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爷呀,我去海南玩儿两天,你和老朱好好看家,你呀,得看着点儿老朱,他要是淘气,你得告诉我。老朱哇,记得每天晚上给猫爷吃罐头。
这是我家老大朱大妈去海南旅游前对我和朱爷说的话,她说淘气这两个字时,很认真地看着我,那眼神,我明白,她是让我盯着他,男人淘气,哼,喵了个咪的,就那么点儿事儿。
确认眼神,为了罐头,值。
男不养猫,女不养狗,我们家我深有体会,为什么说我们家,我家祖上一直住在朱大妈家的大宅门里,朱大妈小时候抱过我家老祖宗,朱爷只是入赘,周围的人爱叫他朱爷,他牛哄哄的,其实是沾了朱大妈的光,我才是正宗猫爷呢。
我在鱼缸旁,佯装看鱼,伸了伸懒腰,做出匍匐,跳跃,攀爬的热身动作。
平时是瞎溜达,今天是任务。
脸、毛、爪、尾梳理完毕,迅速出门,前爪抓,后抓蹬,上墙,然后上老槐树,透过枝叶观察,没错,朱爷还是去了老地方,社区健身器材小广场。我又从树上跳到房上,飘过一片房顶,踏过各种院墙,来到胡同口,先跳后跃穿过马路。汽车我不怕,怕电动自行车,有时在路上会看到同类的尸体,它们没经验,过马路一定要先看左再看右。
朱爷在我们社区有一号,据说朱爷年青的时候在什刹海体校练过,那可是出冠军的地方,话说回来,您又不是冠军,有什么牛的,唉,反正厉害,打乒乓球是大哥级别的。
社区的乒乓球台,去年春天我恋爱的地方,想想好美------
我们一起玩一个瘪乒乓球,主要是我陪着她玩,玩累了就在球台上歇着,抱着,对视着,我们互相舔毛,谁也不嫌弃谁,后来累了,躺在球台上数星星,记得她说,有颗星星叫喵星,上面住着我们同类。她没去过,估计是骗我的,我喜欢她骗我,后来不知道她去哪了,有次在北海公园的外墙听到她的叫声,我叫她,她没理我,北海公园是流浪猫的家,我不能去,我是大宅门的后代,不能流浪。流浪的猫会死的早,不流浪的猫也不一定长寿,听说,人类死了都要爱,死了还要在一起,人类好伟大,喵了个咪的,下辈子我也做个人。
想当年,我多爱玩球哇,毛线球,皮球------岁数大了,懒得玩。人好像很贪玩,小的老的都爱玩儿球,尤其爱和异性玩儿。瞧见了吧,朱爷和一个花衣女人正在打球。球,跳来跳去,他俩的眼神,跳去跳来。乒乓球比赛规则我不懂,眼神我懂。
朱爷手把手地教花衣女人打球,他摸到了她的手,她也不躲,好像很喜欢让他摸,她的眼神很春天,就是我们看到春天的样子。眼神里还有崇拜,当年我也被这种眼神崇拜过。
朱爷高兴,花衣女人抿嘴笑。朱爷热得要光膀子,花衣女人不阻止,竟然帮朱爷把衣服挂起来。此时的朱爷还真像个冠军,冠军不该光膀子吧,估计还是想显摆,朱爷比我肌肉发达,他在家洗澡时就爱对着镜子显摆,朱大妈还爱摸他的肌肉,这么大岁数了,不管干什么事,也不背着我,他们不害羞,我还害羞呢。
突然,花衣女人不想玩了,他帮她收球拍,她帮他披衣服,动作娴熟,不是第一次打球。看,他看她的眼神,根本没有回家的意思,我估计是要去吃饭。
两个人,六个菜,两凉四热!
一瓶红酒,舍得?!
朱大妈和我从来没有这待遇,这么好的餐厅,没来过,他俩竟然来了。我躲在收银台角落里看他们,朱爷眼神放光,他讲笑话,她托腮听,抿嘴笑。朱爷在家偶尔讲笑话,朱大妈忙里忙外,没空托腮,没空笑,我也没空笑。
吃饱,喝足,玩够,就差个乐啦,朱爷和她出门竟然打车走了,我追不上。先回家,看看朱爷会不会夜不归宿,夜不归宿的男人,肯定是淘气的男人。
我睡了一觉,朱爷兴奋地回来了,我的罐头还在冰箱里呢,我蹭了蹭他的裤脚,他无视我的存在。
朱大妈打来视频电话。
猫爷乖不乖啊?
我冲着视频叫了两声,喵喵。
老朱淘没淘气啊?
我看朱爷,朱爷也看我,他摸了摸我的头,说,想淘气也淘不动了,是吧,猫爷。
我下意识地盯着手机里的朱大妈回应,喵——喵——
看猫爷这眼神有点不对啊,朱大妈随口说。
朱爷认真地看了看我,说,没有哇,哪不对?
你晚上吃的什么呀?朱大妈又问。
炸酱面,昨天的剩酱。
是吗?是炸酱面吗?猫爷,你也跟着吃啦?
喵——喵——喵——喵——
你听听,你听听,猫爷这么叫就是饿了,冰箱的罐头喂了吗?
我默默地吃着罐头,朱爷举着手机,朱大妈在手机里看着我吃,我不时地抬头看她,朱大妈说,猫爷身上怎么这么多土哇?
谁知道跑哪儿淘气去了,朱爷说。
冤枉,我淘气不假,可我今天没有淘气啊,我加快了吃罐头的速度。
老朱哇,你今天真的吃的是炸酱面?
是啊?
我觉得不对,今天,猫爷看我的眼神不对。你跟我说实话,你今天到底吃的是什么?
他们会继续争执下去------
罐头吃完,吃的有点儿猛,血糖升得快,白天有点累,舔毛,舔胡须,舔脚上的肉垫,舔身上的尘土。朱大妈还在质问朱爷,我临睡前又看了一眼朱大妈,她用余光坚定地瞥了我一眼------生而为人,欲望满身,生而为猫,确认眼神。
——完——
2024年第02期《百花园》杂志首次发表《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