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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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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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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梦人

最亮的星子,是夜空的梦;闪烁的灯塔,是大海的梦;烂漫的春花,是蝶儿的梦……而我的梦,像夏日里飞舞的萤火虫,那是生命中的光亮,即便是微光,也足以照亮我的人生。一路上跌跌撞撞,我不曾停歇。

父母是老师,从小沐浴在书香中,我有点自命不凡。八十年代的城镇户口,很吃香,毕业后劳动局会直接派工作,我进了本地的市属企业。当时,街上的男青年流行穿花衬衫、喇叭裤,留长头发、短胡须,骑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如果后座再带个拎四喇叭收录机的花裙子,自然就更时尚了。我不赶时髦,只是头发长了点,眼镜宽了点,有一些书生意气。少年的梦想是斑斓的,有点像光影,很梦幻。我觉得自己能成为一个作家,人生也一定充满了诗与远方。

可命运最爱捉弄人,兜头一盆冷水将我淋个透心凉。进厂培训一个月,考试倒是前几名,却分配到冷焊车间去做锻工,俗称“打铁”。这和我的梦想相差太大了。锻工组几个师傅都临近退休,确实需要增添年轻人,可惜选错了人。机械锻造,一般用气锤,但制作工具时只能采用传统的手锻方式。师傅小榔头轻敲,徒弟大榔头猛砸,叮当叮当声音很悦耳。要冲孔了,师傅左手拿钳子夹住冲头,右手用小榔头敲击指引,我举起大榔头一锤下去,“叮”地一声,冲头不翼而飞,砸偏了。好不容易找到冲头,一锤下去又飞了,继续找。几次下来,师傅火了,钳子往地上一扔,说还是你做师傅吧……汇报领导也没用,确实是眼神不济,我进厂时体检报告,左右眼近视500度。

锻工组活不多,师傅们抽烟、喝茶、聊天。我干活不行,态度蛮好,经常问父亲要几包好烟伺候着,所以上班时间也可以躲在工具间里看书。车间主任来了,师傅们假装咳嗽,我赶紧把书藏起来。时间长了,胆子也大了,居然找了块木板,在上面练起了书法。困了,眯一会,眼前浮现出一幕幕上学时的景象。自幼偏爱语文,作文比赛拿过公社第一名,还在报上发表过文章。母亲为了培养我的特长,小学里特意跟班教了我三年,初中时华嵩元校长又教了我两年。上高中走读,每天路过黄石街,又跟着的华福震老师写大字。夕阳下的天井里,一块方砖一缸水,几年下来,颜体字有模有样。曾经多么得意骄傲的事,在此刻却变得滑稽可笑,笔杆子变成了铁锤子,我成了一个打铁匠,只能成天窝在工具间里做着文青梦。

宣传科长老崔,是个军转干部,刚从车间主任的位子上退下来。他喜欢吃老酒,一到中午便坐立不安,哪里还有心思做文章?听说锻工间里来了个秀才,赶紧跑过来看看。于是,以培养新人为由,一有任务赶紧跑下来找我。几个月下来,全厂上下都知道,锻工间里有个眼镜,字好,文章也好。不久,正式调到宣传科,专职写通讯报道,出黑板报,整理宣传画廊等。那个时期,县报和日报,基本上每周能发一篇通讯报道,虽然大多是豆腐干,甚至几行字,也很起劲,我看见了我的梦想在发光。那段日子我是快乐的,走起路来都觉得飘忽忽的,像踩在了七彩祥云上,飞呀飞呀,飞向梦想的国度。

团书记姚文兴,老婆是上海知青,回沪后老公可以随调。于是,他也急于物色个接班人。我能说会道,笔杆子还可以,加上领导也赏识,进厂一年多,就成了享受中层待遇的团书记。人家十年的路程,我一年就走完了。

工作比较顺畅,情路却遇到了阻碍。上学时刻骨铭心的初恋,一时断了音讯。我知道,校门外的世界春光灿烂,爱唱爱跳的女同学,很难经得住各种诱惑。加上我自身条件不足,性格偏内向,外貌没优势,家里兄弟姐妹多,经济条件很一般。最主要的,明明知道她与我工作在同一个乡镇,距离并不遥远,却死要面子,不愿意抛头露面出去面对竞争。

心里塞了一团棉花,很憋屈。扎了两支小辫子的黄毛丫头,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明明当初,她给我看她写的日记,说她对我一见钟情。明明当初,她说她真的喜欢我。记忆深处的那一天,放学以后,她故意拿走了我负责锁教室的钥匙,在我眼前一晃而过,我追出校门,不知不觉中伴她走上回家的路。走了一半,却想起没锁的教室,于是一起返回学校,拿起书包锁好了门,重新走上送她回家的路。乡间的小道,曲折而幽长,来回五公里,两只书包越来越沉重。起初的欢快,后来变成了沉默。天色昏暗,飘起了细雨,两个人莫名地紧张起来。路不平,磕磕碰碰,她的手抓着我书包的背带,不知何时竟抓住了我的手。那一刻,她的眼神很明媚。我很震撼,觉得从此会始终在一起。

遗憾的是,姻缘天定。初恋不过是天边的一片云彩,很绚丽,却很难抓住。多年以后,一次同学聚会时,我问她,当初为什么要分开?她很认真地说:“你不知道吗?你有个伟大的母亲,你的母亲是个娇生惯养的城里人,到乡下教书,跟了你农村的父亲,吃尽了种田的苦头,哪会甘心让下一代重蹈覆辙?你母亲听说我们早恋,马上去找了我的父亲……”

回想起我大哥、大姐的婚姻故事,这事真有可能。

八十年代末,改革风起云涌。我所在的县属企业兼并了另一个县属企业,重组为集团公司。我作为年轻有为的团书记,被提拔为公司办公室副主任,分管秘书、人事工作。整个公司一千多人,各方面变化很大。我的主要工作,依然是充当笔杆子。这是我的特长,也比较符合所谓的文艺青年的追求。

我的妻子是一个非常瘦弱的姑娘,但不是弱不禁风的那种。她年轻时很率真,经常笑,而且笑得很甜蜜。那种无处不在的乐观和豁达,冲淡了我的忧郁和内向,牢牢地吸引住我。我们相恋时,她也只有17岁。妻子是城镇户口,毕业后也分配进厂,成了我的同事。她从小跟着奶奶长大,远离父母,吃过很多苦,表面上阳光灿烂,骨子里却很坚韧。

妻子刚满20岁,我们便结了婚。为了分房子,得罪了我的顶头上司。于是,工作变得不顺畅,十年里徘徊不前。幸而从小有追求,那个年代文艺青年共有的梦,始终在心里。

工作还是老样子,弄不完的“八股文”。写作也少了那份激情,梦想褪了色,觉得脑子里很空虚。一时心血来潮,租下了我工作单位的家舍门面房,利用业余时间开起了小书店。书店对面是前洲中学,我曾经的母校,父亲退休前也在那里工作。市口还不错,经营一些文具和小礼品,书刊反而不是主要的。白天里父亲和丈母娘轮流守着,早、中、晚三个时段,学生可以自由出入校门,我们全家总动员,有时忙得象打仗,生意很火爆。赚了钱,可以买更多的书,生活也更充实。

慢慢地,生意冲淡了我的初心。我觉得,经商并不让我感到羞耻,反而很坦然,坦然地面对一切。

赚钱是一种需要,有时也能成为动力。文艺作为爱好,是精神上的寄托,物质也许更重要,能让你更快地接近梦想。理想和现实,也许并不矛盾。我想做更多更大的生意,去证明自己的人生价值。

我们夫妻俩,小事情经常争论,大事情始终一致。目标一旦确立,我们便急不可耐。大清早,夫妻俩跨上摩托车,去红梅市场进文具,去南禅寺淘书刊,一晃就是一整天,忘记了吃饭。由于眼光精准,我进的文具回去后经常被一扫而光,进的小礼品也非常的热俏。那时的中学生流行过生日送礼物,要有漂亮的包装,要写情意绵绵的贺卡,这些都是我的拿手好戏。时间久了,小姑娘喜欢找眼镜叔叔包礼品、扎花带,小家伙们干脆把钱一扔,豪爽地直接让我帮忙挑选礼品,甚至偷偷地请我写贺卡。呵呵,谁叫我写的字漂亮,写的词动人呢?

生意越好,信心越足。小店里增加了租书项目,照理要付押金才能出借,我却拿本练习本,让学生自己填写姓名和班级。我觉得,喜欢看书的人,品行一般不会太差,而且租金一天才几毛钱,借了不还的人应该很少。彼此间的信任,远比金钱重要。

过年时,小伙伴们陪我去街上卖洋泡泡,妻子支一张钢丝床,搬一些店里的小玩艺放在旁边卖。熟悉的人很奇怪:“你们有稳定的工作,为啥还要出来练摊?”我们笑笑:“业余爱好,喜欢就出来玩玩。”妻子有个男同学路过,以为她日子不好过,转身回来把一堆布娃娃全买走了。

节日里,我们还去其他学校门口摆摊,认识我们的老师大惑不解。过了几年,我们又在前洲二中门口开了家分店,生意也不错。

2001年,我的人生遇到了重大的转折。公司二次转制,市属企业彻底变成了私企,我将被派往新组建的分厂担任厂长。我有些疑惑,与其帮别人干,为啥不能自己下海创业呢?创业梦开始在召唤,于是我不管不顾地追逐而去。

我从老厂里带出来一帮人,开始了艰辛的创业生涯。学生时代偏爱文学,喜欢抄抄写写;青年时期热衷文艺,整天舞文弄墨;想不到三十而立后居然摇身一变,自己开厂做起了老板。从此,商海沉浮,我奋力划桨,把汗水,眼泪,委屈,收获,喜悦都编织进我的梦想,企业从小到大,颇有声色。

二十年搁笔,没有认真写过一篇文章。我的文学梦,似乎已经终结。

2022年,一晃已过55岁。在别人的眼里,我已然事业有成,家庭也其乐融融。我的文学梦,难道真的成为过去了吗?三月里窝在苏北足不出户,有时间静静地阅读,偶尔还有些写作的冲动。适逢老家拆迁,张书记要我写一些纪念故乡的文章,我便写了《别了,周家巷》《别了,北七房》和《故乡的那座桥》。此后的半年时间里,在媒体上连续发表了几十篇文章。我发现初心还在,当年的文学底子也没荒废,连续的写作竟让我重新找回了年轻时的梦想,我依然有梦可追,这是何等幸福的事。

原来,梦想就是嵌在人生路上的那一块块石子,虽然有时高低不平,会不小心踢伤脚,但一步一步踩结实了,路也就越走越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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