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12月11日,百年古镇北七房的西街,传来了口琴、风琴和手风琴合奏的婚礼进行曲。在中心小学的大礼堂,正举行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新郎周品泉,我的父亲,年方25岁;新娘马敏之,我的母亲,妙龄21岁。主婚人是我的奶奶和外公;介绍人是同校的老师许晔、冯永曾;证婚人郁品泉。大家欢聚一堂,喜笑颜开,祝福这对郎才女貌的新人。
父亲出身贫寒。祖父曾在私塾教书,抗战时期被日本鬼子掳去,未能生还,留下奶奶和六个子女。一家人挤在周家巷低矮的祖屋里,忍饥挨饿,苦苦挣扎。解放军过江后,身为长子的父亲就参加工作,由于表现优秀,很快入了党,成了乡里的农会主任。不久,父亲受命回村办学校,在周家老祠堂里办起了群胜小学。母亲是学校从城里招来的第一个老师。两年后,群胜小学被合并,两人一起调到了北七房中心小学。教学相长中,他俩产生了情愫。
母亲是无锡城里人,家境优渥。外公在中山路上开了几间商铺,生意不错。家里有一架钢琴,母亲在教会学校念书时,弹琴唱歌是出了名的。新中国成立之初,母亲从无锡圣德女子中学高中毕业,报考了哈尔滨一家音乐学院。谁知外婆不忍独女远赴苦寒之地,偷偷把录取通知书藏了起来。母亲被蒙在鼓里,以为升学无望,灰心之余,听说乡下在招教师,便背着心爱的手风琴来到了群胜小学。一张被藏起来的通知书,改变了母亲一生的命运。
结婚那天,母亲剪掉了留了多年的长辫子,特意请人用火钳子烫了卷发。她还穿上了咖啡色的薄呢子料连衣裙,还有黑色的高跟皮鞋。时髦、洋气的装扮,让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姑娘看直了眼。
父亲用老师们凑份子的钱置办了一套中山装,显得英俊潇洒。只是,两人站在一起时,母亲那双要命的高跟鞋,把父亲本就矮小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低矮,观礼的人群中发出一片笑声。拍结婚合影时,生泉阿叔偷偷地往父亲的脚下塞了两块八五砖。
母亲是家中独女,嫁妆自然十分丰厚。十几件檀木家具,几只沉重的樟木箱,堆在周家巷老屋的门前。乡下人哪里见过这样的排场,羡慕得眼睛发直,都说草窝里落了只金凤凰。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外公却一脸的不高兴。他个子高大,从周家巷那低矮的祖屋出来时不小心被门框撞了一下,头上起了个包。他心里憋屈得紧:“什么样的人家不好找,偏偏找了个穷得嗒嗒嘀的,哭的日子在后头呢……”
外婆没去祖屋,和新娘子一起待在中心小学的宿舍里。那里是临时布置的婚房,虽然简陋,但宽敞明亮,很整洁。外婆一直在抹眼泪,知道女儿的婆家很穷,心疼女儿要吃苦头,偷偷地塞给母亲一包金银细软。后来在困难时期,家里常常揭不开锅,母亲忍痛一点一点地拿出去变卖,换来了米粮,支撑着一家人熬过了那艰苦的岁月。
再风光的婚礼,也如烟花那般,璀璨很快就湮灭了,留下的是那漫长的苦难岁月。母亲有一次回娘家,想找些旧棉衣带回去,给孩子们改改做夹袄,翻箱子时无意间看到了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忍不住痛哭一场。擦干眼泪后,她转身回到了乡下,没有和谁说这件事。多年以后,母亲无意中提起此事,我们不禁暗暗叹息:如果母亲心愿达成,她一定会穿着美丽的衣裳,在聚灯光下尽情地歌唱,生活也一定会浪漫而美好。可是,我们又暗暗庆幸,如果母亲没有下乡,哪会有今天的我们!母亲为了父亲,奉献了最美的青春;父亲为了家庭,劳累了一辈子。
父母的婚礼,距今已经70年了。书房里挂着的那张结婚照,刹那间把那些场景拉近。父母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