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箱小人书

曾经，在老家土屋墙角，藏着一箱小人书，那是我儿时的宝物，更是童年生活的缩影。

大约四五岁时，我发现哥哥经常捧着本巴掌大的书，躲在楼上看得津津有味。那是什么呀，我好奇。有一次，趁他不在的机会，我偷偷翻看。嗬，里面有花呀草呀狗呀，还有飞机火车，有大人孩子，就是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这时哥哥上楼来，见我捧着书惊奇的样子，得意地说：“这是小人书，里面装着好看的故事，等你以后识字了，就看懂了。”从此，我催自己快点长大，快点上学，将来识了字，就可以看懂这些小人书。

背着书包上学堂的年龄，终于到了。报名那天，哥哥指着一木箱小人书对我说：“用功学习啊，等你认识书里所有的字了，这箱子书就归你。”这箱小人书，是哥哥少年时留下的，他平素把它当稀世珍宝般锁着，舍不得外借。听了哥哥的话，我很高兴，学习格外用功。一年后，我开始缠着哥哥要看小人书。哥哥小气得很，每晚只给我一本，还得先检查我的作业做完没有。每当小人书一到手，我便迫不及待把煤油灯拧得最亮，贪婪地翻看一页页有故事的图文。碰到不认识的字，就查字典。有时看得入迷，头发都让灯火烧焦了，发出难闻的焦味，自己却浑然不觉，以致成为同学们的笑柄。

那时，我只要一有空闲，就像变戏法一样，从书包里、背篓里、枕底下，摸出一本本小人书，如痴如醉捧读着。放牛，带着小人书；砍柴，带着小人书；割猪草，带着小人书。记得我看的第一本小人书是《大闹天宫》，会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令我崇拜不已。无数个宁静的夜晚，我那稚气的目光，追随着一本本小人书里栩栩如生的画面，钻进了神奇的《地道战》，穿过《地雷战》和《小兵张嘎》，一起找到《敌后武工队》，打响《平原枪声》后，进入了梦乡。但，未眠的思绪，徘徊在《看不见的战线》里，带着一封《鸡毛信》，《在人间》找到了《宁死不屈》的丹娘、保尔……

小人书看得多了，自己就能给同学讲好多故事。三国、说唐、说岳、水浒里的英雄人物，我最爱讲。这还不算，通过小人书我认得了许多课本没有的字词句，写作文时便把它们偷了来，居然骗得老师当范文在班上读，同学们佩服不已。很快，我把哥哥的一箱小人书读完了。父亲见我这样喜小人书，就借进城的机会，带回几本连环画给我。可是，这已远远不能满足我的阅读需要。我只好四处向同学借。在那贫穷的年代里，同学家有小人书的也不多，纵使有，借的次数多了，别人不乐意。我决心积攒一箱自己的小人书。然而，钱呢？我家穷得很，父母起早摸黑在生产队的田地，拼命干活挣工分，刚够养家糊口，根本别奢望给我买小人书的钱。每次去公社圩场赶圩，我就往书店跑，看到玻璃柜里琳琅满目的小人书，馋得直流。然而，囊中羞涩，只有眼巴巴睁看个把钟头，最后在营业员审视的目光下，满脸通红的离开，夜里做梦，竟梦见自己有了一箱小人书，醒后方知空欢喜一场。我是多么希望拥有一箱小人书啊，哪怕是每天饿一餐肚子也幸福。

分田到户后，我的家境渐好起来，父亲开始给我一些零用钱。我舍不得买零食，而是用小竹筒装着，待积攒到五元钱，兴高采烈跑到八里外的书店，捧回十多本梦寐以求的“小人书”。《铁臂阿童木》色彩鲜明，《丁丁历险记》笔触生动，《森林大帝》引人入胜，《铁道游击队》气势磅礴，《青春之歌》独树一帜，《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振奋精神。第一次拥有自己的书，我好骄傲啊。从此，小人书愈发跟我朝夕相伴，形影不离。

书店里新到《山乡巨变》，全套八本，要两元钱。可我身上只有一元三角五分钱了，怎么办？我急得团团转。于是，趁爸爸不在家的机会，撬开他装钱的抽屉，偷了八角钱，欢天喜地捧回了那套心仪的《山乡巨变》。谁知没过两天，事败露，父亲用竹鞭抽打我的小屁股，抽出几条血痕来，疼得我接连三天坐不了板凳。从此，我再不敢偷大人的钱，对一分钱都格外的珍惜。就这样，积钱、买书，一直贯穿着我的童年生活。小学毕业时，我不知不觉积累了两百多本小人书，连同哥哥那一箱，便把家里那个大木箱填满了，我特地向母亲要了把小锁锁着，从不轻易外借。

在我的影响下，班里好几个同学也很喜欢收藏小人书。堂哥文建的爸爸是工人，条件比我好，文建买的小人书比我还多。相互借阅小人书是快乐又苦恼的事。我们常常在一起看、一起笑、一起议论小人书里的英雄人物，模仿他们打仗儿。我们偶尔也会为了一本丢失的小人书，哭啊，骂啊，有时甚至打架，打得头破血流。女生是借小人书的高手，她们凭着一句沾满蜜汁儿的话，一个灿烂的微笑，一个不经意的媚眼儿，就使我们乐颠颠地捧出自己珍藏或转借的小人书。一个叫琴的女孩，曾轻而易举地借走我二十本多本小人书。后来，她早早嫁到了远方，读小人书的岁月，也离我越来越远……

有年清明，回乡扫墓，我特地跑到老家土屋，寻找儿时那箱小人书，意外发现大木箱不见了。看着布满尘埃的土屋，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涌心头。没有了小人书，怎么能找回那失去的童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