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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宏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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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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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

二哥走了,永远地离开了。

2023年8月28日傍晚,我在金湖新厂的食堂里吃过晚饭,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七夕已过,天气陡然凉了,扑面的风冷飕飕。还没走几步,下起了绵绵细雨,我无奈返回办公楼。

突然,手机铃声急急地响起。我蓦地一惊,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手机那头是在无锡的侄媳,她哽咽着说:“叔叔,不好了,爸爸躺在床上,没有呼吸了,估计是脑梗,怎么办?”我一惊,马上镇定下来:“立即打120,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送医院急救。”然后转身喊我的侄儿:“你爸突然中风,已送医院抢救,我们马上赶回去。不要慌,安心开车,我已通知你婶婶,她会赶过去安排好一切的。”侄儿和我一起来金湖三年多了,在我投资的公司做总经理。

金湖至无锡,走高速需要两个小时。我分别给妻、儿子和在江阴的大哥打了电话,简单地交待了一下。一路上,雨越来越大,狂风裹着雨点疯狂地砸向挡风玻璃,嘈杂烦乱。侄儿此刻的心情一定也如这雨吧,我按掉了所有来电,和侄儿一起紧盯着前方的道路,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一路畅通,平安到家。

结果早已注定。下高速前,我看到了妻发来的短信,医生建议停止抢救。尽管已有心理准备,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迷糊了双眼。我不敢吭声,待下了高速,过了道闸,才伸手抚摸着侄儿的后背,轻轻说道:“威威,你爸走了,节哀。现在开始,你是家里的主心骨了,一定要挺住。”

二哥1960年2月出生,今年64岁。按照现在的平均年龄,纵不算英年早逝,也实在走得早了点。而且走得太突然,家人和朋友们都难于接受。他去年小中风了一次,似乎没留下后遗症,恢复得还可以。退休后应酬少了,平时早睡早起,也出去遛弯,但不肯多走,出去一会儿就回来了。每天午后上网,看看新闻,炒炒小股,两点左右上床午睡。谁曾想,他竟一睡不起。医院诊断:脑梗后遗症,猝死。全家人悲痛万分。

父母都是老师,生养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很不容易。二哥排行老四,上面一个大哥,两个姐姐,下面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如今,老兄弟姐妹们骨肉相亲,互相帮衬,奋斗了大半辈子,终于苦尽甘来,儿女们都已成家立业,先后做了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大家都说,从此可以一起享享清福了。二哥和二嫂相濡以沫,儿子媳妇事业有成,可爱的孙女也上小学三年级了,正当是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不料,他竟率先离去,没留下片言只语。从此,他和兄弟姐妹们天人永隔。

父母在世时常讲,兄弟姐妹六个中,二哥自小最灵巧。当年,北七房小学低年级复式班的窗台上,经常会趴着一个五岁的小男孩,手上拖着一只奶瓶,眼晴滴溜溜地盯着正在上课的母亲。渴了,自己喝口奶;累了,躺在窗户下打个盹;奶喝掉了,便脆生生地叫唤:“姆妈,奶奶没有了……”顿时,小朋友们哄堂大笑,这便是我的二哥。

大一岁的二姐坐在课堂里上算术课,母亲叫她站起来,提问:“5+6等于多少?”二姐一哆嗦,赶紧掰起了指头,但数来数去都不够,急得哭出声来。“5+6=11”二哥在窗子外面喊,又引起了哄堂大笑。校长笑着走过来,把他抱进了课堂,从此,姐弟俩便坐在了一张课桌上。二姐比较笨,小学里成绩跟不上,留了一级。于是,弟弟反而比姐姐高了一级。

二哥的同学中,数他年龄最小,学习成绩却很捧,尤其是数学,一直名列前茅。上了高中,仍是年龄最小的小学弟。那时,农忙季节,学校里会下达割草指标,同学们都要挑一担自己割的草,交到学校指定的试验田里,那里有沤肥的灰潭,用草绞河泥。二哥割草慢,同学们抢着帮他一起割,第二天起早挑了一担草去交公,负责收草的人说:“咦,你倒挺积极,怎么又来交草了?刚刚有人帮你交掉了呀。”原来,邻村有个女同学,夜里悄悄地帮他割了一担草,凌晨就挑来帮他交掉了。从北七房到前洲,来回十几里地,大家都笑他:“阿进,女同学肯定是看上你了。”

二哥喜欢调皮捣蛋。小时候,我们几个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奶奶挂在床头帐杆竹上的小箩筐,里面似乎有取之不尽的零食。大哥和大姐自然不会去偷吃,二姐和三姐有贼心没贼胆,我个子太小够不着。早上听见奶奶在骂了,说里面的东西少了,被哪只老虫(无锡土话,老鼠)偷吃了。二哥属鼠,大家都叫他老虫,奶奶肯定心知肚明,但不说破,他也从不承认。我偶尔看见二哥垫个小板凳,在翻奶奶的那个箩筐,也不举报,反正见者有份,多少能分到一点,我不吃亏就行。

大哥出去当兵,逢年过节有慰问品。有一年配供的是几袋油面筯,那玩艺在当时可是个稀罕物啊,可以生吃,嚼在嘴巴里,脆生生,甜兮兮,满口生香。于是,二哥出主意,和玉祁的二表哥,诸巷上的大表姐,后来听说还有北七房的玉才(表姐夫),几只老虫凑在一起,躲在老屋的阁楼上,把几袋面筋全都偷吃掉。顺便还把留作过年吃的花生呀、枣呀,统统分掉了。后来东窗事发,但参与的人太多,法不责众,只好不了了之。

二哥脾气倔,小时候在外面挺凶,不太肯吃亏的。两个姐姐比较善,常被村上的人欺负,二哥只要听说,马上就要去报复,那怕对方人高马大,也从不惧怕。有次为了保护二姐,和巷上的二流子打架,结果被对方砸破了额骨头,血流不止,两个姐姐赶紧把他拖回家。二哥半夜里爬出来,用砖头把人家的窗子玻璃全砸了。那天父亲刚巧在家,气得拿起扁担要揍他,二哥急忙逃走,躲进了后门头的桑树田里,不见踪影。老奶奶急了,一遍一遍地出去喊,喊他转来吃饭,还发动大家出去找,找不到大家都没饭吃。整整一天没看到他的人,傍晚终于出现了,而且洋洋得意,像得胜归来的英雄。后来听他讲,他其实只在桑树田里躲了一小会,远远看见父亲出门了,便翻过隔壁的围墙,从前屋的窗口里爬进来,钻到阁楼上睡了一天觉,不用上学,小人书看看,很适意。

二哥学习成绩好,所以讨人喜欢。他闯了祸总能逍遥法外,大姐、二姐却经常要替他吃冤枉官司。大哥常年在外,二哥在家里就摆大王了,对两个姐姐挺凶,但从不欺负我和三姐。兄弟姐妹中,二哥外貌最像父亲,长得最神气,而且身体也最好。尽管他一直被父母责骂,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二哥在父母的心里,分量始终是最重的。

二哥比我大7岁,我是他的小尾巴。小时候,我跟着他游泳、摸蚌、钓魚、照黄鳝、捉田鸡;他教会我骑自行车,打乒乓球、吹口琴。后来又一起学摄影,冲印相片,组装半导体……二哥小时候心灵手巧,动手能力极强,我跟着他,自然也多才多艺了。

二哥1978年7月高中毕业。由于是城镇户口,不久就被劳动局分配进无锡县钢铁厂,当了一名正式的炼钢工人。在那里,他度过了一生中最美的青春。先做砌炉工、炉前工,再做电工、钳工,由于表现突出,被领导外派学习连铸连轧,掌握了一套先进的冶炼工艺和实操技能。从一名基层普工,迅速成长为班组长、工段长、团总支书记、炼钢车间负责人。在那里,他遇到了同样优秀,美丽贤淑的二嫂,并很快珠联璧合,生下了聪明伶俐的儿子。一时间春风得意,踌躇满志。

九十年代末,适逢改革大潮,二哥被兴澄钢铁公司作为科技人员引进,担任研发中心工艺师。二嫂随调,侄儿也在市一中读完高中,并参加高考。小家庭在江阴度过了一段相对安逸的生活。兴澄钢铁正值产品转型期,桥用钢绳的特种钢成为拳头产品,二哥随着企业共同成长,在那里大显身手,不仅负责主关工艺,还担任前方生产厂长,在业内博得了较大的声誉。

于是,国内遇到冶炼工艺、设备改造等重大问题的钢企纷纷向他伸出橄榄枝。二哥便辞职下海,带着一帮小兄弟走南闯北,专门为钢厂解决遇到的瓶颈问题,分别承包了几家钢厂的技术改造和生产管理。见识广了,朋友多了,胆魄也越来越大,在包头、泰安、淮安等地,被钢企聘为负责全面工作的总经理。

可惜好景不长,国内钢铁行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低潮和转型期。钢铁白菜价,钢企一落千丈。那时,恰巧我也因国企转制辞职下海,创业成功,并在常熟、九江等地开设了几家分厂。二哥和二嫂受我指派,去庐山脚下的新公司分别担任经营和财务负责人。后来,二哥又担任拥有股权的瑞昌公司总经理。

二哥头子活络,聪明能干,讲江湖义气,有时对朋友盲目信任,因而造成决策失误。他有个一起参加工作并长期保持合作关系的朋友,在胡埭工业园开机械厂,主要做钢结构,一时很红火,劝二哥放弃在江西的企业,去他的公司合伙经营,结果投资失败,几百万血本无归。二哥在事业上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失败,信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从此,二哥只敢在钢铁行业内做做顾问,和其他朋友一道做些钢材小生意了。实事求是地讲,二哥的这次挫折,对他的身心健康有很大的伤害。

2015年,二哥办理了提前退休手续。由于过去经常喝酒,饮食不节制,既不锻炼身体,也不注重保养,于是,高血压、痛风接踵而至。整天呆在家里不出去活动,朋友少了,缺乏交流,与原来的生活节奏变化太大,因而心情不舒畅,经常发脾气,终于酿成了悲剧。之前二嫂和大哥经常劝导,他很执拗,没起任何效果。

我和三姐与二哥年龄相近,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很深。二哥的聪慧、节俭、能干、肯苦,我始终敬佩。童年和少年时代,他一直是我的榜样。成年以后,二哥长期不在我身边,经历不同,交流不多,想法和观念与我差别很大。尤其是经营理念,不很一致。但他和大哥一样,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自始至终愿意迁就我,帮助我,没有条件,甚至放弃自尊。有时想想,我感到十分愧疚和遗憾。

二哥走了,走在中元节的前两天。从此,他孤单地挂在墙上。一奶同胞,同气连枝,我此生再无二哥。午夜梦回时,常常泪湿枕巾。故乡北七房老街上的祖屋,门前那条弯弯的莲溪,门后那片苍翠的桑椹地,我们一起潜过的北塘河,我们一起跳过的通济桥,还有那只二哥亲手制作的,我刻意画了眼晴、眉毛和胡子的风筝,都随风而去,越飘越远了。

二哥啊,这样亲切的称呼,在你活着的时候,我竟从未亲口喊过,直到今天,我才真真切切地从心底里喊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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