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梦寻

北京植物园位于城区西郊，虽然路途遥远，还是来盘桓过许多回的。一则喜欢这里的环境，山势平缓延伸，湖面阔而清澈，远望群峰息心，近顾庭园舒怀，绿草如茵，微风吹拂，天外白云漫舒卷过。各种植物繁茂，上面别有介绍铭牌，可以识得许多花草名字和习性——非常贴近自然和本性的地方；另则是因为黄叶村曹雪芹纪念馆和梁启超墓地之所在。 

“家住西山黄叶村”，曹雪芹晚年栖居西山，穷困潦倒，附近村民根本不识得这位高头大额面色黧黑的中年人竟是写出《红楼梦》，创建中国古典文学最高峰，注定流传后世的一代风流。曹雪芹生平事迹和住所已多以湮灭不可考，诗文记载他家门前有两歪脖子槐树，这边山下正好长着两株颇有年头的，就将纪念馆建在这里了。以曹雪芹当年悲惨境地，有间茅舍就已难得，这样前后错落，一溜精舍的青砖瓦房简直难以想象。

 和曹雪芹的才子落魄相比，梁启超这位就任过北洋政府财政总长的文豪做派明显豪壮多了。他生前的书房饮冰室在东直门附近还留存大半，墓地则由儿子，中国近代最出名的建筑师梁思成选址设计，土黄色花岗岩累就，周围松柏环绕，背靠青山，前临水次，藏风而得水，外行都看得出墓地风水极佳。广东崎岖岭表，千年来在文化方面有所建树的唯有陈白沙和梁启超两人而已。梁启超以如掾之笔撑起民国半壁江山，最终却栖宿在这片花草繁盛的植物园里。 

与此遥相呼应的是江西的陈寅恪先生，他埋骨在庐山植物园。这位号称“导师中的导师”的著名学者墓地非常质朴，由几块野山石堆砌而成，不经指引很难寻到。墓志铭为黄永玉手书飘逸大字：“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正是先生一生如海学识的核心和精髓。庐山植物园和北京植物园一样，都是风景秀丽的地方呵。 将他们相提并论不是没有道理的。民国时，清华国学研究院聘请梁启超、陈寅恪、王国维和赵元任为四大国学导师，斐声海内外，代表着当时国学研究的最高水准。梁，陈二位已经提过。后面的两位，王国维感于时局大变，“五十之年，自欠一死”，自沉于离植物园不远的昆明湖，葬于福田公墓。多才多艺的赵元任则逆旅美国，客死他乡。 

一代风流蕴藉，随着时光流逝，最终都化为几杯黄土。就像西山大觉寺的玉兰花，花开时极灿烂明媚，名动京城，转眼即归于凋零。现在还能想起的不过一些残乱花影罢了。

 秋花不比春花落，尘梦哪如鹤梦长。西山的梦也许早消散在繁茂的花草之间了。 

还是找块向阳的山坡睡去吧。醒来，但见天空碧蓝，树影婆娑。起身拍拍草屑，就此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