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曹王寨

曹王寨在郴州许家洞镇黄草村，耒水支流西河河畔，距离郴江口不过八里之遥。正当初冬，寒风萧瑟，荒草萋萋。我们弃“泷舟”上岸，登山入寨，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寂寞。

郴江、西河属于小河，航行的船很小，只能坐二三人，称作“吹火筒”，又称“泷舟”。明崇祯年间，徐霞客从郴州出发，乘“泷舟”航行六十里，到达郴江口，这是郴江入耒水处。附近有曹王寨、首家寨、神仙寨、仙台山，风景秀丽，各具特色。徐霞客赞之“江口诸峰，俱石崖盘立，寸土绝丽。”他立于舟中，仰望东南角的险峻山峰，依稀看见半山腰有寨堡。当地人告诉他，那时曹王寨。徐霞客端详良久，看到夕阳西下，“暮色已上”，不禁憾然叹息：“志称有曹王寨，山势极险峻，暮不及登，亦无路登也。”

耒水上游沿岸军事寨堡多，跟郴州的地形有极大关系。古代的农民起义军遭受朝廷镇压之后，很多余部选择南下，到了郴州就不能往南了，往南越过五岭就是珠江三角洲，无处藏身。再往南就是大海，葬身鱼腹，因此，只能利用郴州的地形地貌修筑寨堡顽抗。历史上，黄巢的义军残部、南明小王朝、李自成残余势力、吴三桂小王朝、太平天国石达开的残余势力，曾经都不约而同选择在这里顽抗。当地老百姓为了自保，也会修建寨堡御敌、躲藏、保存重要物品。耒水上游流域的寨堡、碉楼之类军事建筑多，正是湘南特殊地理环境形成。

曹王寨便是这样一座军事建筑。当年，徐霞客未能登寨考察，留下很多遗憾。今天，我们慕名而来，只为一睹古寨的神秘。坐“泷舟”到西河东岸，突见一石崖高悬水上，下面岩洞可容纳千人。船在石岩下行走，犹如进入水上大厅，真乃人间“绝丽”之景。出岩屋，抬头四望，绝壁凌空，岩高万仞，有泰山压境之势，令人望而生畏。驾船小伙子是当地人，村支书的亲戚小谢，给我们当导游。小谢带我们三人往南走，爬上一处山坡，满目都是树木、荆棘，乱草丛生。下了这个石台阶，前面就是曹王寨。台阶是人工开凿，有四五十级。两边是峭壁悬崖，看起来很惊险。小谢说，要去曹王寨，必须下这个陡坡。勇古胆小，手里拿着一截树枝，紧跟在我身后，芳芳是男孩子性格，毫无惧色跟随小谢走在前头。河面吹来的风，一点不讲情面，刮得脸、耳作烧。

小心翼翼下坡，开始爬山寨，路更加难走了。其实没有路，就是一段雨水冲刷形成的自然沟壑，湿润润的，又陡又滑。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见到一处红砂条石砌的墙，下面有半圆形的门洞，左边是石壁，右边是条石墙。小谢说，这是曹王寨的前门。弯腰低头钻过前寨门，上山的道路更加险峻，很多陡壁、绝壁。爬了半个小时，我额头冒汗珠子，伸手一擦，便看到一口水井，石头砌成，有两米深。走了十几步路，又看到一口水井，条石砌的。原来，曹王寨有几十口蓄水井，大小不一。到山顶，看到一块平地，有上万平方米，住房遗址随处可见。小谢指着一处红砂岩条石砌成的房屋遗址，告诉我们这是首领们的住地。后寨们已坍塌，只有寨门两侧保留一部分寨墙。我站在后寨门遗址处往下看，竟然建设在绝壁的上端，门外就是绝壁，小山脊两边全是深渊、奇险。真应了一句古话：“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曹王寨，很多史书有记载。明万历《郴州志》记载曹王寨是“唐曹成、王皋平贼，迁镇于衡，入帅湖南……怀疑即此事。今宿命铁钉寨。”《大明一统志》中记：“曹王寨山在州城北郴江口，山势壁立，其巅有石若鼎，在大石罅中，岁久石合，两耳出石外，有柏树偃生，贯石耳中，俗称曹王寨”。千百年来，人们对曹王寨的认知出现两个错误。一是误把许家洞的曹王寨当成桥口镇瓦窑坪村铁钉寨（现改名飞天山），二是把宋代曹成误认为是唐代曹成。明万历《郴州志》的依据是韩愈的《曹成王碑文》，该碑文记载的曹王是唐朝李皋。李皋是唐朝皇帝的宗室，被封为曹王，曾任衡州刺史、潮州刺史、湖南观察使，在平定李希烈反叛中，指挥了保卫江汉地区的战斗。他还研究改造战舰，用脚踏二轮前进，翔风鼓浪，疾苦挂帆席，美其名曰“车船”，推动了我国造船业的发展。《中国历代名人辞典》有关于李皋的条目，《旧唐书》中有《李皋传》。显然，曹王寨的曹成并非唐朝的李皋。

文史专家考证，曹王寨的曹王系南宋的曹成。绍兴元年（1131）初，开封雍丘人曹成,因杀人投军,率部入汉阳军,受宋廷招安,任荣州团练使,知郢州(现湖北)。曹成拥兵自重,引兵数万造反。其手下大将杨再兴，十分勇猛，官兵无法抵挡。曹成一路杀进湖南境内,沿路劫掠，打到了攸县，与刘忠的溃兵遥相呼应。宋将子諲驻守安仁，一面招安曹成，一面派军西守衡阳、南定宜章，使曹成不敢乱动，双方相持一百多天。曹成转而沿湘江、耒水过耒阳，入永兴，企图夺取郴州。驻守郴州的知州与驻军首领吴锡率众固守，朝廷急派岳飞的岳家军前来追剿，收服了杨再兴。曹成只好转攻道州、贺州。岳飞进抵郴州后，大本营驻扎于城外的报恩寺，兵分四路，追击叛军。绍兴二年（1132）闰四月，曹成“被神武副军统制岳飞击败于贺州，众死者数万，奔逃于郴、邵，后受韩世忠招安”。另据《湖南通史》记载，曹成的叛军两度进入郴州。郴江口附近的曹王寨，正是曹成所建。当地还流传着仙姑掩埋地下七缸金七缸银的民间传说。

站在曹王寨遗址，环顾四周，草木萧条，空山不见人，但闻山脚的河水滔滔回荡，更显世界的寂寞和冰冷。唐末，黄巢从广东率义军北伐，一路厮杀，辗转到了曹王寨驻扎。一个和尚带领官兵跟踪义军而至，将黄巢义军围困于曹王寨山上，并将老百姓驱赶到河滩滥杀，鲜血染红了河滩，从此地名叫“下红滩”。官兵头领见曹王寨突兀在河边，地势险要，便命人扼守路口。他料想山上缺粮食缺水源，不出一月，黄巢定将打开寨门下山投降。然而两个月过去了，黄巢不投降罢了，反而率军一次次杀退了攻寨的官兵。后来，当地人为了纪念黄巢，把附近的村落统称黄巢村，久而久之，演变为黄草村。

曹王寨是寂寞的，条石墙经过岁月和风霜洗礼，已经变得残破不堪。石头上，蚂蚁结队成群，搬走了那些刀光剑影的故事；芳草长长短短，拼凑成古寨初冬的凄凉。曹王是英雄也罢，是强盗也罢，终究不过是眼前一杯黄土。青山依旧在，千载夕阳红，历史的悲壮只能任凭河水默默诉说，任由后人点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