耒阳境内,河流溪涧众多。有河就有桥,在钢筋水泥没有问世前,漫长的岁月里,石头充当了桥梁的主角,不是石拱桥,就是石板桥。耒阳人素有修桥架路的传统,视为最大的善事。《耒阳县志》记载了八十多座古桥,大多数是明清时期所建,少数建于宋元。民国时期,又增加不少桥梁。所以,耒阳乡间有多少古桥,至今没个准数。
耒阳梅桥社区一带,流传两句民谚:“莫道耒阳无好景,杜陵桥上一枝梅。”杜陵桥位于耒阳一中附近小溪上。梁天监二年(503)修建,本名洞阳桥,比赵州桥还早一百多年,是湖南最古老的石拱桥。唐代诗人杜甫晚年避臧玠之乱,由长沙到衡阳,进入耒水,南下郴州,去投靠舅舅崔伟。杜甫经过耒阳新市街,突然天下暴雨,耒水猛涨,杜甫困在舟中上岸不得。饥寒交迫之中,耒阳县令聂某派人乘船冒险赶去,给杜甫送去牛肉干和白酒。哪知我们可爱的诗圣乐极生悲,竟然让几块牛肉干噎死在舟中。人们将他安葬在洞阳桥北里许,并将洞阳桥改名杜陵桥。明朝嘉靖庚戊年(1550),耒阳县令刘永吉重修。桥长15米,宽4米,高10米,桥面青石垒砌,夹杂有白色纹路,石匠就随纹路,雕刻一树梅花,枝干古峭,因而又叫梅花桥。清朝康熙年间,当地谢士德募捐修桥,梅花桥历久弥新。《耒阳县志》记载:“一切商夫贩子,车轻马肥,谓此桥何。”
水东江的花桥,建于南宋嘉庆十年,当时距县城刚好十里,附近有谷府君祠,内有吴碑。祠前有条溪流,溪水深急,两岸险峻,又没有桥,人车难行。乡民李景悌自掏资金,发动亲友在溪流架桥。道士尹以林闻讯,带徒弟慧深前来协助,建成石拱桥。桥身短,一头连接着良田,一头承载着村舍,四周长满苍藤、野草和青苔,粗砺的石板略显斑驳,石条摩挲得圆钝不整,苍老却风骨犹存。立于桥身,四周极静,远山回环,一溪萦纡,苍翠连天。我庆幸它没有被岁月荒废,还在发挥作用。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古桥携载着文化,蕴纳着一种精神,对于一座城市来说,这是一种人文历史的记忆,一旦删削,这座城市必定会变得瘦骨嶙峋,空泛苍白。
东湖圩乡观音阁村的金厢桥,建于南宋度宗咸淳九年(1273)。南宋时,东湖属于平陵乡。乡民李应祥捐米五百石,建成此桥,从此过往行人马车,十分方便。“民物阜繁,路径平直,两山相互迎送,作翠浪滚滚,见其来不见其去,中有细流,倾注成涧,涧深且阔,非桥不可过。”(见《耒阳县志》)。清康熙三年(1664),金厢桥毁于战火,行人绕道而行。直到半个世纪后,乡绅李开坌筹资,依旧貌重建,共三拱,长26米,宽高3米,青石构造,至今完整。桥边有百年杨树,与桥毗邻相伴,巨大的树干拔地而起,高达数丈。茂密的万千条树枝,伞一样撑开,形成一方圆穹庐,冠盖田野,荫泽四周,庇护一方土地。人们在低垂下来的树枝上系上红布,祈福祈寿。可惜,这棵树毁掉了。桥是生存,树是幻象;桥来往的是现实,树通达的是未来;桥行走的是脚步,树安放的是灵魂。没了树的庇佑,这桥也显得孤单;没了人来人往,这桥也显得寂寞。
南阳淝江口,有座三拱石桥。明崇祯十三年(1640),当地庠生杨一清捐资兴建,取名孝思桥,后倾圮。康熙五十七年(1718),僧人云福募资重建,较旧址移上移五百米,更名永思桥。乾隆年间,桥被洪水冲垮,当地监生梁鸣歧等捐资再建,条石结构,改名永济桥,长40余米,宽6米多,拱高10米。桥面铺白条石,两侧条石砌栏杆。1997年秋,又被洪水冲毁。时隔一年,由当地贤人梁瑞松、梁瑞芬等三人首倡,南阳镇政府和有关单位带头出资和募捐重修,依然是三拱,人车两用。淝江桥的起落存毁,体现的是乡民与大自然不屈不挠斗争的精神,温润如水绵绵不断,生生不息。
耒阳有些地名,与古桥颇有渊源。梅桥居委会得名于梅华桥,化龙居委会得名于化龙桥,彭桥居委会得名于朱彭桥。哲桥镇之名,源于一个民间传说。相传过去通往县城的主道被江水截住,人们只好搭石板桥而过,兴建时屡砌屡坍,后来听从一白须老人指点,建成石拱桥,从此安然无恙,人称“哲人之桥”,简称哲桥。亮源乡之名,源于境内一座石板桥,桥面较宽,人称让人桥。时日一久,人们以让人的谐音,喊成了亮源桥。夏塘镇之名也与民间传说相关。古代有一官员春天巡视此地,站在桥上看到淝江奔腾,情不自禁写诗赞叹:“下马似塘,四周城墙。三月连雨,府视汪洋。”当地人以诗的第一句首尾两字,取地名“下塘”。久而久之,以“下”字的谐音改为“夏”。源于淝江上的上架桥,明初平陵乡绅李忠卿嫁女而建,故名上嫁桥。清朝时,乡民陈其楷、陈耀芳重修,改为上架桥。我老家石镜村民到乡政府办事,赶圩坐班车,必须经过此桥。我在上架中学读书时,常到淝江河游泳。后来修公路到石镜,挨近石拱桥新修建了水泥桥,这古桥就被荒废了,杂草丛生。
黄市镇排溪与耒水汇口处的通津桥,建于元泰定元年(1324),桥身揠月单拱,长10米,宽4.5米,高3米多,青石砌建。桥上旧时有亭,后倾圮。民国时期,知县刘钟衡在桥面建了个亭子,取名思逸亭,亭上建有“望衡楼”。亭、楼均由湖南省督军谭延闿书额,刘钟衡则撰刻思逸亭碑文。今桥、碑尚存,亭、楼已毁。通津桥历经七百余年风雨剥蚀,依然巍巍挺立。每到农忙季节,桥上百姓穿梭如流,挑谷子、背玉米、赶耕牛、堆稻草,一派丰收和喜悦的景象。夏日黄昏,劳作而归的村民都会聚在桥上,歇歇脚,拉拉家常。抽着土烟卷的老农,在桥上摇草帽吹龙门阵,小伙子大姑娘在桥下的小河中,戏水打闹,构成了一幅小桥流水人家的意境。
大市镇的贯武桥,留下一页悲壮的红色记忆。1928年,衡山县委书记陈芬和衡山游击队队长毛泽建,通过重重封锁来到耒阳投奔朱德的起义队伍,却得知他们已开赴井冈山了,耒阳县陷入白色恐怖之中。毛泽建快要分娩,陈芬托姐姐陈淑元照顾,他带领游击队镇压土豪劣绅,袭击挨户团,处决了耒阳挨户团首领杨云西。随后,陈芬隐蔽在董溪一家石灰厂,因叛徒王鹄林告密,被挨户团逮捕。敌人将陈芬押到贯武桥上,用马刀砍下其头颅。不久,他的妻子毛泽建在夏塘被俘,押往衡山县枪决。
耒阳每个乡镇都有古桥。夏塘镇有遇仙桥,余庆有枫林桥,竹市有竹塔桥,三都有许家桥,遥田有水西桥,新市有重阳桥,马水有五马桥、六冲桥、石坡桥、勘头桥、良波桥、杨梅桥、镇江桥,大市有敖王桥、芭蕉桥、三巩桥、狮象桥、贯武桥。这些古桥,都是先民们血汗和智慧的结晶,经历了太多的历史风雨,见证了太多的人间苦难,却始终缄默镇定地立着,让行人感受到某种力量的感召。
行走在耒阳乡间,一座座古桥,犹如静止的音符,沉淀着遥远的岁月。从古桥通过的,无论是百姓商贾,还是文臣武将,一片小小的烟云而已。我常常流连于这些古桥,寻找先辈们的生活痕迹,找着找着,恍如看见自己的前世与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