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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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母
纺车上的情歌，总是走调
苍茫雪意飞白双鬓，在眼圈打转
青山一天天老去
一簇棉花开在您的手掌心
丝线，越纺越近
日子，愈拽愈远
只有，只有那木格儿窗
总是少了几根条条框框
一格一格的故事
网住了我的童年
◎奶奶
一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丁香花
一插进爷爷的青砖瓦屋
就顽强地盛开，再也不问贫富
一朵，两朵，三四朵
五朵，六朵，七八朵
一辈子生儿育女
以乡村传统的方式
装饰山头那堆寂寞的黄土
◎母亲
母亲！我总怀疑
您是否真的去了天堂
我站在坟头
只看到一片草荒
这个季节，蛙声爱骚扰村庄
而您是醒着的
只有童年的蝈蝈
常常迷失于豌豆花香
它叫着叫着，找不到归途
宛如每个黄昏，您坐在村口
呼唤我的奶名，一遍又一遍
生怕晚归的儿子，迷失方向
童年是没有饥饿的，母亲！
哪怕您喝的是开水
吐到我嘴里的也会是米饭
记得那个暑假，我闹着买四大名著
您天天抢在黎明的前头
翻山越岭去挑煤，来回四十里
一担一担卖掉
换来二十七元八毛钱
换来那套厚厚的书
这帐我一直是记着的，母亲！
这钱我一直是想还的，母亲！
可是，当我领到第一笔稿费
您已经去了天堂
母亲，天堂里有豌豆花吗
那花香能让您迷醉吗
请看村前的小溪
是阳光永远拽不回的方向
◎伯母
好多年没有见到伯母了
翻读儿时的日记
总有几只蟋蟀跳出
让我想起童年的煤油灯
伯母炒的葵瓜子
是那么地香甜
它们丢失在土墙边
欢快地叫着，唱着
唱着，叫着
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满婶子
你是地主家的女儿
天生流着苦涩的泪
痴情的满叔用胸怀装下你
却容不下一场暴风雨
山坡上的油茶花开了
满叔也走了
寒风中的茶树爱弯腰
你也弯腰，悄悄把怀念的日子
用背篓装着
就这样在岁月的崎岖里
从这座山走到那座山
一辈子没能走到山外的世界
只有土法榨出的茶油飘到海外
◎四嫚
自从嫁到朱家
一辈子在山路走着
路上有桥，也有野花
在三月里
香气刺激得天空
老是咳嗽
后来，你也爱咳嗽
直到离开，未曾明白
这条路为何世世代代走不完
◎姐姐
桂树下的童年又开花了
星子在月亮毛边吸着香味
万事皆空，桂树枝繁叶茂
中秋深得如同水井
风从旷野吹来
黄成一片叶
浓了桂花香
每到这个夜晚
远嫁的姐姐蹒跚在回乡路上
月色在井中涨潮
泪水淹没手心的城
◎菊菊
裹一身绿意在山野飘摇
苦菊花染黄的头巾像蝴蝶翩翩
在初秋的田头拔节，吱呀呀响
手指如柳，藏着多少心事
有大把雨水与阳光滋润
炊烟偷偷系牢一首情歌
后来成了你出嫁时的伴娘
你走的时候
村庄割掉一段青春尾巴
让毛狗叼着晃来晃去
好痛好痛
◎小桃
邻家女孩小桃
和我青梅竹马
那时我爱光着屁股
从池塘摸出一只螃蟹
吓唬她
小桃爱哭鼻子，也常常被我骂
可她从不记仇
第二天她准会换成笑脸
怯怯地问：“玩不玩过家家？
我做你的媳妇，好吗？”
可我们还没玩够家家
邻居在元宵节搬走了
那个春天，我屋后的桃树
没有开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