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我心情糟透了,独自背起行囊,踏上开往韶关的列车。正逢雨后天晴,我来到南华寺。秋日的情绪,弥漫心头,是别样的感觉,泥土般厚实。
捡起一片落叶,烦恼就软了一寸。秋阳隐现,远山含黛,依山而建的寺院,掩映在树林中。红叶裹着树枝,冠盖住古寺楼,红柱黑瓦之中,古朴又盎然。驻足广场,三座拱桥,格外醒目,桥后两边,古木参天,郁郁葱葱。桥名极具禅意,唤作三无桥。南华寺建于梁武帝时期,历史不可谓不悠久。初为宝林寺,唐高宗时期,六祖到此,后改为中兴寺,又改为法泉寺。改来改去,至宋开宝元年,改为南华寺,沿用至今。我想起衡阳的南华大学,不知两者之名,有无联系?
入口处,寺楼上有牌扁,曰“曹溪”。左侧为售票窗口。花二十块钱,买了张门票。进三门,“五香亭”小巧别致,放生池乌龟悠闲。可惜已是深秋,不见莲花。为何被放生的总是乌龟呢?或许因为乌龟长寿,能够长久的承载放生者的意愿罢?穿“五香亭”,过放生池,便是二门。门楣匾额,“宝林道场”四个大字很陈旧。门的两旁,有“东粤第一宝刹,禅宗不二法门”的对联。
漫步寺中林荫小道,随处可见竖状条旗,上写的摘抄字句,乃六祖的经典偈言。佛教的音乐,从各个雕栏柱里飘出,清音亲切,宛如对六祖的缅怀。六祖惠能,少时历尽艰辛,后避难十数载,随五祖弘忍开悟。五祖挑选继承人时,令众僧徒各作一偈,若悟大意,可付衣钵为第六代祖。时有上座僧神秀,学识渊博,思作一偈,写于廊壁间。偈曰:“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试,勿使惹尘埃”。惠能闻诵后,问是何人章句,有人告之,惠能听后则说,“美则美矣,了则未了。”众徒听了笑其庸流浅智。惠能亦无怪意,说吾亦有一偈,于是夜间请人代书上偈于神秀偈旁。惠能以其高绝的智慧,赢得了五祖青睐,受传衣钵。
南华寺内,殿堂众多。灵照塔,大雄宝殿,千僧锅,无不大气辉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阅览室。里面全是佛与禅的书。我细细寻找,没有找到《六祖坛经》,心中未免怅然。出来,在靠近门的左边,有一小摊,在兜售纪念品,摆满佛学书籍,都是南华寺翻印,免费赠送的。我翻了翻,竟然发现了《六祖坛经》。于是,拿了一本,来到菩提树下。顺着粗壮主杆,从下往上仰望,只见错综复杂的枝、厚厚的椭圆形树叶,覆盖很广。透过叶缝,一丝丝阳光,斜射下来,我不由翻开《六祖坛经》,正好看到几句禅语:“外离相即禅,内不乱即定。外禅内定,是为禅定。”佛说,宁静的心,质朴无瑕,回归本真,这便是参透人生,便是禅。禅的意义,是在定中产生无上的智慧,以无上的智慧来印证,证明一切事物的真如实相的智慧。禅就像菩提树,人们能知其高,见其茂,但却不知道在哪里。其实,他深埋在每个中国人的心底,内化为国人秉性的一部分。
铃木曾认为,禅只能产生在中国,因为中国传统重实践活动,不像印度古代只认精神高贵,不屑劳动操作,僧人必须由人供养;中国禅宗则强调自食其力,“担水砍柴”,“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从事农业生产,过普通的劳动生活。而我看来,更根本的,仍然是儒家传统精神的渗入。孔子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对时间,对人生,对生命,给予很大的执著和肯定。禅学只讲眼前的生活,眼前的时间,眼前的境遇,眼前的风景。而道教呢,则追求修炼成仙,寄希望于未来。佛家讲究万物在心,追求修世,道家讲究无牵无挂,追求避世。道、儒、释,相互纠结,成为我们这个民族最深沉的底蕴。
“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此乃六祖的著名佛偈,深刻在南华寺的墙壁上。千百年来,无数信男信女在反复揣摩,要参透此偈。在我看来,众生的身体,就是一棵觉悟的智慧树,众生的心灵,就是一座明亮的台镜,我们应该经常掸拂擦试,不让它被尘垢污染,障蔽了光明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