然后,以爆的姿势飞流直下,一叠一叠又一叠,便成了神奇的三叠泉。
不知当年,“一生好入名山游”的诗仙李白,数次登庐山,是否弄清楚了五颗老牙齿老而弥坚的秘诀。
三叠泉
俗语云:“不到三叠泉,不算庐山客”。
发现三叠泉者,乃宋代一樵夫也。曾在五老峰南麓白鹿洞讲学的朱熹闻讯后甚为向往,无奈年老多病,早离书院,无法亲历奇观,只得请人画出这一处幽险奇伟的瀑布,望泉止渴。
一注流泉,两次飞瀑,折而复聚成三叠,而其声如万鼓震谷,形如玉龙走潭,如此奇观,也只有仙境般的庐山才有。朱熹身为一代理学、文学宗师,一位对庐山有重大影响的文化名人,居然无缘亲临其境,实乃人生憾事也。
山,似无甚仙;岩,似无甚仙气;泉,似无甚仙气。走进三叠泉,却是走进了神仙地府。
仙人洞
“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1959年,伟大领袖到此一游,使这个“神仙洞府”更加名声大振。
仙人洞之名,得之于吕洞宾。遥想当年,终南山上,吕洞宾学道练剑,被钟汉离看中,遂收为徒。吕洞宾迷恋仙人洞胜景,携妻在此潜心修行,后羽化成仙。
洞深处有一清泉,终年滴落,泉水清咧,味甘液浓,投放硬币能浮于水面。人皆言仙水。吕洞宾成仙后,眷恋此洞,空暇时节,邀请齐八仙在此品茶奕棋,谈古论今,真是快活神仙。
人生旅途,若能有三五知音,逍遥做伴,实乃幸事。
美庐
美庐之美,不因仙境。
林木深深,泉流潺潺。谁能想到,一栋别墅,竟然承受过中华民族的命运。许多时候,一个历史人物,是英雄还是狗熊,是伟人还是罪人,往往就在那瞬间的选择。也许,蒋中正先生居美庐日久,愚昧顿开,深暗此道,才会有同周恩来的两度握手,发出他一生中最血性的呐喊:“如果战事一开,那就是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任何人,皆有守士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历史也有把英雄当“罪人”的时候。二十二年后,忠贞不渝、刚正不阿的彭老总,怀一腔忧民的热忱,在庐山向主席献上万言书,直言进谏,其忠心可鉴。却未料,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从此被罢官挨批,受尽极左思潮之迫害,最后忍辱负重,含冤而死。
“邪正自古同冰炭,毁誉于今判伪真”。所幸,历史终究是公正的,阳光总会拨开乌云迷雾的。
但愿,这样的悲剧,不会重演,不能重演。
含鄱口
含鄱口倚峰壁立,含日月星辰,含万里云天,含八百里烟波浩淼。
“千里鄱湖一岭含”,自然永不会干渴,永不觉燥烈,一生一世,清清爽爽。所以,有百鸟飞来,有云雾飞来,有七仙女飞来,有无数文人雅士飞来。
历史风云在这里翻滚,渔歌欢唱在这里集结,诗画琴棋在这里雅兴。或清醒,或昏醉,或淡定,或愤怒,或明净,或混沌,亦智亦愚,亦笑亦泣,亦喜亦悲。众生百态,干戈演义,尽含这生生不息之中。
屹立于含鄱口,面对雾霭迷蒙中的鄱阳湖,情不自禁,拾得小诗一首:“云遮雾锁访庐山,涧深崖峭勇登攀。流泉飞瀑抛珠玉,如琴香炉生紫烟。牯牛岭上揽锦绣,康王谷底赛桃源。两千名士今安在,含鄱口里问九天。”
黄山不黄
黄山黄山,黄色之山。这是未登黄山前,我脑海中的想象。
千里迢迢,我慕名来到黄山。初登临,极诧异,黄山是座黑山。黑黑的峰,黑黑的草,黑黑的松。
乘索道缆车,登天都高峰,阳光普照之下,尽识黄山真面目。山谷间,怪石上,白云绵绵,涌动如海,座座挺拨的山峰,宛若众多的仙女,着黑纱,佩美饰——那棵棵黄山松,不正是她们身上佩戴的首饰、臂饰、胸饰么?她们或立、或坐、或卧、或舞,天姿国色,柔情万千。
莲花、光明、天都、玉屏、耕云、紫云、朱砂、浮丘、仙都、笔架,一个个名字,无不诗情画意;北纬30°线、汤泉、花山石窟、海市蜃楼、灵芝仙草、野人、天外来客,一种种神秘现象,无不令人向往。
山上山下,温差达十五度左右,山下是三四十度高温,山上才二十几度。凉风习习,空气清新,真乃避暑胜地。
黄山不黄,黄岳至美。
迎客松
天都峰上,玉屏楼前,有位千岁老人。
他,好客的主人,满脸慈祥,容光焕发,伸出热情的臂膀,笑迎远道而来的客人,用清凉的风拂去旅途的劳顿,拂去岁月的尘埃。
他,忠诚的卫士,身材高大,雄劲如龙,浑身焕发朗朗正气,千年如一日,细心守护着这一方至善至美的胜景。
他,历史的记录者,饱览风霜,历尽沧桑,洞察四季风云变幻,黑绿松针,铭刻着黄山的变迁史、发展史。
他,真爱的见证者,朝朝暮暮,双双情侣,慕名来到这里,真情挂起的连心锁,锁定了多少感天动地的真情故事。
黄山迎客松,黄山的灵魂,生命力的象征,历史的活化石。他活在每位游客的心里,活在炎黄子孙的怀念里,活在远方的向往里。
云海日出
到黄山看日出,靠运气,靠机缘,可遇而不可求。千百年来,多少游客满怀希望而至,又多半抱憾而归。
为了看日出,我们宁愿夜宿简陋的光明顶。次日凌晨四点半就起床,急急赶到三百米外的观景台。狭小的山头,早挤满黑压压的人头。原来,很多人为了抢占最佳观望点,连觉都不睡,在此守候了整夜。
月色朦胧,成团成片的云朵在流动迷漫,铺成茫茫大海。不久,晓风骤起,白云奔腾,松涛激荡,卷起千堆雪。又一会,东方远天吐出一抹血红,万倾雪浪被霞光染成五彩缤纷的刺绣。万籁俱寂,人人屏息,等待着一个庄严时刻的到来。
突然,从“海底”跳出一枚巨大圆蛋,下面系着一根白带,长长的,宛如初生婴儿拖着脐带。圆蛋真调皮,只见它跳出、掉下,掉下、又跳出,又掉下、又跳出,几经喷薄,几经跳跃,终于奋力一蹦,挣断了“脐带”,跃上了海面。霎时,一轮火轮发射璀璨的光茫,消退了云雾,驱走了大海,远山近峰,丹崖翠壑,奇松怪石,随之露出真面目。一切恍如梦中,一切不在梦中。
首登黄山,有此机缘,何其幸哉。
飞来石
连绵的青山,巍峨的群峰,危崖上突兀的巨石。这个熟悉的场景,曾经在电视连续剧《红楼梦》片头中反复出现。黄山飞来石,又是多少人的向往。
飞来石,是从哪里飞来的呢?我想,它是从天庭飞来的,是仙人们在王母娘娘家聚会,不小心抛掷到人间的一颗仙桃。不信,你从北海方向仰望,它多像一个硕大的桃子,丰满鲜美,清香四溢。
飞来石,是从哪里飞来的呢?我想,它是从东海花果山飞来的,是孙悟空大闹天宫时带路的神鹰。不信,你从天海方向观看,它多像一只巨大的雄鹰,刚刚巡游太空,叱咤风云而归。
飞来石,是从哪里飞来的呢?我想,它是从大荒山飞来的,是贾宝玉的前生后世。不信,你去看看电视剧《红楼梦》,它就是躺在无稽崖青埂峰下的那块“顽石”,天真无邪,灵光闪闪。
飞来石,飞来的不是石,是日月精灵。
九瓣莲花香
它是世上最高的一朵莲花。一千八百六十四米的高度,顶天立地,秀出云表。无论从哪座山峰远观,只能仰视。若想一睹花容,唯有攀至绝顶。
好花不易看。上山的石径狭小弯曲,角度接近九十度。沿这个“百步天梯”,步步攀援,很是吃力。才到半山,早已汗流浃背,气喘如牛。转身回首,一览众峰小,悬崖深谷,众壑纵横,不由得不心生怯意,不由得不心感敬畏。
终于登上顶峰,但见一朵巨大石莲花,花生九瓣,仰天怒放。中间那个四米方圆的凹槽,正是“莲蕊”。俯视山脚,条条曲径是莲花的蒂盘,而“云梯”则是莲花的“根径”。山腰部通向山顶的狭长山脊,便是“莲花梗”。多么奇异的花啊,闻则花香四溢,看则秀色可餐。只有黄山这样的人间仙境,才够资格拥有她。
好花最迷眼,下山时,竟然迷了路。我只好选择原路返回。而这,要付出比来时更大的艰难。每一步挪动,都格外小心,每一级落下,都格外吃力。沿途,有两对大学生情侣,估计也是迷了路,由于害怕,一屁股坐在“天梯”上,一级级“坐”下去。这么高的“云梯”,这样下山,得耗费多么大的体力啊。
好不容易下得山来,两腿小肚隐隐作痛。据说,第一个登上莲花峰的人是大旅行家徐霞客,那时没有“天梯”,没有道路,付出的艰辛无疑比现在更大。而他,在第二次登上莲花峰的时,还是大雪封山的冬天。真的好佩服这位前辈。
徐霞客两游黄山,曾发出“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的感叹。江山如此多娇,处处风光各异,这次游黄山,我更深刻领略到大山的壮美,也更激发一生游遍全国的兴致。虽然,我做不了徐霞客,却可以做他的好学生。
乔家大院
我是一只孤单的大雁,从回雁峰方向飞来,一路往北,往北,落入了祁县乔家。
乔家美女连同万金早已散尽,留下无穷的思索,任世人品头论足。两个多世纪的往事,悠悠成追忆。不知惘然的是我,还是你?
乔家乃大户,大院却算不上大,至少于祁县,还有王家大院,还有曹家大院,顶得上半座县城。乔家气派也不算豪华,少了官宦庄园之气。六座大院,二十进小院,无不透出质朴敦厚的芬芳。然而,乔家的名气今非昔比,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AAAAA级旅游景区,三十多部影视剧在这里拍成。大红灯笼高高挂,骄傲着乔家五代的荣耀。
自古富不过三代,乔家做到了五代不衰,本身就是晋商中的传奇。乔家大院门口,立着一对拴马柱,旁边还有上马石。可以想象,当年乔家主人出入时的气派场面。严格的家规家法,严谨的号规号章,诚信的经商之道,可靠的用人制度,便是乔家成功的奥秘。
“先有复盛公,后有包头城。”这就是乔家“复”字号的巨大威力。而今,岁月沧桑,昔日荣光褪尽。而乔家留下的“以商立家业,教育为根本,诚信是本分,谦和处相邻。”由贫而富,富不忘本,由商而仕,仕不显骄,都是宝贵的精神财富。
停在乔家大院,我久久盘旋,不忍离去。
太原晋祠
走进太原晋祠,就是走进历史。
你是历史的标记。红绿蓝黛相间的飞檐翘角,圣母殿廊柱上的木雕蟠龙,苍翠青葱的参天古树,际山枕水的鱼沼飞梁,标志着她的古老她的绵长。《山海经》有你,“际山枕水,有唐叔虞祠”。唐叔虞祠也就是晋祠。西周初年,山西境内有个唐国,因有晋水又改为晋国。晋国开国诸侯叫姬虞,姬虞排行老二,又称叔虞,习惯叫唐叔虞。因唐叔虞治国有功,为了纪念他,人们在晋水的源头建立了祠堂,称叔虞祠,也叫晋祠。《史记·晋世家》有你,《左传》也有你,姬虞封唐“剪桐封弟”的故事,至今被世人津津乐道。
你承载着许多文人墨客的游踪。东魏文学家祖鸿勋,唐代大诗人李白和王昌龄,宋代的司马光,明代兵部尚书王琼,元代诗人小仓月,明代山西巡抚于谦,都先后亲近过你,为你留下了赞美的诗章。走进你,就走进了这些先哲。和他们一起欣赏着、思想着、共鸣着、交流着。游人灵感的大门随时可能敞开,随时可能流淌出一首首美丽的诗篇和华章。
难老泉,周柏,侍女像,你的“三绝”真让人叫绝。难老泉,绝就绝在她的泉水青春永驻,永不衰老。周柏,绝就绝在乃周代所植。有三千多年历史,且有两株,分别在圣母殿左右。左称龙头,右叫凤尾。历史的风烟缭绕,沧桑的岁月留痕。古树生长到今天,仍然有着勃勃生机。侍女像,绝就绝在她的神态。圣母殿中,三十尊侍女像,有庄重矜持、体态丰满手捧“印玺”的得宠侍女,有身材纤弱、丰姿绰约、满腹心事的失意侍女,有活泼轻松、聪明伶俐的幼小侍女,有春色已去、饱尝世态炎凉的老年侍女;有动作优雅、眉清目秀、眼角含泪的失势侍女。你日夜抚摸她们,犹如读一卷沉淀的历史。那些有血有肉,有喜有怒,有哀有乐的故事,如此栩栩如生。
你是一个优雅的少妇,端庄地坐在悬翁山下。极目远眺,不见当年的红墙碧瓦。夕阳西下,无数的怀念流淌在苍茫暮色。梁衡先生的笔下的意境和韵味,化为一种文化和精神,延续了你的生命与历史。
文殊坊
每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每个城市的记忆总要附着在某个地方。文殊坊就是成都的古老记忆。
文殊坊是成都的坐标。追寻帝王、圣贤的足迹,就能找到无数的寺院和院落。踩着青瓦白墙的街道,就能品味这条艺术之河的温情与魅力。低矮的屋檐,褪色的门板,河流的航标,流淌其间,永远不会迷路。走进文殊院,红墙碧瓦蓝天,满目古柏泛绿,庭院钟鼓声声,一种超凡脱俗的高雅气质。而这,就是成都的气质。
文殊坊是尘世的过滤器。习惯了都市的繁华,习惯了人心浮躁。然而,一步踏入青石板铺,世界突然宁静。没有车马喧闹,没有人声鼎沸,有的只是古蜀气息,悠闲的步伐,起伏的禅钟。文殊院木鱼声声,隔绝出一片淡然恬静的家园。于斜阳穿透历史的下午,静坐古树下,触摸昨天的光阴故事。“睿泽深天地,宗风越古今。”慈笃禅师当年写的对联,道出了佛法广泽于天地间,佛教才能千古流传。
文殊坊是岁月的入口。城市过于生硬,灵魂迷离在冷漠的边缘。置身文殊坊,一扇窄窄门楼,几个小小院落,装满了质朴、厚重的文化。它们以静默的姿态,承载着千年历史往来的脚印,孤独地面对生命的开始与终结。两棵珍贵的古杉已死,那些曾经在树下擦身而过,或者偶尔在此小憩的过客,终究只是过客。漫步空林堂,领悟“空林”散发的禅意与智慧,对人世间的纠结,顿时释然。
宽窄巷子
走进成都,便会情不自禁走进宽窄巷子。
宽窄巷子,系在成都人心中两根脐带,永远斩不断。
巷子里房屋,多是民国时期的建筑,也有晚清的。沿街一路前行,宽巷子不宽,窄巷子不窄。全是高高的青砖墙,古旧粗砺。家家有副老门头,经了岁月的石雕木刻,尽管逐渐风化,精美犹见。斑驳木门,在时光长河里淘洗了千遍万遍,洗不去古朴温厚的宽容气质。巷子里多餐馆、茶馆、咖啡厅,细看各家店名,甚为惊艳:而已、听香、花间、子非、海棠晓月、茶马古道、宽云窄雨,等等,充满诗意和恬静。不像很多发达城市,到处是牌馆,是麻将桌,是打牌赌钱的喧哗。
宽窄巷子使天然的静音器,抽空都市的喧哗,午后的阳光很慵懒,走到无人的屋后小院,面对青砖黛瓦、飞檐斗拱盖碗茶。闭上眼,清风徐来,茶香沁心,多么幸福。成都人一到晚上或者节假日,就会避开闹事,来到这里,寻一幽静角落,喝喝茶,品品咖啡,听听音乐,看看书,十分惬意,逍遥实在。有人说:“宽窄巷子,最成都。”我要说,它是成都作为“平民城市”的标签。无奈友人催促快走,还要赶往锦里古街,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盖碗茶,便香在想象之中了。
行走在成都每条古街,无论是宽窄巷子,还是文殊坊,还是锦里,都会宛若进入梦与真的交汇点,把理想世俗化,把世俗理想化。我是多么羡慕成都人,可以在悠闲之间,任凭时光一寸一寸地老去,直到地老天荒。
青羊宫
青羊宫,道教福地。成都人如此说。
青羊宫,始建于大唐,毁于战火,重修于清代。
唐代名玄中观。黄巢起义军攻破长安,唐僖宗仓皇逃到成都,曾驻观内。后来即下诏改观名为青羊宫。后来,唐时另两位皇帝,曾驾临此宫。
传说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为关今尹喜讲道德经,讲到一半,老子有事要走,对尹喜说:“子行道千日后于成都青羊肆寻吾”。三年后,老子如约而来,在这里继续对尹喜讲经说法。宫内,留存有老子降生台和说法台。
灵祖殿、乾坤殿、八卦亭、三清殿、斗姥殿、唐王殿,我一一走过,惊讶发现烧香敬道者不多。想到寺院繁华香火,不由得感叹:本土的道文化抵不过外来的佛文化。
“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作为成都的原点,青羊造就了锦官城的千年之美,如今,青羊翻开历史的新篇章,成都人正在创造着、享受着一种悠闲、幸福的生活。浣花溪畔,宽窄巷子中,人民公园的茶馆里,文殊坊的暖阳下,无不有他们漫步的身影,遛鸟、舞剑、散步、品茶、打太极,知足的笑容,证明他们是幸福的青羊人。
杜甫草堂
草堂座落城西,风景优美的浣花溪,碧水环绕。黄昏挟着夜,一步一步逼近。喧闹的人群,早已无影无踪。
我于这富庶的天府之国,这辽阔的平原,不过一粒细沙。终于,飘落到心仪已久的草堂。我惭愧姗姗来迟,愧对一颗崇敬的诗心。从小,就听到一位老者,在秋风怒号中歌吟。
人生如梦,即使才华绝世如诗圣,也逃不过凄凄惨惨戚戚。杜甫在成都茅屋放歌近四年,而后跋山涉水,穿越蜀道,来到湘江,进入耒水,最终长眠于我的家乡耒阳。令人振惋的是,杜甫虽对仕途心灰意冷,但依旧心念民间疾苦,情系国家安危。草堂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无不闪烁着诗人忧国忧民的情怀。我俯身,抚摸杜公雕像,隐约感觉余温尚存,他躯体的血液仍在流淌,脉搏仍在跳动,他似乎有多少的积郁与愤懑要宣泄,要以一己羸弱的身躯担当起救国救民的大任!而今,诗人远去,草堂苦闷。它忧虑的,不是风,而是诗风不纯的忧虑,世风日下的叹息。
人生百年,与浩瀚历史长河相比,不过沧海一粟。无论一个人,还是一个家族的命运变迁,也只不过是长河中溅起的一朵浪花,转眼便归复平静,无迹可寻。
当夜,回到宾馆。我披着岁月,枕着历史,于红影烛光之中,安然入睡。梦里不知身是客,暂时乐做成都人。
壶口瀑布
此刻,秋雨淅沥。我站在三秦大地边,站在晋陕交接处。
黄河张开壶嘴,天门轰然洞开。黄水滔滔,汹涌而来。煮沸了一般,在壶内壶外翻滚。
水之光芒,荡起云烟。水之力量,胜过高山。飞流直下三千尺,胜过银河落九天。这分明是千万年宽厚深邃之母爱的凝结,这分明是亿万儿女为母亲深重苦难哭泣之泪水的集聚。五千年的文明进程,五千年的灿烂和坎坷,在苦难中觉醒,在觉醒后辉煌。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是谁,只顾埋头奋力,凄风苦雨中负重前行?是谁,最先发出呐喊,万众一心北上抗日?是谁,挥舞大刀砍向敌人,高歌黄河大合唱?又是谁,在这里演绎生死绝恋?答案,就在这激流中,瀑布中,滚滚合唱之中!
黄河奔腾到这里,大地给她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小,小到只有一条峡谷,一个悬崖,一把壶嘴。极目四望,水天一色,金黄一片。是黄土地的黄,黄皮肤的黄,炎黄子孙的黄。多么执着的黄,多么灿烂的黄,多么敬畏的黄。母亲啊,您就是从这金黄的世界,从一个辉煌走向另一个辉煌。
浪涛卷起雷鸣般的吼声,气壮山河。黄河内心蓄积的力量,在这一刻爆发,完成历史的跳跃。一个人,只要沉淀母爱的重量,没有任何挫折能阻止前行。一个民族,只要依靠母爱的力量,没有任何苦难能阻止崛起。只有被大河洗涤心胸的人,才能和星星一道升起。只有绝境逢生的民族,才能和日月一起永存。
风在吼,马在叫,黄河一路咆哮。终于闯过去了,闯过这道险关,便是一马平川,便是一泻千里,便是奔流到海不复还。
小心翼翼过河,夜住对岸酒店,此乃山西境内,涛声依旧,吼声更甚。我知道,今夜无眠。
兵马俑
你们都是天兵神将么?
岁月的飘带,飘动了两千余年。你们还坚守在战壕里,排成整齐的队形,时刻在等待一声出征的号令。皇上的白骨,早就化为尘土,而你们身上的彩绘,正让时间一点一点剥蚀。纵然被推倒了,还是泰然自若,还是铮铮铁骨。
埋骨无须桑梓地,马蹄踏处是青山。哪怕粉身碎骨,不离开阵地半步,将盔甲的残片和战友骨头的碎块融在一起。哪怕断头了,也要醉卧沙场,让彼此的血流在一起,灌溉着帝国的尊严。
你们是军人的奇迹,南征北战,浴血疆场,抛头颅洒热血,终于江山一统,文字一统,民族一统,大中华一统。从此“秦主扫六合,虎视何雄哉!”你们才是真正的主人,真正的民族功勋。
铜车马布满斑斑锈迹,是被时间抽打出的鞭痕吗?
是的,时间才是真正的驭手。它驾驭这辆铜质马车,把一个帝王送进坟墓后,依然沿着历史的大道,昼夜不停地奔腾,奔腾。
时间也是历史最好的见证,不管你是至高无上的天子,还是征战南北的大将,都跟这些普通的勇士一样,终将卷入岁月的尘埃。那些陪伴过英雄的美女,她们用过的铜镜,最终变成了文物,随同将士用来建立功勋的宝剑,一起被摆进博物馆。那些荣誉和辉煌,终究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历史的马车,车轮滚滚。不管前方道路多么曲折,又多么遥远,谁也阻不住它的前行。
我们都是马车上的主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坐在其上。岁月流逝,总有一天,会把我们从车上卸下,变成一尊尊陶俑——徒有人形的空壳,晚风轻轻一捏,就化为黄土一杯。
华清池
山还是这骊山,高耸险峻,林木争秀,只是不见了烽火台戏诸侯的褒姒。
水还是这温水,波光粼粼,香气氤氲,只是不见了宽衣解带的杨美人。
华清池,一个溢满脂粉的名字。白居易一首《长恨歌》,无意中成就了她千古的美名。一首《霓裳羽衣曲》,又让她成了温柔帝王乡。
我穿越在大唐帝国的宫殿。头顶,秋阳如万千片彩色的羽毛在飞舞。殿台楼阁、池栏亭榭,无不雍容华贵,显出皇家风范和气派。长生殿大门紧锁,庭阶寂寂,不闻丝乐环佩之声,只有殿前几株青竹青翠。“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那些男欢女爱,那些浪漫缠绵,都让华清池的水,冲洗得一干二净,留给后人多少想象的空间。
华清池的温水缓缓升腾。薰风吹起,池水荡漾着圈圈涟漪,嬉戏的水花飞溅如珠玉。来了,来了,唐玄宗含情脉脉之下,美人出浴了。杨贵妃抓着新鲜的玫瑰花瓣,芊芊玉指,轻搓慢揉着肌肤,丰腴胴体洁白如脂,汤香色艳赏心悦目。她披上霓裳羽衣,青春的身段婀娜多姿,步履轻盈机巧,好似春燕穿过柳林。一颦一笑,顾盼生辉,如此媚态万千,君王能不动心么?能不日夜与其翩翩起舞么?
华清池的栏杆边,人头攒动、络绎不绝。这些来自天南地北的人们,到底想来看什么呢?也许,每个人都想走近历史,看清历史,读懂历史。一路看着,一路读着,我们不小心都成了历史。有人痛恨杨贵妃,积怨华清池,洗掉了大唐万里江山。在我看来,短暂人生,能集帝王三千宠爱在一身,传为千古佳话,马嵬坡何恨之有?
华清池也留下一段抗日佳话。华清池后,有几处房屋,门窗破旧不堪,墙壁留着蒋介石仓皇出逃时的弹坑。走进,轻触,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就在眼前重现。张学良哭谏老蒋抗日的声音,在耳边如此清澈响亮,激荡人心。阳光从山顶的林缝间挤过来,在华清宫和骊山之间,形成一道道七彩的光晕,罩在杨贵妃的汉白玉塑像上,织起历史和现实的画布。长生殿前,走过了唐明皇和杨贵妃,走过了蒋介石和张学良。长生长生,唯有心系天下苍生,才能长生不死,才能永生。
华清池的水,清澈温热,汩汩地流。从水声里,我分明听见,一个绝色美女,轻轻在哭泣。
大雁塔
一座塔,赫然矗立在我的眼前。
塔尖高耸,直指万里无云的苍穹,就差那么一点点,点破了天庭的秘密。大唐的天空,高远辽阔。长安的天空,深邃碧蓝。塔与天,正在进行一种神性的对话。佛性的智慧和光芒,从塔顶四射,扫描形形色色的尘世,抚摸万千生灵的肌肤,也慰藉我饥渴疲惫的心。
朝拜它,是我多年的期待,不是为了金榜题名,是为了做一次梦回唐朝的美梦。
白云悠悠,一群大雁飞过去了,又一群大雁飞过来了。人字形队列如闪光的箭镞,射向远方,留下一串高亢的啼鸣声,回荡在长安的万里晴空。遥想大唐帝国,疆域辽阔,政治清明,思想开放,文化发达,经济繁荣,军事强大,万国敬畏。六朝古都,人口百万,除了罗马,谁能堪比?
我一步步登上塔楼。半空飘舞一枚枯叶,悄悄述说一个伟大时代的故事。倚在栏杆,静听古都的黄钟大吕之音。旌旗招展处,谁在寻找酒坊?邀三五文友,坐临窗的酒桌旁,饮酒、赋诗,做一个盛唐文人,是多么幸福的事情。酒香翻过深巷,而销魂的诗句,把梦回唐朝的路装扮得韵味悠长,更高,或更远。大雁南飞,马蹄声远。丝绸路上,过客匆匆,深深浅浅的脚印,深深嵌入这个浮华的盛世王朝。
遥想当年,唐僧从西域归来,一路布施尘世的美好。一个涉过万水千山的人,心如菩提剔透。他手捧经卷,教化芸芸众生,放下一柄杀戮的屠刀。风销雨蚀过的宝塔,沉静得讳莫如深,像一个朝代遗留给另一个朝代的隐喻。檐角闪过的风,裁下多少古香古色。似乎要告诉世人一些隐藏的秘密。
走出大雁塔,走出盛唐的幻境。透过历史的剪影,在塔尖闪耀的霁光里,中华民族之魂,得到太多洗礼和普渡。
如今,又一个更盛的盛世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