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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翔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3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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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唤

口 唤

阿伊莎半路上想,这次回去后,不打算再回来了。

到了娘家门口,绿色的大铁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吱呀响着,慢慢开了。进了院子,看到房门关着,里面安安静静的,连个人影都不见。平常阿娜在家时,得知女儿来了,就高兴地出来,说笑着让进房间。阿伊莎径直走到自己住过的侧房,在炕沿上放下卡其色肩包和随身物品,斜靠在被子上,静静地发呆。

抬头看看自己的房间,墙上有明星图片,一人多高的衣柜,用剩的化妆品盒子,红边的圆形镜子,拆洗一新的被褥,还是原来的样子,那么熟悉、亲切,一点儿都没有变,似在等着自己。只因没人居住,疏于收拾,到处落着薄薄的一层灰土,似乎是想趁人不注意时,把以前的许多往事,悄悄覆盖掉,不让人知道。

静坐了一会儿,阿伊莎强打起精神,脸上努力挤出笑容,来到院子里。时间已是中午,高高的太阳洒下明丽的光芒,温柔的和风轻轻吹着,那些正在生长的苹果树、梨树、杏树,展开或大或小的叶子,在风中不停地摇晃。到了畜圈窗口,看不见里面的骡子,也不见檐下的架子车,知道父母下地干活去了。

不经意间,衣袖和裤子上沾了不少尘土。甩手狠狠拍打几下,还是没有抖净,灰色的尘土粘在上面,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一个多月没来,家似乎不一样了,又仿佛一点变化也没有,物件还是原来的物件,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院子还是原来的院子。只是到了农忙季节,大人们外出干活,施肥播种,插秧点豆,顾不上收拾,来不及清扫,显得乱七八糟。

现在正好有点空闲时间,何不利用起来,好好收拾一下。

阿伊莎这样想着,就脱下身上的西装放进炕柜里,然后拿了一身旧衣服随便套起来。又找出一条灰方巾抖开缠在头上,捂住头发和脸,俨然是马路上的清洁工。房间和院子的地上,人进人出,踩来踩去,留下不少浮尘和垃圾。她来到厨房门背后,找来汤瓶盛满水,开始浇洒父母的寝室、做饭的厨房、自己的房间。淋湿了地面的浮土之后,稍微晾干,再用笤帚开始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清扫。

阿伊莎拿起淋湿的毛巾,使劲擦着落在柜子上、沙发上那些脏兮兮的灰尘,然后再用干毛巾擦一遍,才算好了。不知不觉间,房子变清爽了,露出了它们本来的面目。院子面积虽然大,但用扫帚扫得快,三下五除二就干净了。

经过一番收拾,家就亮堂多了,自己房间也舒适了,更讨人喜欢。阿伊莎脱掉落满尘土的衣服,从包里掏出化妆品、发卡、梳子之类的用品,在盛满清水的脸盆架跟前,梳洗打扮。

照照镜子,一张白净的脸水嫩嫩的,人精神了不少。刚来时脸上的忧郁,不知不觉消失了,心情慢慢好起来,似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阿伊莎从枕头底下摸出从前用过的一本《新华字典》,已翻得稀烂,用胶水粘过多次。这次看见,仍像磁石般吸引着她,不由得斜过身去,轻轻拿起来,小心摩挲着。这是阿伊莎七岁那年读小学时,多次央求阿大,才卖掉家里的一只公鸡给换来的。

阿伊莎聪明,脑子活,记得快,老师教过的汉语拼音、简单的生字,很快就能记下来。一年级第一学期下来,考了个第一,发了一纸奖状,受到老师多次夸奖,同学们的羡慕,并很快在村子里传开,说伊斯玛仪的女儿,脑子好,考了个第一,若果一直这样念下去,将来准能考上大学,走出农门,当一个国家干部。看重学习的村民,都要求自己的孩子向阿伊莎看齐,向她学习。

到了来年二月底,马上要开学了,学生娃们开始买学习用品、缝补书包,做着上学的准备。阿伊莎也早早买来笔盒、本子、橡皮擦等学习用品,还让阿娜把她的旧书包缝补一番,堵住裂开的小洞。

阿伊莎向阿大要学费,说去学校报名时,伊斯玛仪一时沉默了,慢吞吞地说:“咱们东乡族女娃,年龄稍大,个子一高,人们就开始说三道四,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当父母的难堪,有点受不了,没面子啊。你已念了一学期,一个女娃家识几个字,认得厕所就行。再说农民的娃,就是考上大学,也没处走后门,分不了工作,你还是趁早歇了,在家做做饭,学些针线活,帮你妈干家务,书就别念了。”

阿伊莎听后,像突然泼来一盆冷水,一下子愣住了,心里凉凉的,站在墙角一动不动,小声啼哭起来。两只小小的拳头不停地捣着眼窝,觉得很委屈。自己才八岁,阿大就听信别人的胡言乱语,不让自己上学,像村上的许多女娃一样待在家里,做睁眼瞎。当晚,阿伊莎一直站在院里,不吃不喝,也不睡觉,跟阿大作对,想以此赢得感动,得到同情,允许自己上学。阿娜看见女儿可怜,就来到身边耐心开导、哄劝,说:

“今晚我给你阿大再说说,说不定能改变想法,让你重新上学。”

第二天一早,阿伊莎刚刚醒来,听到阿大和阿娜吵架的声音,听得很清,是为自己上学的事。过后,阿伊莎得知,阿大是希望女儿上学,好好学习,长大考上大学,为父母亲争光,活出个人样来。只是村里劳动时,部分年长的老汉说一些“穆斯林女娃念什么书,疯疯癫癫的,丢人现眼,伤风败俗,还是学过日子的本事,将来找个好婆家,嫁过去,比什么都强”的话。这些风凉话,虽是说给大家听的,但伊斯玛仪觉得,似乎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有点受不了。伊斯玛仪去清真寺做礼拜,或聚到一块闲聊时,也常听反对女娃上学的闲言碎语,使得承受的舆论压力过大,抬不起头,很没有面子,才动了让女儿辍学的念头。

到了正式开学时,村上的娃们纷纷背上书包,高高兴兴去上学。阿伊莎坐在家门外的矮墙上,两手托着下巴,痴痴地看着,娃们你追我赶,说说笑笑,非常羡慕,眼里不觉溢出一串串泪水。

阿伊莎上不了学,心里空落落的,觉得什么都没有了,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尤其阴雨天,或晚上闲暇时,就找来念过的旧课本和那本保存完好的《新华字典》,一页一页地翻,一遍一遍地看。遇到不认识的字,用拼音拼,用偏旁部首查,慢慢就会了。时间一长,认识的字多了,念得也很熟,都能背诵,还能顺利读出报纸上的文章来。

开学一个多星期了,阿伊莎心里急慌慌的,有时忘了上学的事儿,有时又无端地想起来。尤其到赶集日,看到公路上的男女老少,相互说笑着,行走着,读书的念头更强烈,就不断地想镇上的学校,班上的同学,上课的老师。

阿伊莎的娘家离流川镇一公里左右,走十来分钟就到。

阿娜有时赶集,阿伊莎便嚷着跟上,说搭个伴,帮忙提东西。

阿娜理解女儿的心情,每次都会带着一同上街,走走看看,散散心。

跟阿娜在集市上转一圈儿,买了该买的物品后,阿伊莎会借故离开一会儿,独自来到念过书的学校门口,看看,听听,觉得读书的娃们,是多么幸福快乐。一次,阿伊莎听到教室里一位老师讲《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被深深感动,泪水不由得流出来。等自己发觉,忙用衣袖擦拭时,不料被路过的一位老师看见,感到有点难为情,不好意思再待下去,就慌忙跑到远处去了。

发生这件事情后,阿伊莎不好意思再去学校门口,更不便听老师讲课。随着时间的流逝,阿伊莎渐渐长大,许多童年的往事,美好的梦想,似乎连声招呼都不打,眨眼间匆匆过去,无声地消失了。

有时静下心来想,若果阿大当初排除阻力,支持自己上学,一直好好读书,读到高中,是否已经考上大学了?若能考上,分配了工作,成为一个公家人,自己的命运又会如何,发生怎样的变化?到了那时,可否脱离脚下的这片土地,谈一个干部对象,成为令人羡慕的公家人,过城里人的日子?

阿伊莎想归想,回到现实中,她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确实糟糕透了,坏到了极点。今后路该怎么走,要干什么,她心里都没有底,就像眼前漫起的弥天大雾,把什么都罩住了,严严实实的,一点儿亮缝都不见。

太阳西斜时,门外传来骡子铃铛的声音,还有铁锨、头的碰撞声,知道阿大阿娜歇工了,拉着架子车回来了,阿伊莎急忙起身出门,向阿大阿娜问好。父母见女儿回来了,还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心里暖暖的,劳作带来的疲乏,似乎慢慢减少了,心情也舒畅起来。阿娜望着女儿问:

“什么时候来的,家里也没有人,有没有弄点吃的,别饿着。”

听着阿娜的话,一股温暖侵袭着阿伊莎的身心,她回道:“我又不是外人,炉子上有开水,锅里有蒸馍,早吃过了。”

跟着阿娜走进房间,阿伊莎的脸上没有了笑容,变得忧伤起来。到阿娜身边时,阿伊莎低头撩起衣袖和裤子,给阿娜看一块块黑青的肌肤,说是苏莱曼打的,当时疼得站不起来,睡了几天才好,说着抽抽搭搭地哭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像扯不断的线。阿娜感到很震惊,觉得苏莱曼太过分了,便安慰着说:“不哭了,不哭了,都成大人了,还耍小孩儿脾气。

这事儿我给你阿大说说,不能再让你受伤害了。”

第二天晌午过后,阿伊莎拿来塑料盆,放在井沿的水泥地上准备洗衣服。阿娜见了说:“我前几天洗过,再没有脏的,你还是缓一会儿。”“我不累,闲也是闲着,洗洗衣服,也好打发时间。”阿伊莎说着便找来脏衣服、枕巾、床单、被套,抱到塑料盆边,匆忙洗起来。

伊斯玛仪坐在炕上,看到女儿一进家门就洗洗扫扫,忙前忙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儿,觉得过意不去。阿娜脱了鞋,来到伊斯玛仪身边,说起女儿又遭打骂,在婆家受虐待的事儿。

这情况伊斯玛仪知道,从女儿愁眉不展的脸上看出来了,只是心里一直装着,没有说出来,想推一天算一天,盼着情况好转。让伊斯玛仪没有想到的是,阿娜一次次把阿伊莎劝回去,过不了几星期,又受气跑回来了。

伊斯玛仪觉得,阿伊莎的处境,内心的伤痛,生活的不幸,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很是后悔。当初不该听那些闲言碎语,阻止女儿读书,更不该让远方亲戚把聪明伶俐的女儿,介绍给苏莱曼,轻易嫁出去。要是多长个心眼,考虑周全些,就可避免这种情况。

伊斯玛仪想,当初如果托个熟人到苏莱曼的村子,了解一下家庭情况和苏莱曼的为人,以及大人的影响,掌握个八九分,情况或许更好。或由媒人出面,逢集日找个餐馆,以吃饭的名义,双方父母带着子女见见面,说说话,看有无好感,是否投缘也是好的。现在是新社会,破除了旧观念,实行婚姻自主,大家都这么做。女儿当初也有这一想法,还告诉过阿娜,给一次了解的机会。只是自己脑子僵,观念旧,思想放不开,没有同意,实行了包办。现在想起来,真是后悔莫及。

苏莱曼所在的村子,是古代的军事要隘。改革开放初期,当地村民脑子活,做起了生意,很快富了起来,不愁吃穿,还盖了楼房,买了私家车,在县上影响很大,是数得着的富裕村。可到了后来,人们胆子越来越大,无视国家法律,偷偷跑到国外或边境线,私通国际犯罪团伙,贩运和吸食毒品,进行肮脏交易,危害人民生命健康。

苏莱曼所在村的毒犯,大多窝在家里,遥控指挥,很少出头露面。他们花钱雇些不明真相的老实人、流落街头的失学儿童、急于发财的冒险者,派往遥远的广东、云南等地,甚至缅甸,偷运海洛因,悬着一颗心,坐火车乘汽车,历经千难万险,花上半月时间,才能带到村里,交到毒贩手中。

毒贩们把大包毒品分成一个个小包,雇佣社会上的无业游民,悄悄揣在怀里,到车站码头或偏僻的地方,寻找目标,四处销售。

为了辨别毒品成色,有些毒贩尝试吸食,慢慢上瘾,再也无法戒掉,开始丧失人性,他们什么都不顾,偷卖家里的东西,打骂妻子儿女,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有的出售毒品时,被警察抓住了,送进牢房,判了死刑,一个个枪毙了。

很多家庭失去了年轻的壮劳力,剩些老弱的妇女儿童,村子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寡妇村。

这些情况,伊斯玛仪知道,周围的人都了解,十里八乡的也清楚。之所以把女儿嫁到这村上,跟苏莱曼成婚,是看重了他较好的家境,更因为苏莱曼读过书,人殷勤懂事儿,没跟不三不四的人搅和。至于苏莱曼阿大,小时也念过《古兰经》,为人还不错,用伊斯兰教约束自己,拒绝不义之财的诱惑,没走歪门邪道,没去吸、贩毒品,做国家允许的买卖,同样也富了起来。再者,加上远亲热心做媒,不好推脱,才答应了这桩婚事。

人们常说,人的计划,有时赶不上事情的变化。这未曾料到的事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女儿阿伊莎的身上。

自阿伊莎嫁到那个村子,与苏莱曼结了婚,才知道了村里的风气、婆家的情况,比伊斯玛仪想象的还要坏,还要复杂。

每到晚上,村子阴暗的墙角和马路边,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嘴上叼着香烟,鬼火般明明灭灭,很是神秘,不知在干什么。

时至半夜,人们还在不停地嘀咕,秘密商量着什么似的。窄小的村路上,不时会有异地牌照的轿车,一辆辆仓皇拐进拐出,来回奔忙,不知干什么勾当。

更令人不解的是,一到天黑,村上游手好闲的人们,叼着烟嘴儿,吞云吐雾,贼眉鼠眼地窜到苏莱曼家中,开始赌博。

苏莱曼阿大不但不管,还做东提供便利,主动烧水沏茶,忙前忙后伺候,从中获些蝇头小利。闲下来时,在麻将桌旁指指点点,一直观看,这样的事情经常持续到天亮。

到了后来,新婚不久的苏莱曼,手指开始发痒,也偷偷参与进去。阿伊莎多次劝说,拉扯不让去,说赌博有害无益,他就是听不进去,叫不回来,留下阿伊莎独守空房。夜深人静时,赌徒们相互赖账,剧烈争吵,大声喧哗,家里闹哄哄的,使人睡不着觉,无法休息。再到后来,苏莱曼不知受谁指使,深更半夜捣醒媳妇,给赌徒们做饭,或摸黑到村上小卖铺买烟、啤酒和瓜子,折腾得不让安宁。

没过多久,阿伊莎受不了了,经常和苏莱曼吵架,感情出现了裂痕,无法再待下去,时不时往娘家跑。有几次跑回来时,阿伊莎脸上布满了伤痕,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忍心看,这都是苏莱曼打的。作为亲生父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却又无可奈何,心里悄悄忍着。谁都知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间吵吵嚷嚷、打打闹闹是避免不了的,有时牙齿还不小心咬舌头呢。伊斯玛仪的看法,是再忍一忍,往后推一推,将就将就,看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的关系是否会好起来。

阿娜见女儿忧心忡忡,比先前消瘦了很多,急得心上猴抓似的,但也帮不了忙,想不出好办法,只好耐心劝慰道:

“一个人来到世上,命运的好坏,在哪儿生活,嫁给怎样的男人,干什么事,幸福还是不幸,都是真主的安排,命里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你看我跟你阿大,他大我十岁,一高一矮,看起来很不般配,还不是经媒人撮合,两人糊里糊涂结婚,泥土里摸爬滚打几十年,磕磕碰碰到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母亲说时,阿伊莎一直低着头,搓着衣角,似乎相信这些,又似乎不大信,只是静默着,一句话也不说。

没过一星期,苏莱曼提着礼包,装着茶叶、冰糖、枸杞,还有一箱伊利牌牛奶和一只煮熟的母鸡来到丈人家,说是农忙时节,家里人手少,顾不过来,叫阿伊莎回去。当时伊斯玛仪去赶集,不在家中,是阿娜接待的。茶饭上来后,阿娜让着吃喝,续着茶水,说些天气、庄稼之类不痛不痒的题外话,对阿伊莎遭受的打骂,内心的伤害,彼此心知肚明,一清二楚,却不愿意说破,空气变得僵硬起来,似乎停止了流动。阿伊莎看到苏莱曼来了,脸突然拉下来,阴沉沉的,躲进自己的房间,连看都不看,仇人似的。

对苏莱曼的反感和讨厌,是从其参与赌博开始的,尤其看见吸烟熏黑的一嘴黄牙,说话时吐出的臭味,就极为憎恶,看不顺眼,常躲得远远的,更别提主动问话、打招呼了。阿伊莎父母从小教过,家里来了客人,不管是熟人或生人,有理不打上门的客,都得热情接待、问好,这是面子上的事儿,要顾的,也是做人的起码常识。此时的阿伊莎,估计伤透了心,就是不想见面。阿娜觉得,不管阿伊莎心里有多怨恨,有什么看法,还是希望她能出来随便问个话,这是面子上的事儿,也是礼节问题。

集市散了后,伊斯玛仪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地回来了。苏莱曼看见丈人进了家门,在院子里停放摩托车,就赶紧起身下炕,出门道“赛俩目”,迎接问候。伊斯玛仪洗了手,叫苏莱曼到炕上来,一块儿吃晌午。苏莱曼回道:“我来了很久,已吃过了,我是来叫阿伊莎的,想一同回去。”说着拿起带来的一只提包,走到院子果树底下,静静等着,想阿伊莎收拾好后,一块起身。

阿伊莎见阿大进了房间,就去放炕桌,泡茶水,端来菜和蒸馍,让阿大吃午饭。自己蹲在地上,哧啦哧啦洗抹布。

伊斯玛仪见苏莱曼站在树下,静静等候,有点儿无奈,心事重重,无法安心吃饭。过了一会儿,就对阿伊莎说:“苏莱曼专门来叫,看是否一块回去?”阿伊莎低着头,既没有说回去,也没有说不回,什么态都没有表,一直沉默着。无奈之下,伊斯玛仪下炕出门,对苏莱曼说:“我看你先回去,明早我去县城,顺路送来。”说着送苏莱曼出门,到公路边,看他坐上车走了。

苏莱曼走后,阿伊莎思考了好久,权衡利弊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来到阿大、阿娜跟前,说:“我不想再挨打受气,过窝囊日子,再不回去了。”

伊斯玛仪说:“你不回去,哪能行呢,出嫁后就是别人的媳妇,要与公婆、男人融到一起,处好关系,一块过日子。

闹了点别扭就往娘家跑,也不是办法。再说了,就是不管那些闲言碎语,你不回去,离了婚,以后的路怎么走,日子如何过?”

“强扭的瓜不甜,我俩感情不和,实在过不下去,这你们知道,何必要强求。我小时候念书,你们听信老古董传言,不让我进校读书,现在成了睁眼瞎,又无端地逼迫,施加压力,我真受不了。我已长大成人,干什么事,心里都有数,你们别操心了。”阿伊莎父母听后,没说句责怪的话,也没有提反对意见,似乎早料到这种结果,只是等着阿伊莎说出来而已。

阿伊莎想,等离了婚,就跟阿米娜一起开化妆品店。阿米娜多次叫她,说要两人合作,互惠互利,这是很好的出路,可以试试。到了那时,若果挣了钱,不仅可以养活自己,还能找到意中人,过上幸福生活。阿米娜已经发了财,买了高档轿车,自己开来开去,好不风光,令人羡慕。阿伊莎觉得自己不缺胳膊不短腿,不想再当家庭妇女,整天围着锅台转,受窝囊气,要自己拼搏,勤劳致富,活出个人样来!

对于村上的阿米娜,阿伊莎非常了解,也很熟悉,她们从小一块长大,关系很好,常有往来,小学还当过一阵同桌。

阿米娜为人正派,做事勤快,能力很强。开了化妆品店后,挣了不少钱,送自己年长的父母到遥远的圣地麦加朝觐,完成了伊斯兰教规定的功课,赢得了穆斯林老小的夸赞。方圆几里的人,不管是谁,一提起阿米娜的名字,没有人不说好,不竖大拇指的。

阿米娜的老公陈望是浙江人,是来这里打工的汉族,诚实,稳重,事业性强。陈望推销一种农产品增长剂,使庄稼获得丰收,粮食增产,很受农民欢迎。几年下来,当地农民受了益,自己的腰包也鼓了起来。陈望认识阿米娜后,真心相待,两人关系很好,还戒了烟酒,改信伊斯兰教,拜认真主,成了一名虔诚的穆斯林,深得当地人好评。两人结婚后,他帮阿米娜开起了化妆品店,生意红红火火,在当地很有影响。

第二天一早,伊斯玛仪吃了早饭,取下墙头的羊皮,塞进蛇皮袋,绑在摩托车捎架,对厨房里的阿伊莎说:“我准备去县城,你回婆家的话,就一块走。”阿伊莎待在里面,一直不出来,跟母亲高一句低一句说着,似在小声争吵,又像听母亲念叨。过了好久,阿娜走出来说道:“你自己去,别难为女儿了。”伊斯玛仪听后静静站了一会儿,就打消了去县城的念头,暂不卖羊皮了。摆在眼前的,是女儿糟糕的婚事,得亲自跑一趟亲家家,好好商量一下,究竟怎么办。

伊斯玛仪换上藏蓝色衣服,备了一份礼品,提在手里,走出家门。清新的旷野上,和风轻轻吹拂,天空一片瓦蓝,阳光白花花照着,庄稼一个劲疯长,行道树哗哗作响。坐在乡间的公交车上,伊斯玛仪的心如晃悠的车身,不停地摇来摆去,一刻也没停下来。到了苏莱曼家,对亲家说什么,说女儿遭受的委屈,与女婿感情不和,还是……伊斯玛仪心乱如麻,理不清头绪。

到了亲家家门口,见厨房上飘着一缕炊烟,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声,知道苏莱曼父母正在为等他和阿伊莎一块回来吃饭做着准备。听到门响,苏莱曼父母等都出来说“塞俩目”问候,热情地迎接。苏莱曼接过丈人手里的礼品,让进房间。伊斯玛仪掏出一百元钱放在柜子上,说好长时间没来了,今早有点空闲,就来看看。说着在礼让声中,上了土炕,坐在炕心位置。

苏莱曼阿大说笑着,也坐在靠窗位置,亲家长亲家短的,嘘寒问暖,有说有笑。

苏莱曼进进出出地忙碌着,转眼拿来三炮台碗子,沏上滚烫的茶水放在炕桌上,端来鸡肉、羊肉、油香、包子、馓子等好吃的食品。苏莱曼阿大续着茶水,让亲家多吃,吃饱,吃好。伊斯玛仪见亲家这么好客,心里暖暖的,觉得女儿娇生惯养,死钻牛角尖,揪住家中小事不放,没能一块回来,有点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仅仅因为亲家客气,热心招待,就让女儿挨打受辱?

吃喝过后,苏莱曼阿大问:“阿伊莎怎么没回来,不是说今早一同回来吗?”伊斯玛仪听后,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答应苏莱曼的,要一块回来。可准备走时叫了多次,好言劝说,阿伊莎就是不听。小两口过日子,哪有牙齿不咬舌头的,忍忍过去了,这丫头就是不来,说与苏莱曼感情不和,没法过下去,死活不肯。我翻脸一批评,她说再施加压力,她就不活了,去死一类的话。看看!女儿大了,就不听话了,现在的年轻人呐,不受家法约束,真是无法无天,该怎么办呢?”

伊斯玛仪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番话竟然说得那么流利,恰到好处,把想表达的意思都说了出来,非常透彻,心里很高兴。说完看亲家的表情有什么反应,提出怎样的要求,该如何处理。

听了这番话,苏莱曼一家沉默了,不再说什么,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苏莱曼阿大闷闷不乐地下了炕,坐在帆布沙发上,右手不停地搓动衣角,似是正在配合大脑,认真思考着什么。

苏莱曼阿大觉得,亲家所说的话,或许有几分道理,但不完全对。自己的儿子,亲眼看着长大,为人品行,是好是坏,还是基本了解的。跟阿伊莎结婚一年多来,从没听说过虐待的事儿,也没亲眼看见两人打架吵嘴。至于阿伊莎给父母说了什么,自己如何不顺心,怎样受气,自己一概不知。既然亲家提出来了,估计有一定原因,得仔细考虑,看能否想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伊斯玛仪随后下了炕,坐在亲家对面的沙发上,说:“我回去再劝劝,让阿伊莎想开点,回来好好过日子。”苏莱曼阿大听后,不停地点头,说:“是啊是啊,两口子过日子,常在一块儿,哪有碗不磕碟的。我也好好敲打苏莱曼,让他好好反省,改掉坏毛病,多担待点儿。”苏莱曼阿娜站在门旁,脸上堆出笑容,凑上来帮腔,打着圆场,说:“亲家说得好,什么事儿都得忍忍,克制一下就过去了。”说着眼光转向门外的苏莱曼,狠狠瞥了一眼,嘴里吐出“贼骨头”三个字。

送走了亲家,回到家里,苏莱曼阿娜阴沉着脸,对苏莱曼阿大说:“你看看,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招揽那些不三不四、吊儿郎当的人到家里赌博占小便宜,赚一点儿蝇头小利,现在闹出大乱子来了吧!”说完转过身子,抡起厚实的巴掌,啪一个耳光,狠狠扇在儿子脸上。苏莱曼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脸上就热辣辣的,晕头转向,没敢说出一句话,赶紧逃走了。

苏莱曼阿大看到这幕,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觉得自己理亏,没敢吭声,走到果树底下,镶着翻地时弄折的铁锨把子。

苏莱曼阿大身材矮小,身单力薄,话音低低的,性格内向,与妻子的高门大嗓、风风火火、大胆泼辣形成鲜明的对比。

在家里订计划做安排,大小的事儿,都是妻子说了算。娶了儿媳后,苏莱曼阿娜希望阿伊莎强硬一些,厉害一点,给自己当帮手,彻底铲除家里赌博的歪风邪气,扭转家风,给村里一个好印象。而现在,不仅未能制止这种恶习,还伤了儿媳的心,生气去了娘家,不回来了。这一恶果的造成,直接原因是男人不走正路,自己忍气吞声,真是后悔莫及。

伊斯玛仪回到家已是中午十二点了,家里空荡荡的,都到麦田锄草去了。进了房间,伊斯玛仪躺在炕上,反剪双手枕在脑后,开始想心思。女儿的婚事,究竟怎么办,真是左右为难,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强行赶回去吧,自己的心头肉,谁都不忍心,说不定还会闹出人命。任由女儿使性子,耍脾气,离了婚,很丢面子,在人前抬不起头,更主要的是,今后怎么活。

恍恍惚惚中,隐约听到响门声,知道娘儿俩锄草回来了。

透过窗玻璃望去,看到阿伊莎背着一背篓给骡子割下的青草,与头平齐,倒在草房里。伊斯玛仪见女儿这样懂事,替父母着想,分担家务,心里更是难受。

吃过晌午,阿娜问起去亲家家的情况。伊斯玛仪说:“跟以前一样,对我很热情,盛情款待,一家人似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还盼着阿伊莎回来,一块儿过日子。”阿娜“哦”

了一声,说:“刚才一块锄草时,我耐心劝过,前后对比过,她就是不听,还躲到一边去了。我说多了,她开始抹眼泪,哭哭啼啼的,看来事情不成,还是不要强求,走一步看一步吧!”伊斯玛仪听后,无奈地说:“也只能这样了。”

傍晚,一家三口看电视,不久阿伊莎手机响了。打开接听,是阿米娜打来的,声音清脆,快言快语,显得很高兴。阿伊莎边接听边溜出去,到自己房间,说这说那,用了十多分钟。

过后再次回来,心情似乎好多了。“谁打来的?是苏莱曼吗?

在说什么呢?嘻嘻哈哈的,这么长时间?”阿娜明知故问。

“是阿米娜打来的,说昨天中午回家路过时看见我在地里锄草,不知何时来的,顺便问问。她还说最近化妆品店生意好,卖得也快,就是缺少人手,进不来货,周转不开,让我找个帮手,精干勤奋,二十岁左右,薪水高,想长期聘用。我说我常年围着锅台转,很少出门,交往不广,又没开店,哪有认识的。”

阿伊莎毫不保留地给阿娜说道。

转眼一个多月了,阿伊莎像没出嫁时的样子,一直待在家里做着家务,丝毫没有回去的意思。后来的某天,阿伊莎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苏莱曼打来的,就狠狠压掉了。这样的次数一多,伊斯玛仪知道后,觉得不合适,劝说道:“你还是把电话接了,得懂点儿礼貌,就是天大的事儿,也得商量解决,不要这样。”阿伊莎听后觉得阿大说得对,有点不好意思。

到了逢集日,阿娜去买大米、油盐酱醋、鸡蛋、蔬菜等生活用品,阿伊莎也要去,说是要买个发卡、擦脸油、纱巾什么的,就跟上了。阿娜嘴上没说,心里不大同意,不愿意带着,原因是女儿正跟苏莱曼闹矛盾,两人关系不和,在这节骨眼上逛街,见的人多了,心浪野了,不好管束。更何况,集市离婆家两三公里,距离很近,一旦遇上苏莱曼家人,或隔壁邻舍的,说起闲话来,脸往哪儿搁,该怎么办。

阿伊莎身高一米七五,高出母亲一头,长得苗条,身穿浅蓝色西装,头戴粉红色丝巾,脚穿黑色高跟皮鞋,显得高挑大方,端庄秀丽,楚楚动人,吸引来许多行人的目光,都在打听这是谁家女儿,咋样咋样,嫁到什么地方,男人是谁,家境如何,等等等等,不停地议论着。

到了繁华的街道,看见鞋帽针织、化妆品、农副土特产等商品的地摊到处都是,等待出售。一个个店铺里,顾客们出出进进,选购商品,或扛在肩头,或提在手里,匆忙来去,十分拥挤。丽影照相馆门前,阿伊莎看见自己的一张照片,还装在大尺寸的相框里,挂在铺子旁的墙上。三五个青春花季的姑娘,站在跟前,仔细看着,不停地指指点点,间或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

那张相片,是阿伊莎三年前拍的,相片里的她自然清纯、效果好。经阿伊莎许可后,装进相框,挂出来做广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几年过去了,自己由于忙碌,很少上街,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还挂在那里,只因时光匆匆流逝,风吹日晒,没了往日的新鲜,煞白煞白的,该换下来了。

阿伊莎这样想着,就分开拥堵的人群,往照相馆挤去。

里面男女老少都有,大多是年轻姑娘,过门不久的媳妇,她们在换穿衣服,或拿镜子一遍遍照着。几个年轻的雇员,正来回忙碌着。老板见阿伊莎来了,放下手头的活,走过来,热情地说:“好久不见了,在哪儿发财,今日啥风给刮来了。”

阿伊莎淡淡笑着,快步迎上去,相互问候。

“门旁的那张相片,已经挂了很久,颜色掉光了,该取下来了,不然会影响你门面,我为你考虑啊!”听完阿伊莎的话,老板说“好好好”,便指使一位姑娘取下来。阿伊莎掏出五元钱,递过去说是相钱,让老板收下。老板的脸就阴了下来,说:“才几年不见,就把我当外人看。你宣传我的生意,沾了你不少光,给我带来好多益处,我没好好谢你,哪有收你钱的道理。”

出了丽影照相馆,往前走了二三十米,就是阿米娜的化妆品店,挂着一张绚丽多彩的巨幅广告牌格外醒目,只见人出人进,拥挤不堪,果真如阿米娜说的,生意非常好。阿伊莎想,进去吧,没什么大事,打扰人家,忙中添乱,不进去吧,阿米娜多次叫她,况且来一趟不容易。不如进去,随便聊聊,不长时间就出来了。这样想着,就进去了。

店里多是十七八岁的姑娘,还有年轻的少妇,她们仔细看着,不停地挑拣。有的拧开瓶盖,挤出一两滴抹在手背上,擦来擦去,试着质量好坏。阿米娜看见阿伊莎进来,就吩咐手下招呼顾客,自己拉着阿伊莎的手,进了里面的房间,递给一瓶绿茶饮料,两人随意聊起来。

没过多久,听到外面铺子里“马老板”的叫声,听着是熟客,在找阿米娜。阿伊莎觉得来得不是时候,打扰朋友做生意,就知趣地说:“我还有点事儿,急着去办,你先忙吧!”

说着起身要走,阿米娜说:“你等等。”然后匆匆走到床头柜前,从抽屉里取出一套化妆品,说:“这是我店因为销量大,信誉好,厂家赠送的,给你一直留着。今天来了正好带上,拿去试试,看看怎么样。”说着往阿伊莎包里塞,阿伊莎使劲压着,婉言拒绝,最后还是塞了进去。出门时,阿米娜说:“别忘了给你说过的事。”

出了阿米娜的店,走在嘈杂的街上,阿伊莎开了眼界,长了见识。仅仅几年时间,人们的变化真大,有的靠诚实劳动,合法经营,迅速富了起来。有的走旁门邪道,坑蒙拐骗,日子过得一塌糊涂。想到自己,读过一年半载的书,识几个大字,有几滴墨水,为何就不如人家,比不上照相馆老板,更比不上阿米娜呢?造成这种差距的原因,是自身因素,还是……阿伊莎觉得应该好好反思一下,再不能这样糊里糊涂混日子。

不知不觉来到集镇桥头,阿伊莎看见阿娜提着几只塑料袋,装着西红柿、酱油、鸡蛋、毛巾等用品,鼓鼓囊囊的,在等她。一见女儿,阿娜大为不悦,脸色立即阴下来,问道:

“怎么这么迟才来,不是说一会儿吗,你跑哪儿去了?在干什么呢?”阿伊莎一声不吭,接过阿娜手里的东西,跟在后面,没精打采地往家走。

天黑下来,阿伊莎的手机响了,一看是苏莱曼打来的,就压掉了。没过多久,桌上的座机响起来,因为没有开通来电显示,不知是谁打来的。但阿伊莎心有预感,估计跟自己有关,就把话机挪到阿大跟前,说:“可能是你的,快接吧。”

伊斯玛仪一接听,是苏莱曼阿娜打来的,问阿伊莎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活忙,顾不过来。伊斯玛仪回道:“阿伊莎的事儿,我和她娘多次劝过,催了好多次,就是不听,根本不回去,真没有办法,气死人哩。”

苏莱曼阿娜觉得,阿伊莎可能不回来,撇下苏莱曼不当儿媳妇了,便大着嗓门嚷道:“我花钱娶儿媳,阿伊莎不来,你们不给压力,或串通一气,就得退还我的费用,我还要娶儿媳妇呢!”说完啪一声挂了。

伊斯玛仪听后,气不打一处来,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有头有脸,受人尊敬,怎能受这样的臊气。稍停一阵,就喊阿伊莎:“你过来,我有话要问。”阿伊莎一听,心里忐忑不安,赶紧来到房间,见阿大脸色不好,就因为刚才婆婆蛮不讲理,说了气话,才这样的。在婆家的村里,苏莱曼阿娜是泼妇,经常搬弄是非,挑拨离间,非常刁蛮,没人敢惹。

伊斯玛仪说:“你娘也在这儿,你干脆说说,是回婆家还是不回?如果不回去,以后怎么办?”

“我跟苏莱曼感情不和,过不下去。再说他们的家庭,你们不是不知道,还是离了好,互不伤害,各过各的。若果离婚丢了你们的脸面,觉得不光彩,我出去打工,不拖你们的后腿。”阿伊莎阿娜听后,看看女儿,又望望男人,想说调和的话,打个圆场,最后没找到恰当的词儿,就拿来筷子、辣子罐、醋壶,放在炕桌上,说:“饭都凉了,快来吃吧。”

几天以后,苏莱曼的阿娜又打来电话,说是为阿伊莎的事儿,专门要来一趟。伊斯玛仪听后,觉得女人这样出头露面,有点儿忌讳,又不好拒绝,这事还得协商解决,于是说:“好啊,我们一直在家,你们随时过来。”第二天一早,苏莱曼父母果然来了。阿伊莎走出门去,与父母一块儿迎接,把公婆让到炕上,烧茶做饭,热情招待。

吃喝以后,伊斯玛仪说:“两位亲家既然来了,有什么想法,该怎么处理,说说吧,遇事就得商量,慢慢解决,没有什么过不去的。”苏莱曼阿娜听后,动了一下身子,说:“我们是庄稼人,没做什么买卖,为苏莱曼办婚事,花了两万多元,欠下一屁股债,很不容易啊。阿伊莎若果不来,我们没了儿媳妇,又丢了很多钱,岂不是鸡飞蛋打一场空吗?”苏莱曼阿大接着说:“小两口闹矛盾,关系不和,是一方面,再者我们村的风气不好,治安混乱,是毒害重灾区,外面影响坏,亲家可能也有看法吧?”

伊斯玛仪长叹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小两口经常打闹吵架,也不是办法,伤了彼此感情,才闹到这个地步,与庄风没有太大关系。夫妻感情不和的事儿,多着呢,强扭的瓜不甜。要不这样吧,我陪嫁的三金、洗衣机、衣柜、沙发、电扇、烤箱等东西,少说有一万多吧,全不要了,留给你们。”

苏莱曼阿大没有吱声,静静听着,觉得这样合情合理,不想再说什么。苏莱曼阿娜转动着眼珠,说:“那我们又要花多少钱,才能娶上媳妇。亲家家底殷实,财路广,看能否帮一把,好歹也是亲戚一场。”伊斯玛仪说:“托靠真主,媳妇一定能娶上。至于帮助,我在家一直闲待,没做上生意,靠一把庄稼过日子,也很难啊!”

这样你一言我一句,拉来扯去,最后商定,所有陪嫁品全部留下,伊斯玛仪给予适当支持,在下一个逢集日,双方父母,苏莱曼和阿伊莎都来,给个口唤,讨个喜欢,了结这桩婚事。

到了约定的时间,阿伊莎早早起来,收拾打扮一番,跟阿大阿娜来到集上。经过联系,知道苏莱曼一家在某清真餐馆定了座,专门等亲家和阿伊莎。两家见面后,互道“塞俩目”

问候,阿伊莎走到公婆面前,叫阿大阿娜,问苏莱曼好。大家坐定后,服务生端来凉菜、手抓羊肉、热菜、发菜汤、包子、炒面片等,互让着吃起来。苏莱曼坐在远远的桌旁,愁眉不展,不时移来深情的目光,望着阿伊莎,似乎很熟悉,又觉得渐渐陌生起来。

吃过饭后,伊斯玛仪从兜里掏出一叠票子,推到苏莱曼阿大眼前,说:“这是五千元,你数数吧。”苏莱曼阿大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大吃一惊,愣怔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这钱太多了,我们只留两千,其余的亲家拿回。

就这样,我们脸皮也太厚了,望亲家谅解。”说着把余下的钱推过来。

伊斯玛仪说:“按穆斯林规定,这钱作为赠礼,我已举念了,拿出的就不能收回,你们还是收下,我只愿你们给个口唤,不要结下仇怨,好合好散。”苏莱曼阿大说:“给口唤的,给口唤的,我是个赌博汉,做人不好,不配做你的亲家,很惭愧啊。”苏莱曼脸上带着歉意,说:“对不起阿伊莎,愿别生气,也给个口唤。”最后大家举起双手,说杜瓦儿,念“阿米乃”,两家和和气气散去。

出了餐馆大门,阿伊莎心里一下宽了,觉得自己是个自由的人,可以去自己喜欢的地方,做喜欢的事儿。到大街时,阿伊莎的手机响了,是阿米娜打来的,说:“我看见你了,我有事跟你商量,快过来吧!”阿伊莎阿大阿娜也听到了,看看女儿,督促说:“快去吧,还愣着干什么!”阿伊莎高兴地应了一声,快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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