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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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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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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丑才子”罗隐情系耒水

俗话说,男人无丑相。近读史书,发现晚唐诗人罗隐因为貌丑而屡遭歧视,贫困潦倒得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罗隐以写诗名扬天下,尤其擅长咏史,却因貌丑十次参加科举考试落第,史称“十上不第”。查看罗隐的画像,矮小,抬头纹,一脸苦相。就是这位“钱塘丑才子”,却与耒水有着深厚的感情。

罗隐(833-909),浙江新城(今富阳市新登镇)人,字昭谏,本名横。罗隐是东晋哲学家、散文家、地理学家罗含的后裔。查阅《中华罗氏通谱》,耒阳罗含一脉在历史上属于名门望族,人丁兴旺,后人布遍各地,后代名人辈出。中华书局1936年版《辞海》,在“罗”字开头的词条里,就有古代名人有罗隐、罗牧、罗洪先、罗聘、罗丹。据《新登钦贤罗氏宗谱》载,罗隐的曾祖罗仙是长沙人,担任过福州福唐(今福建福清)县令,举家迁至浙江新城。罗隐之父罗修古参加了“开元礼”的考试。大约是遗传了先祖的强大文学基因,罗隐从小就有过人的文学天分,《唐才子传》说他“少英敏,善属文,诗笔尤俊拔,养浩然之气”。罗隐从27岁起,连续十次赴长安参加省试,但累次落第,说是因他“貌古而陋”,考官看着不爽。

提及颜值带来的不幸,被《世说新语》评为“丑绝”的左思很有发言权。美男才子潘岳,驾车春游,众多爱慕他的女子把花果扔到他的车上,谓之“掷果盈车”。左思同样是才子,写一篇赋让洛阳纸贵,于是学潘岳出游,来个模仿秀,结果被一群老太婆往车上吐唾沫,伤心而归。何故?只因他是丑男。史上相貌奇丑的才子,著名的有“少时朴钝”的庞统、“额镢头尖鼻偃”的张松、“通眉长指爪”的李贺、“丑如钟馗”温庭筠、“貌寝短视”的纪晓岚。当然,丑男毕竟有才,况且一个人的文采和容貌半根毛的关联都没有。对于勤奋者而言,低颜值甚至能够具有很强的反作用力。丑到没朋友的李贺,便将精力倾注于诗歌,经常背着旧书袋,骑着小驴子出门寻找灵感,呕心沥血写出诸多华丽诗篇,被后世称为“鬼才”。温庭筠与李商隐齐名,时称“温李”,被尊为“花间派”鼻祖,官终国子助教。纪晓岚官至兵部尚书、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妻妾成群。

与纪晓岚相比,罗隐就没有这样的幸运了。罗隐才高八斗,闻名遐迩。宰相郑畋的女儿是个貌美的“文艺青年”,平时喜欢吟诵他的诗文。有一次,郑畋把罗隐带到家里,郑小姐强抑倾慕、激动之情,从帘后偷偷一望,顿时傻了眼。她梦中的“白马王子”居然是一个猥琐、丑陋的男人。郑小姐很受伤,从此再不读罗隐的诗。罗姓宗祠有一幅通用联,提及这事:“诗耽郑女;曲感赵王”。

罗隐才高而傲,口无遮拦,缺乏情商。唐懿宗咸通八年(867),罗隐自编其文为《谗书》,讽剌官场现实,受到官员憎恶。罗衮赠诗说:“谗书虽胜一名休”。《北梦琐言》记载,有一次,罗隐与韦贻范同船,船夫说:“船上有朝廷的官员”。罗隐很轻蔑地戏说:“那是哪个朝中的官!我就是脚指缝里夹着笔,也可以顶得过他们几个人!”罗隐因为口出狂言得罪了韦贻范。后来,韦贻范官拜相位,为罗隐此后的应试和做官处处设置障碍。每次朝中贤臣向唐僖宗举荐起用罗隐,都被韦贻范极力阻止了。

由于科举考场连续失利,情场、官场均失意,罗隐心灰意冷,遂离开长安,游历山水,陕西、四川、山西、湖南,都有他的足迹。咸通十一年(870)春,罗隐来到先祖罗含的故里耒阳,写有诗作《经耒阳杜工部墓》:“紫菊馨香覆楚醪,奠君江畔雨萧骚。旅魂自是才相累,闲骨何妨冢更高。騄骥丧来空蹇蹶,芝兰衰后长蓬蒿。屈原宋玉邻君处,几驾青螭缓郁陶。”该诗把杜甫的行迹与屈原行吟之地并提。罗隐写信给湖南观察使于環,请求帮忙奏授一官。于環赏识罗隐的才华,推荐他担任衡阳县主薄。古代衡阳县的疆域,包括今天衡南县全境,县治在衡州城。耒水两岸的迷人风光,深深吸引了罗隐。他在勤勉工作之余,重游耒阳。耒阳罗氏家族撰有一联:“岩畔早凉生紫桂;井边疏影落高梧。”此联就是罗隐写的《杜陵秋思》的诗句联。全诗为:“南望商於北帝都,两堪栖托两无图。只闻斥逐张公子,不觉悲同楚大夫。岩畔早凉生紫桂,井边疏影落高梧。一杯渌酒他年忆,沥向清波寄五湖。”

罗隐此番在衡阳任职,心情复杂,既心怀憧憬,又是锐气尽消。从他在这一期间创作的诗文,能够窥见真实心境。罗隐写有《泊木居士庙下作》,讥讽朽木被神话的无知:“乌噪残阳草满庭,此中枯木似人形。只应神物长为主,未必浮槎即有灵。八月风波飘不去,四时黍稷荐惟馨。南朝庾信无因赋,牢落祠前水气腥。”有些学者认为,罗隐参观的木居士庙是衡阳县的樟木寺。我觉得指的是耒阳敖山庙。杜甫有诗云:“庾信罗含俱有宅,春来秋去作谁家。”把罗含与庾信并称。罗隐此诗,很可能是在祭拜了杜陵之后,再寻至敖河之滨的木居士庙。木居士庙,就是敖山庙前身,原名真安寺,建于南朝陈永定元年(557)。木居士原是山中老朽的树木,遭雷殛、雨打、水淹,被扭曲得树根干状似人形,却被巫师取作偶像,供进神龛,于无佛处称尊,罗隐感到此举滑稽可笑。韩愈曾经到此一游,写了两首《木居士庙》。罗隐在耒阳受到韩愈的诗作吸引,前往木居士庙,是完全有可能的。

罗隐的足迹还到了耒水上游的郴县。翻看《全唐诗》,罗隐有多首诗题“耒阳”、“湘南”、“郴江”。罗隐在《湘南春日怀古》中,念及贾谊在长沙为太傅时的松醪酒、杜甫逃难耒水时留下的诗文:“晴江春暖兰蕙薰,凫鹥苒苒鸥著群。洛阳贾谊自无命,少陵杜甫兼有文。空阔远帆遮落日,苍茫野树碍归云。松醪酒好昭潭静,闲过中流一吊君。”他写《郴江迁客》:“不是逢清世,何由见皂囊。事虽危虎尾,名胜泊鹓行。毒雾郴江阔,愁云楚驿长。归时有诗赋,一为吊沉湘。”在雾锁郴江的驿路上,罗隐怀想屈原怀沙自沉湘江,慨叹迁客的愁苦、驿路的艰难漫长。在郴州,罗隐拜访了宰相刘瞻之子、进士刘赞,倾述他屡考进士不中、在官场久受压抑的遭遇。刘赞写了一首《赠罗隐》诗,劝他归隐青山,不要奔走官场:“人皆言子屈,独我谓君非。明主既难谒,青山何不归。年虚侵雪鬓,尘枉污麻衣。自古逃名者,至今名岂微。”

罗隐在衡阳主薄任上干了不到半年,被迫离职。究其原因,传闻是罗隐出言不逊得罪了硖州刺史卢御史和右司张员外,他们就以罗隐的“貌古而陋”为由,认为罗隐不适合做属县的主薄。不管此事真假,总之使得于環感到为难。恰逢江南闹饥荒,罗隐顺势告假归乡。囊中羞涩的罗隐连回乡的路费都不够,还是于環出手相助帮他解困。罗隐受大风所阻,所乘的船停泊在洞庭湖与青草湖之间,他便将在湖南所做的文书编次为三卷《湘南应用集》,叙述自己在湖南的经历。在两百字的自序中,罗隐自己揣测被迫离职的原因,是无功名出身遭受排挤。启程离开洞庭湖时,罗隐给于環写了一封感谢信《谢湖南于常侍启》,表达了自己对湖湘之地的不舍之情。

《江东才俊罗隐传》记载,罗隐旅况穷途,在钟陵遇到十二年前旧识云英,感寓身世,遂写下代表作《嘲钟陵妓云英》:“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大中十三年(859),罗隐于南康郡首次入贡京师,途经钟陵与妓云英同席,如今时隔十二年,再见云英,有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借以“云英未嫁”自嘲。罗隐回乡后,一边耕作,一边写诗,落魄中反而佳作不断。“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劝君不用分明语、语得分明出转难”,这些诗句,至今人们口耳相传。罗隐在贫困潦倒中,屈心降志,性情大变,济困助贫,民间广为流传的皇帝嘴巴乞丐身的故事,就与他有关。

乾符五年(878年)爆发黄巢起义,天下大乱。罗隐在池州刺史窦潏的资助下,避居安徽九华山近八年,寄身佛学。直到光启三年(887),黄巢起义已经平息,罗隐离开池州归乡,依附同乡节度使钱鏐,先后担任了钱塘令、司勋郎中、给事中等职,总算有了一份短暂的安逸与荣光。后梁开平三年(909)十二月十三日,罗隐卒于给事中任上,享年77岁,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年代,算是高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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