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吱嘎。
闯红灯的车刹住。我在地上翻滚了几圈。
医生、交警出现在我的意识中。医生说,人不行了。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瞥着散落在地上的菜兜子。我想,家里人等着我做菜呢,我要回去,把这顿饭做完。
急救医生用白布盖住我的身体。
白布即将漫过我的双眼时,我感觉回家了------
回到家中,没人知道我即将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世界。老伴儿说,你买个菜怎么这么长时间,是不是又和陕北枣糕聊上了。
打了个招呼,没聊,我说。
老伴儿抢过菜兜子拿出几块枣糕,还没聊,还没聊,你看看,没少买啊。
孩子们爱吃,我就多买点。
歇了吧,我是怕浪费,才让他们吃的,我告诉你,老朱,从今儿起不许买枣糕。
我想,是啊,说着啦,我都不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买枣糕。我对老伴儿说,行,不买啦,以后得你买啦,她老啦,挣不着几个钱,都靠我们这些老知青捧场呢。
你们这些知青啊,老说什么把青春留在了陕北,说的好听,肯定在当时没少追姑娘。你们唱的什么来着,信天游,三十里,三十里铺,什么四个妹妹爱上三个哥哥,你瞧瞧这乱乎的。
我说,那么好听得民歌,怎么会乱乎呢,你记错了,应该是,四妹妹,爱上,三哥哥。不是四个妹妹爱上三个哥哥。
呦呵,够嗨的,爸,妈,谁家四个妹妹爱上三个哥哥啦,儿子说。
哪都有你,跟你爸学不出好来,老伴儿说。
儿子是我的好儿子,随我,爱插科打诨,心眼不坏,有他,放心,老伴儿也算有个依靠。我对他说,以后要多照顾陕北枣糕阿姨的生意,她老伴儿没的早,儿子不孝顺。当年我到陕北下乡,她的父母对我们知青很好,你妈就是嫉妒人家,我和枣糕阿姨真的没什么,就是感恩而已。儿子说,没事,谁还没年轻过,男人嘛,在河边溜达,湿点儿鞋,不是什么大错。我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他竟敢调侃我的青春,我舍不得打啊,从小就舍不得,此刻更舍不得。
家里旺不旺,就看媳妇胖。这个家,有两个胖媳妇,我老伴儿,儿媳。两个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我对老伴儿说,刀子嘴豆腐心,你得改改啦,不能你痛快了,不想着别人。要是真过日子,大刘可不一定有我这承受力。大刘等了我老伴儿一辈子,这事儿很传奇。想当年,我老伴儿很喜欢他,最后嫁了我,老伴儿到底怎么想的,到今儿也是个谜。谜,我要带走啦。是不是谁走都要带些谜呢?
老伴儿说,你一口一个大刘的,你没死呢。
万一呢。
老伴儿说,老朱,你就是乌鸦嘴,你想死哪去,给我好好活着。
活着,好好活着,我真想啊。我估计你会伤心几天,能扛过去。大刘要是能和你搭个伙,我也就心安啦。再说儿媳,人家也是独生女,也是被她们家宠大的。我和她说,儿子还顶不起这个家,你多说说他,人哪,都是自己还没长大,迷迷糊糊,就当家长了。儿媳说,她一直在努力当个好妈妈,好儿媳。我希望她们婆媳能相处好,这个家就靠各位啦。我又和儿子说,娶妻看娘,嫁夫看爹,将来孙子还要娶媳妇,你们要给我的大孙子做好表率。
孙子现在是大海里的水,到哪哪嫌(咸)的年龄,每天都是十万个为什么。这不,不过年不过节的找我要压岁钱,我说,你的压岁钱,过年才能给,你要压岁钱干什么?他说他爸让他攒压岁钱娶媳妇。我说,等你娶媳妇时,你奶奶会代表我,给你很多很多的压岁钱。
孙子说,为什么代表,你不来看我娶媳妇。
我说,不来了,我能看到。
孙子说,不来怎么看到,骗人。
我说,爷爷从来没骗过你。
饭已做完,我要走了,走的突然,真有些不舍。我冲老伴儿、儿子、儿媳、孙子挥手告别,家人们也和我挥手------
老伴儿,儿子,儿媳,孙子四人看着虚掩的院门。
老伴儿说,你爸买菜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又和陕北枣糕聊上了。
儿子说,妈,我问您个事儿,大刘叔看着也不错,您怎么就相中我爸了呢?
儿媳说,妈,我爸说,人都是自己还没长大,迷迷糊糊就当了家长的,您觉得是吗?
孙子说,奶奶,等我娶媳妇的时候,您和爷爷都来吗?
------白布漫过我的双眼,我的亲,我的家人们,再见。
——完——
2024年第5期《百花园》杂志首次发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