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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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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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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水季节

那时农村刚分田到户。生产队把稻田分为两等,一等田最好,一般位于溪岸或水塘、水库边,土质肥沃,水量充足,亩产高,二等田则是那些山坡上开垦的梯形田,土质差,严重缺水。我家五口人,分得四亩五分地,其中有两亩二等田。这两亩稻田位于两里外的沅家垌。说是垌,其实是一座山岗,有二十多亩地,还有个小池塘。春季,雨量充足,稻田不愁干旱。过了“双抢”季节,二季秧苗插下后,稻田用水就成问题了。因为这个季节经常闹干旱,一个多月不下雨,连池塘都干涸得见底,全靠从水库干渠引水救济。由于到处缺水,这个季节大队水库的水也是限量限时放闸的,以生产队为单位轮流放水二十四小时。沅家垌的稻田分属十户人家,放水时,刚好每户能灌溉两个多小时。

一到八月,队里人每天顶着烈日,跑去察看稻田还有多少积水,扳着手指头计算轮到我们生产队放水的时间。轮到谁家放水的时候,都得出劳力看水。所谓看水,就是照看水路。因为水渠有四五里路长,随时可能出现别人在中途偷水的现象,就得有专人巡视。看水是一件苦差事。轮班时间还没到,你就得提前去接班。事先用锄头把入田水渠疏通,发现有漏眼就堵上,还要巡视水路,来回走一趟要个把小时。白天还好些,最累的是夜晚,漆黑一片,水渠沿路是崎岖山路,一个人打着电筒行走,难免孤单害怕。大人们就想出个办法,夜班五户实行集体看水制,每家各派一个劳力,一起看水,互相照顾。

有一回,轮到我家和四伯家及显庭叔、外生哥、明理哥家夜班放水。父亲和伯父不在家,我和堂弟文生去看水。那晚月色朦胧,给起伏的山峦披上一层神秘的纱衣。深蓝色的天空缀满了宝石般的星星,在月光下轻轻晃动着,亮晶晶的。旷野静悄悄的,只有树叶被晚风吹着,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空气闷热得很,与此起彼伏的蛙声极不协调。三位大人坐在田埂上,一边叭嗒叭嗒抽着烟,一边谈话,都是些乡间趣事。我和文生听得入迷了。转眼到了半夜,有两家的稻田放完了水,轮到明理哥家了。他怕我们打瞌睡,就讲起了鬼的故事,说凡是上吊的跳水的喝农药死的人都是孤魂野鬼,升不了天堂,夜晚就在山里飘荡,那些鬼没有脑壳,怪吓人。又说我们这山岗上的乱坟多,村里的三癫子那年帮生产队看水,坐在一处乱坟上喝酒,他白天吃了很多红薯,不停打屁,臭得在坟墓的鬼受不了,就跑出来吓他,吓癫了。显庭叔就骂明理哥不安好心,吓唬两个小孩子,说三癫子那是一种病。我附和说,是啊是啊,世上哪有鬼,全是你们大人瞎编的。明理哥说,狗崽不信?下半夜我们三个大人巡视水渠去,你两个细伢子坐在这里看水,敢不敢?我和文生几乎异口同声道:“当然敢啦。”

到了凌晨一点,轮到文生放水了,三个大人果然打着手电筒去巡视水渠了,留下我和文生在这里守。这时,一片云浮过月亮,遮住星光,天色变得灰暗。远山迷朦,流水哗哗,反而增添几份孤寂。田间的禾苗因为久旱的缘故,有些枯萎了,无精打采的样子。我和文生找到一处土墩旁,拿稻草垫着坐下来。草丛里,小虫唧唧,偶尔还会溜过一只小兔子或者獐狸或者一条蛇,怪吓人的。为了壮胆,我就跟文生讲湘南游击队故事。讲着讲着,睡意涌上脑海,我们都不想再说话,就肩并肩半躺在在土堆,望着蓝天发呆。也不知过了多久,文生突然惊叫起来:“哥,我们躺的这地方是坟墓呢。”我跳起来,赶紧打手电筒一看,果然,土墩边有块倒地的石碑,依稀刻着“孙某某之墓”的字样。我吓得心里咚咚直跳,估计脸色比月色还要惨白。赶紧拉了文生跑到田埂上坐,两个人的手里的锄头不敢放下,生怕突然冒出个冇脑壳鬼来。

经此一吓,我们睡意全消。看看手表,此时已是凌晨三时,轮到我家放水了。而这时,大人们还没有回来。多半是明理哥故意不来,想让我们遇到冇脑壳鬼,我心底恨死他了。明理哥家的稻田就在我家的上头,我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用手指头在田埂地下挖了个小洞,这样他家的肥水就神不知鬼不觉漏到我家田里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远远地看见明理哥一个人走来,很疲惫的样子。他告诉我们,村里出大事了。三癫子半夜去解手,不小心划火柴引燃了厕所里的稻草。村庄上空火光冲天,正好让他们三个人发现,赶紧跑到村里喊醒村民扑火。由于村前池塘干涸无水,只能去半里外的井里取水灭火。几十个人挑的挑抬的抬,战斗了两三个小时,才把大火扑灭。明理哥夸我们两个细伢子果然胆大,一夜未睡,按时给每家都放了水。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顿时满脸通红通红,一如满天的朝霞。

我拔腿往明理哥家稻田田埂奔去。我要赶紧堵住那个漏洞,那不仅仅是水的漏洞,更是心灵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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