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乱世一抹菊香

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魏晋南北朝是一段黑暗的“乱世”。国家四分五裂，军阀混战，地方割据，族群侵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乱世漩涡”。穿越历史的尘烟，咀嚼罗含的吞鸟梦、宅里香之典故，蓦然发现，在一千八百多年前的乱世，居然会有这样一位先贤，独善其身，特立独行，其才情与品德的完美结合，宛若一抹菊香，飘逸在东晋的乱世。

论才情，罗含被称为“荆楚之材”“江左之秀”。罗含年少时就有远大志向，曾于白天梦见一只美丽的鸟飞入口中，叔母朱氏惊叹：“鸟有文彩，你以后必定会写出精彩的文章。”果然，罗含的文辞日益华丽，文风清新，后来以哲学著作《更生论》、山水散文集《湘中山水记》著称于世。两晋是中华传统文化承前启后的年代，山水散文、诗赋、书法，都是名家辈出，竹林七贤，山水田园诗的鼻祖陶渊明，书圣王羲之，山水游记散文的先驱罗含，就是当中杰出代表。后人用“梦中吞鸟，梦鸟，吞鸟梦，吞彩凤”，赞誉才华出众或文辞华美。南朝梁太子萧统在《昭明太子集》记有：“（含）才过吞鸟之声，德迈怀皎之智。”南朝诗人徐陵：“南效奉乘，当求郑默之才；西省文辞，应用罗含之学。”徐陵，山东郯城人，南朝梁陈间的文学家，与庾信齐名，时人并称“徐庾”。徐陵诗中提及的郑默，乃西晋高官，颇有才气。唐代大督都罗端的墓志铭载录：“含以文锋绮丽，晋烛中州。”唐代诗人骆宾王、钱起都在诗中提及罗含梦鸟的典故。杜甫把罗含与庾信并称：“庾信罗含俱有宅，春来秋去作谁家。短墙若在从残草，乔木如存可假花。”庾信是南北朝成就最高的诗人，杜甫在诗中并称罗含与庾信，可见罗含在杜甫心中的地位。刘禹锡把罗含的才华与西晋学者郭璞相提并论：“茅岭潜相应，橘洲傍可指。郭璞验幽经，罗含著前纪”。郭璞是中国风水学、道学术数的鼻祖，以写游仙诗著称。因喜阴阳历算五行卜筮之术，所占多奇验，其文学成就被术数所掩。这点颇与罗含相似，罗含《湘中记》是山水散文的开山之作，但他的哲学思想成就更大，加之《湘中记》失传，其文学成就被《更生论》的光环掩盖了。有趣的是，罗含给后世留下“罗含宅菊、吞鸟梦”两个典故，郭璞留下“梦笔生花”与“江郎才尽”两个成语。

论品德，罗含被誉为清廉爱民的典范。罗含出身名门望族，祖父、父亲当过太守，但他没有被官场的腐朽之风沾污。西晋永嘉七年（313），罗含二十岁，州府三次召他去当官，均遭谢绝。罗含之父罗绥曾为新淦县令，与新淦人杨羡交好。杨羡任荆州主将，再三邀请罗含做幕府的主薄，罗含勉强就职。后来，杨羡离任，罗含送其回故乡。新淦县民感谢罗绥的恩德，纷纷送礼物给罗含。罗含不忍拒绝众乡亲盛情，一一收下，临走时，托人原封不动退还原主，可见罗含的人品之高洁。荆州刺史桓温赏识罗含，举荐他为征西将军参军，在桓温关照下，罗含官至长沙相。《晋书》记载罗含担任过侍中，掌持皇印，成为东晋重臣。他身居高位，始终恪守“文官不要钱”的信条，出于污泥而不染，不慕荣利，不畏权贵，不吹牛拍马、争权夺利，生活俭朴，一心为民，两袖清风。罗含任荆州别驾时，嫌弃官舍喧闹，在城西的湖中小洲，搭建一间茅屋，伐木为床，织草为席，布衣粗食，知足常乐。他的住所，常有一群白雀栖集。桓温权倾朝野，是罗含仕途的恩人、贵人。当他发现桓温变得专横跋扈，便不愿同流合污，以年老有病为由辞官，回到家乡耒阳隐居。罗府阶庭上的兰花、菊花竞相开放，满堂馨香，吸引很多鸟儿飞来鸣唱。人们都说，罗含高尚的德行感化了花鸟，他到哪里，哪里就有花鸟相随。罗含宅菊香的典故，载入了《晋书》，成为品德高尚的象征。

罗含博学多才，在文学、哲学、地理学等领域有杰出的贡献。他在担任宜都太守期间，写出了湖南最早的哲学著作《更生论》，阐述了万物更生的原则、性质及规律，论证有据，说理透彻，显示出朴素的唯物史观，开启了长达百年之久的“神灭神不灭”之论战，丰富了古代哲学思想。罗含致仕回乡后，整理所写的游记，撰写《湘中山水记》三卷，并著有《菊兰集》。《湘中山水记》记述了湖南的山川、特产、民俗、古迹，是我国最早的地理散文集，成为后世修志的范本。让人费解的是，这样一位杰出的文人，却被史学界遗忘。我查阅了中华书局1936年版《辞海》，在“罗”字开头的词条里，古代名人有罗牧、罗隐、罗聘、罗丹、罗洪先，没有罗含；《易中天中华史：魏晋风度》一书，不见罗含；《资治通鉴》、《中国历史—晋朝》、《晋朝那些事儿》、《魏晋文化史》等史书，找不到罗含。究其原因，我认为主要有两个：一是罗含作品散失，存世不多。二是罗含信仰佛教,遭到当时史学家孙盛的反对，也为后世很多学者所忌讳。因而，罗含（君章）之名，史书鲜有记载。但老百姓不会忘记罗含。罗含出仕返乡后，被加封为中散大夫。简文帝咸安二年（372），罗含无疾而终，朝廷传旨厚葬，在今西湖右边山丘立相公祠。祠有楹联：“湖光西漾，勋铭东晋，西滨流半月，相其基业，文章永固；紫气东来，祥肇淝阳，湖水镇三星，公为宰辅，懿德恒新。”每年春秋二季，当地官民都会前往祭祀。晋以后千余年间，众多学者诗人撰文作赋，追念罗含的才德和功勋。

“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东晋罗含宅旧址，位于今天耒阳城区西湖游园附近。月明星稀的夜晚，我爱在西湖游园漫步，湖边的鸟语花香，让我情不自禁想象罗含宅菊花盛开的场景，那是一抹浓郁的菊香，吸引着后人追思这位被遗忘的乱世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