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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翔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3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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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闹钟

一只闹钟

 

 

隐隐听到晨礼呼唤声,努尔曼娘受惊了似的,立马支棱起耳朵,估摸着几点了,准备起床。睁眼四望,屋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炕下尺方大小的木格窗外,天色显出鱼肚白。夜里惊醒了多次,不知道具体时间,起身竖耳聆听,还是听不到诵经声,不知是否错过了时间。努尔曼娘七十多岁,身子瘦弱,头发花白,被盖头遮掩着。若不这样,看到的人们一定以为九十多岁了。努尔曼娘过得艰难,操心家里家外的事,拉扯幼小的孙子,两人相依为命。想起这些,她就睡不着觉。

要是有只闹钟,那该多好。有了闹钟,定好起床时间,就可放心睡觉。等到闹铃一响,就该起来,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用不着晚上醒来,看窗外天色估摸。这小小的愿望,总算有眉目了,昨晚邻居阿勒夫家给阿訇开斋,诵读《古兰经》,给自己散了五元钱,给孙子伊斯玛仪散了一元,加起来六元,估计能买只闹钟了。

以前家里有一只,不锈钢身子,圆形表盘。到了定的点数,顶上的小锤敲击两边铃铛,丁零零、丁零零响起来,很是方便。

这是努尔曼结婚时买的,十多年了,一直用得好好的。就在斋月之前,努尔曼娘去地里拔草,家里丢下的孙子看到炕沿的闹钟,红色指针不停地转动,嘀嗒嘀嗒响着,觉得非常好奇,就拿来翻看。到了最后,用钳子和小刀拧这撬那,弄开后盖,取下许多转轮,拿着查看把玩。再要装进去时,不是丢了这个零件,就是偏离那个位置,指针不走了,闹钟坏了。努尔曼娘回来,发现闹钟散了架,零件到处都是,感到很是气愤。

努尔曼娘想揍一顿,给点教训,可转念一想,伊斯玛仪没爹没娘,孤孤单单,怪可怜的,便骂几句算了。

努尔曼娘借着窗外的亮光,披上衣服,悄悄坐起。她从枕下摸出火柴,刺啦一声擦燃,点亮墙上的煤油灯。昏黄的火苗跳着,亮光瞬间扩散开来,照破房里的黑暗,变得亮堂起来。这房屋面积大,炕占去大半位置,墙角支着锅灶,旁边是水缸、煤箱、短把铁锨、笤帚之类的杂物。努尔曼娘和孙子两人过日子,吃饭、休息、睡觉等,都在这间屋子里。

去年屋子里还亮着电灯,一根细线吊着十五瓦的灯泡,比煤油灯亮多了。后来没钱缴电费,电线被电工掐断了,无奈又用上了煤油灯,黑灯瞎火的,如此凑合着。

用火钳捅开炉火,把水壶放在炉盘火苗上,转眼工夫,就呲呲响起来,要滚沸的样子。努尔曼娘走出门外,外面漆黑一片,隐约看清大门前的架子车,扣着的背篓,墙根的草垛。

南面的小杏树枝叶交叉,相互重叠,像黑色的鬼影,静静卧在那里,有点怕人。树前围墙倒塌后,用树枝和荆条堵起来,防止小偷进来偷东西。努尔曼娘看了一会,听到此起彼落的诵经声时断时续地传来,催人们起床封斋,或到清真寺礼拜。

回到房间,炉上水壶的水已开,滚沸着,壶嘴里冒出一缕白烟,腾起一阵热气。努尔曼娘提起放在一旁,拿出案板下的铁锅,把剩饭再热热,随便凑合一顿。努尔曼娘倒进开水,用炒铲随意搅了搅,就放在炉火上。炉面的茶杯里,有昨晚的剩茶,浓酽得很,一点儿都没有败,倒了怪可惜的,又倒进开水放在炉子上。伊斯玛仪还小,努尔曼娘一人封斋,她坐在炉前小凳上,边吃干馍和剩饭,边喝开水。

伊斯玛仪在土炕一边,盖一床灰色的旧被,头缩进厚被筒里,静静地睡着。这是自己的孙子,努尔曼的儿子,身体显得很瘦,脱光了衣服,能看见条条肋骨。脖子细长细长的,似乎支不起脑袋,脸上忧忧郁郁的,很少出现笑容。努尔曼娘起来时,把被角往上拉一拉,盖住伊斯玛仪的头脸,她不能干扰孙子休息,如果孙子睡不好觉,影响身心发育,长不壮实,长大就成不了男子汉。其实在这几年里,孙子见不到爸爸,得不到母爱,过得很不开心,一直很少吃饭,身材比同龄人矮小。这些努尔曼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好好抚养相依为命,过着艰难的生活。

时间默默流失,一个多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天色慢慢亮起来,外面传来断续的说话声。努尔曼娘封上斋,做完晨礼,拿把扫帚扫院。代养的一只母羊到处转悠,吃墙根的苞谷草、地上的碎馍渣,拉下不少黑色粪便。加上不知哪来的碎杂草、废塑料袋、枯树叶,院子显得很乱,不扫净心里不舒服。这习惯养成多年了,每天早起就要搞卫生,嫁过来时形成的,穆斯林家庭都这样。

“奶奶,要迟到了吗?怎么不叫我呢?”扫院声惊醒了伊斯玛仪,他穿上衣服跪起来,朝窗外问道。

“不会的,我正准备叫呢,快点起来吧!”努尔曼娘扫到院门口,听到孙子的喊声,转身说道。

扫完院子,回到房间,伊斯玛仪已穿好衣服,洗了头、脸,整理书包。努尔曼娘在自己喝剩的杯里,又添进开水,拿出碟里的干馍,让孙子吃喝。伊斯玛仪看了一眼碟子,有点闷闷不乐,脸上没有笑容,拿块干馍慢慢啃着。努尔曼娘看到这里,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她也想让孙子穿好吃好,但自己靠一把庄稼过活,电线都给掐了,弄不来钱,根本办不到。

送走了伊斯玛仪,努尔曼娘坐在炕上,拿起《古兰经》

轻声诵读。儿时清真寺里念过几年经,学会了简单的阿拉伯文、波斯文,能慢慢念出来,意思却不大懂,不知在说什么。进了斋月,努尔曼娘想着快殁,真主收走她,一个苦命的老太婆,已经活得太久了,再待在世上就没意义了。要是斋月殁了,真主会减轻罪责,少些打算,划得来。但这个人说了不算,只是在盼望着,是否真殁,谁也说不准。

太阳慢慢升起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木格窗里射进一束阳光,明明亮亮的,照在灰色的被面上、翻开的经书上。

院里的杏树叶枯黄了,在秋风的刮动下,一片片飘落下来。

墙外传来说话声,许是村人们去干农活,外出做生意,娃们上学。这几年外出的人越来越多,青壮年都走光了,剩下老弱不堪的妇女儿童,守护着村庄。不少耕地都撂荒了,长满杂草,也无人问津。努尔曼娘有病,只种房后的两三分自留地,种些蔬菜之类的,勉强能顾过来。

努尔曼娘记起来了,今天是流川逢集日,不少村民要去赶集,买些日用品。上了年岁的老人,在家也是闲着,就去集上随意转转,跟熟人说说话,散散心。努尔曼娘也想去,需要的东西很多,就是手头紧,没有钱买来,一直凑合着。

斋月非常珍贵,应吃好点,其他家庭都这样,但自己没有收入,不可能办到。

土炕渐渐凉下去,努尔曼娘觉出来了,就转身下去,想往炕洞里添进些杂草。经过草垛跟前时,发现一只母鸡走下来,咯哒咯哒叫着,觉得有点异样。努尔曼娘想,这声音分明是下了蛋才叫的,似在大声炫耀,或给家人报喜。这鸡莫非躲过人们的眼睛,在草垛顶上悄悄盘了窝,下了蛋?

努尔曼娘搬来短短的木梯,斜斜搭在草垛上,小心翼翼爬上去。到了草垛顶端,果然发现挨墙的窝里,有三五只白鲜的鸡蛋,聚拢在一块儿,多么诱人。努尔曼娘非常高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小心地一只只拿起,装进衣襟里,再慢慢下来。有了这一重大收获,努尔曼娘想,该赶集了。卖掉这些鸡蛋,换回日用品。顺便到钟表店看看,用凑下的钱,买一只闹钟。

 

 

乡村公路上,逢集时人多,步行的,骑摩托车的,蹬自行车的,开小车的,前前后后,你追我赶,格外热闹。努尔曼娘身穿青衣,戴白盖头,脚穿圆口布鞋,提一只竹筐,沿路边匆匆走着。努尔曼娘家在路边,大约一百米的距离,在家时能听到路人的说话声,高一句低一句,能辨别清楚。努尔曼娘的身后,是上庄的几个年轻媳妇,多嘴,爱惹是生非,看见努尔曼家破旧的大门,由此及彼引发开去,说努尔曼的事,努尔曼媳妇的事儿,怎么了怎么了,七长八短的,没什么依据,随便瞎说。尤其是说努尔曼媳妇,是个狐狸精,等不到男人回来,就禁不住诱惑,撇下一家老小,去县城开店,暗中寻找男人。努尔曼娘觉得十分厌恶,不想听到讽刺挖苦的话,就加紧脚步,快速走着,想尽量离远点,但身后交头接耳的嘀咕,还是不由地钻进耳朵,很是郁闷。

这些媳妇们的男人,挣了不少钱,穿着时兴,说话声音大,什么都不顾忌。这风凉话,是看到努尔曼家门,或前面走动的努尔曼娘,才说出来的。努尔曼娘听后,心里一凉一凉的,有点儿自卑,觉得活得窝囊,似乎做错了什么,没有脸面见人。

努尔曼娘想到隔墙有耳这话,古人说的,意思是说话要分场合,别伤害了别人,给自己惹下麻烦。现在的人怎么了,是缺乏教养,还是手头有钱,财大气粗,把这千年古训,撂在耳边,不当一码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努尔曼三十多岁,已娶妻成家,有自己的孩子,就是伊斯玛仪。在五年前,努尔曼外出打工,至今音信全无,努尔曼娘一直惦念儿子,究竟怎么样了?为何不回家呢?就是暂时回不来,打个电话也行,彼此知道一下,怎么能这样呢?五年前那个晚上,努尔曼跟新疆亲戚,去新疆的大漠淘金,村上同去的先后回来了,就是不见努尔曼的影子,没有任何音信。努尔曼娘多次问过,说是新疆沙漠大,离得距离远,没在一起,刚开始还通电话,知道对方大概情况。后来去了沙漠深处,没信号了,手机成了废物,派不上任何用场,就断了联系。

努尔曼娘得不到儿子的消息,心里越发担忧,急惶惶的,不管遇到亲朋或路人,都要仔细问问,想知道其下落。努尔曼娘早年殁了男人,再没有外嫁,守着努尔曼这根独苗,想抚养长大,度过余年。现在儿子不回来,自己年龄大了,身体时常有病,头顶的天就塌了,带着年幼的孙子,以后怎么活?

后来传言多起来,有说被风沙卷走了,有说不服水土病死了,有说跟同伙打架打死了,有说被金老板埋在坑里了,各种说法都有,不知是真是假。努尔曼娘听到这些,精神彻底垮了,茶饭不思,彻夜难眠,整天愁容满面,后悔当初不该让儿子到那么远的地方挣钱。就是过得贫穷,一家人待在一起,团团圆圆,该多好。

流川镇很小,街道短短的,两边高低不平的店里,摆满各类销售的物品。南面山脚下,有不少国家单位,如营业所、乡政府、邮政所、信用社等,散乱分布着。努尔曼娘到了集镇,直接去卖蛋处,在空地放下竹筐,跟人搭讪,询问价格。

努尔曼娘发现,来这里卖蛋的,都在附近居住,不少还认识,家境不富裕,过得很清苦,卖蛋换零钱花。

蛋钱还不到十元,努尔曼娘揣进衣兜,转身走出人群。

到了流川大桥,忽然看到孙子读书的学校就几百米远,听到孩子们的读书声。努尔曼娘想,早上伊斯玛仪不高兴,脸上没笑容,是因为没给零食吃,何不用卖蛋的钱,买点零食送去,让孙子高兴一下。这样想着,就进了一家副食店,买了方便面、虾条、锅巴之类的东西,装进一个塑料袋,提着朝学校慢慢走去。

到学校门口,发现铁门紧紧锁着。学校怕影响教学,不让人进去。透过铁条缝隙望去,门旁的房里有个瘦高个的门卫,穿着保安服,正坐在椅子上喝茶、看电视。从门口通向校园的路,铺满了鹅卵石,两边是高大的松树,哨兵般齐齐站立。

里面不见学生,也不见老师,偶尔传来琅琅的读书声,还有老师的讲课声。努尔曼娘知道,上课时门卫不让进,是学校的规定,不能违抗。

知道这些,努尔曼娘很是失望,转身往回走。到校园的墙角,发现矮墙处有个豁口,是调皮捣蛋的学生溜进溜出时留下的。豁口正好对着学校厕所,不远处是伊斯玛仪的教室,看得很清楚。站在豁口大喊,孙子一定能够听得到。但这样影响不好,一个女人乱吼乱叫,成什么体统,怕被人笑话。

何况是上课时候,说不定孙子伊斯玛仪正在专心听讲,认真学习,等下课再说。

站在豁口的墙下,靠在一棵树身上,努尔曼娘拿出一包锅巴,撕开包装袋,拿出一片放进嘴里,细细一尝,觉得辣、脆、香,好吃,怪不得孙子跟在屁股后面,天天嚷着要买。过了几分钟,努尔曼娘忽然觉得自己封斋,怎么能吃东西呢?想到这里,就赶紧吐出来,真是后悔莫及。不过按照教规,若忘了吃了东西,不是明知故犯,并马上停止,封的斋也是行的,真主会饶恕。

现在,经济条件好点的家庭,父母都给孩子零花钱,几元几十元的都有,让孩子买零食吃。自己手头没钱,从没给过伊斯玛仪零花钱,真是苦了孩子。努尔曼娘这样想着,就听到丁零零的响声,看到老师拿着教本、粉笔盒从教室里出来。

老师后面,涌出潮水般的学生四处跑动,追逐嬉闹。不少上厕所的,一个跟一个,男男女女,朝厕所方向走来。努尔曼娘伸长脖子,在豁口张望,看有没有伊斯玛仪,顺便将东西交给他,给个意外的惊喜。

过了四五分钟,还是不见孙子的踪影,努尔曼娘有点儿忍不住,小声叫来近处踢毽子的一位女生,说:“这位同学,麻烦你一下,请叫四二班的伊斯玛仪,我是他奶奶,有话要给他说。”女生答应后,转身走了。不久女生回来了,后面跟着伊斯玛仪。努尔曼娘谢过这位女同学,对走到跟前的孙子说:

“这是你爱吃的零食,奶奶用卖鸡蛋的钱买的,快拿去吃吧!”

伊斯玛仪高兴地接过来,说了一声“谢谢奶奶”就转身跑了。

努尔曼娘看到孙子高兴的样子,心里也乐开了花。

努尔曼娘又回到了大街上,她要到钟表店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闹钟,买一只带回家。街上行人很多,来来去去,各自奔忙。转了几家店铺,发现闹钟的样式很多,价格有三五块的、十几块的,很吸引人。努尔曼娘讨价还价,打磨了许久,才用凑下的四元钱,买了一只塑料壳的闹钟。

卖掉鸡蛋,给孙子买了零食,又买了闹钟,这样来回一折腾,时间已过去大半,将到中午了。大街上人头攒动,熙来攘往,叫卖声、说话声、吵闹声混杂在一起,努尔曼娘脑子里乱哄哄的,有点受不了。到了蔬菜摊位,看到卖菜的人多,蔬菜绿绿的、嫩嫩的,摆得到处都是。努尔曼娘花了一元钱买了二斤葱,装进竹筐,准备回家。中午伊斯玛仪要回来吃饭,不能耽搁。

往回走时,看到有的人抱着鸡,有的人的自行车前筐里装着鸡,努尔曼娘想到,这是珍贵斋月里给阿訇开斋用的。

自己跟孙子两人过,有时穷得吃不上饭,但也是个家啊。在尊贵的斋月,应该给阿訇开个斋,穆斯林都这样,努尔曼娘也不例外,只是手头紧,一直拖到现在。家里有一只母鸡,正在下蛋,是全家唯一的财源,不能宰的,不可断了财路。

掐指算算,斋月已过二十多天,是斋月末尾,马上就完了。

看来不能再拖,想办法欠上一只,圆满了这桩心意。

卖鸡的地方,就在卖鸡蛋旁边。努尔曼娘又来到卖鸡的人群中,这里瞧瞧,那边望望,看鸡的大小,价格多少。转来转去,努尔曼娘得知,最小的鸡也要二十多元,自己兜里的余钱,根本不够。努尔曼娘手上只剩下六元多,这怎么能够?努尔曼娘没钱,心里发虚,似乎矮人半截,被人瞧不起,不敢过多地问这问那。转了一圈儿,发现邻居努哈娘也来卖鸡,背篓里装着两三只,地面上窝着四五只。努尔曼娘到了跟前,努哈娘发现了,问道:“在这干什么?要买鸡吗?”努尔曼娘没有回答,只是友好地笑笑,蹲在努哈娘身边,低声说起话来。

努尔曼娘的家境,努尔曼的情况,两人过活的艰难,努哈娘都一清二楚,抱有很大的同情,给过不少帮助。有时真诚安慰,劝努尔曼娘想开些,什么都是真主的定然,怨不得别人,推一天算一天。努尔曼娘很感激努哈娘在她遇到困难时给予的关心和照顾。努哈娘得知努尔曼娘的想法后,就痛快地说:“这只鸡别人刚给二十五元,我没有出手,咱们是隔壁邻舍,我知道你的情况,就给二十元,钱暂时不要,以后有了再给。”努尔曼娘听了这话,眼泪差点出来了,抓住努哈娘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返回的路上,努尔曼娘意外见了阿米娜,她准备去县城,正在路边等车。阿米娜看见努尔曼娘,径直走过来,低头叫了声“娘”,再没有说什么。努尔曼娘发现,阿米娜身上穿的,仍是以前的旧衣服,人也瘦多了,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个主麻日晚上,我给阿訇开斋,你有空的话,过来帮帮忙,伊斯玛仪也很想你。”努尔曼娘说。

“嗯,我到时过来。”阿米娜答应着。

 

 

主麻日早上四点,新买的闹钟铃声一响,正是封斋的时候,努尔曼娘就起来了。有了这只闹钟,定好起床时间,夜里不用再操心,能够睡个囫囵觉,确实方便多了。努尔曼娘封了斋,做过晨礼,跪在拜毡上,求真主保佑,让努尔曼平安回来,自己需要儿子,阿米娜需要丈夫,伊斯玛仪需要爸爸,这家需要顶梁柱。

天还没有完全大亮,努尔曼娘来到茅房,从架上抓住买来的鸡,扣在背篓底下。这是给阿訇开斋的鸡,在宰前不给吃喝,身子变得清爽,清净。努尔曼娘来到院子树下,提来一汤瓶清水,轻轻浇在手上,又均匀抹着鸡身,淋湿羽毛,洗净爪子、尖嘴。阳光慢慢升起来,照进院子时,努尔曼娘抱着鸡到清真寺,让阿訇给宰了,并说道:“晚上来家开斋,诵读《古兰经》,祈求平安。”斋月里都给阿訇开斋,户户排着队,早点不定下来,就怕轮不到。阿訇低头算了算,已到月末了,这晚正好空着,就答应下来。

伊斯玛仪照例上学。努尔曼娘拿着宰下的鸡,来到院子的土坑边,绾起袖子趁热拔鸡毛,开膛破腹,清洗干净,放在厨房案板上。有了难得的鸡,努尔曼娘心里高兴,觉得踏实了许多。一年一个斋月,给阿訇开个斋,不能没有鸡,这是起码的要求。家里确实困难,无力办到时,也用鸡蛋代替,不是不可以的。以往人们生活困难,大多都这样,无一例外。

现在不同了,人们生活条件好了,用鸡蛋代替,没人说不可以,就是面子上过不去,有点难为情。家境好的,还宰牛、宰骆驼呢。努尔曼娘日子过得艰难,不能跟富裕户比,宰一只鸡开斋,很不错了。

做了晌礼,掐完念珠,努尔曼娘洗红枣、蒸包子、煎油香、做烩菜,开始忙活起来。努尔曼娘知道,到晚上开斋时,不管阿訇、满拉还是隔壁邻舍,都封了一天斋,没吃没喝,肚子里空空的,得急需补充营养,要早早准备,不然到时手忙脚乱,顾不过来。做斋饭时,努尔曼娘盼着阿米娜来打个下手,帮一下忙,这样会稍微轻松些。努尔曼娘知道,这些年儿子失踪后,家里更穷了,来串门的少了,人们有点儿瞧不起。

努尔曼娘命苦,跟孙子过日子,节衣缩食,没有太大的困难,都不求别人,独自默默扛着。

做完了吃的,努尔曼娘觉得有点累,想上炕躺会儿,稍微休息一阵。努尔曼娘事情多,乱七八糟的,眼前一幕幕闪现,根本合不拢眼。忽然记起晚上开斋舍散的钱,还没准备好,手头的几元钱根本不够,怎么办呢?

努尔曼娘一下子坐起来,她得赶紧想办法,不然来不及了。叫阿訇诵读《古兰经》,给大家开斋,吃喝好坏不说,宰鸡或鸡蛋也无所谓,关键是不散钱说不过去,面子上下不来。

尤其是调皮捣蛋的娃们,大多是冲着领钱来的,三毛五毛都行,不满足就说不过去。

走出房门,太阳已经西斜。亮亮的光斑照在院子里的树上、墙头架着的苞谷草上。努尔曼娘坐在门槛上,翻出兜里剩下的余钱,仔细数了数,才六元一角,连给阿訇、满拉散的都不够,这可怎么办?若要去借,到谁家去呢?努尔曼娘陷入了无尽的痛苦之中。

眼看太阳落山了,远处唤醒阁上传来洪亮的诵经声,悠悠扬扬的,知道该做昏礼了。努尔曼娘突然想起,在一个月前,伊斯玛仪伯伯曾雇自己割麦子,说每天给十元,一共割了五天,工钱五十元,当初手头不便没给,至今也没兑现。努尔曼娘老了,记性差,连这也给忘了。现在忽然想起,也正是时候,给阿訇、满拉舍散,给努哈娘还鸡钱。这样想着,就拍拍裤脚的尘土,吃力地站起,朝门外走去。

秋收时节,村里都在忙活着收拾庄稼。田地里,土路上,麦场边,人们拉土豆、运苞谷、犁土地、堆秸秆,三三两两的都停不下来。庄户间的路上,有碾了的麦草、掉下的土豆、遗失的玉米棒子。努尔曼娘出了门,朝伊斯玛仪伯伯家方向走去。努尔曼娘年老体弱,患有疾病,走得不快,一步一步慢慢挪动。

转过丁字路口,绕过枝叶浓密的核桃树,就是伊斯玛仪伯伯家了。到了跟前,发现大门锁着,里面没有人,可能到田间劳动去了。努尔曼娘想,究竟去哪儿了,何时回来,站着等候也不是办法,还是暂时回去,过一阵再来。正要转身时,突然看见努哈娘拿着一只背篓,出门捞饲草。努尔曼娘对努哈娘说:“晚上阿訇诵经,你也过来,一块儿开斋。”

“不了不了,你给阿訇开斋就行,我家里还有老小,抽不开身,等着要做饭,你的心意我领了。”努哈娘回道。

“我做的吃食多,你还是来吧,你家里有儿媳妇呢,还不放心啊!”

“不是不放心,你的情况我知道,都是熟人,客气什么呀!”

听到这里,努尔曼娘再没有吭声,转身走了。努尔曼娘没有执意叫,是考虑人多,就得多散钱,能不来就不来,省一点是一点。

回到家里,发现大门开着,估计是伊斯玛仪来了,或阿米娜来了。进了厨房,发现伊斯玛仪坐在半截木墩上,拿着一个包子狼吞虎咽。

“这是给阿訇开斋吃的,你怎么一个人悄悄吃呢?阿訇没吃,其他人吃了,真主会降罪的,你知道吗?”努尔曼娘气呼呼的,对孙子大吼起来。

“奶奶,奶奶——,我肚子饿,实在受不了才这样的,你饶恕我吧!”听到伊斯玛仪这样告饶,努尔曼娘心软了,不再怪罪什么,轻轻摸摸伊斯玛仪的头,说:“我的好孙子,你肚子饿了,就该吃,奶奶不怪你,奶奶不怪你。”

正这样说时,大门咯吱响了。努尔曼娘听得很清楚,走出厨房一看,是阿米娜来了,穿着以前的那身衣服,背着黄色肩包。看到努尔曼娘问道:“娘,我来了,伊斯玛仪放学回来了吗?”“回来了,在厨房里呢,你去看吧。”努尔曼娘说罢后喊道,“伊斯玛仪,你妈回来了,快出来呀!”

阿米娜见跑出厨房的伊斯玛仪,一下迎过去,紧紧抱在怀里,眼里涌满泪水。努尔曼娘看到这些,心里酸酸的,安慰阿米娜说:“才离开几天,像多年没见似的,哭什么呀!”

阿米娜听到这里,就放开伊斯玛仪,背过身去擦泪,然后到自己房里去了。

等阿米娜回来,掏出兜里的三十元钱,递过去说:“这是给阿訇散的,你收下吧!”努尔曼娘有点儿难为情,又觉得还没要来伊斯玛仪伯伯欠的工钱,散钱还没着落。想到这里,就无奈地伸手接过来,说:“那好吧,这次举念给阿訇开斋,祈祷努尔曼平安回来,一家子人嘛,就不说什么了。”

阿米娜说:“别这样,我都知道,还客气什么!斋饭做好了吗?还要准备什么?你说我做吧。”努尔曼娘说:“现在基本做好了,就剩下烩菜,我已把菜洗净了,到时烩上就行,时间来得及。你去缓缓,跟儿子说说话,看学习怎么样。”阿米娜答应着,就跟伊斯玛仪一道,朝自己房间走去。

努尔曼娘走进厨房,坐在木凳上,掏出兜里的钱,连同儿媳给的,一同仔细数数,计划给阿訇散多少,满拉散多少,邻居散多少。就这么些钱,都要散够,多了多散,少了少散,人人有份,不能落下一人。总算安顿好了,心里踏实多了,这不仅为阿訇开斋,更为努尔曼祈祷,两全其美。加上阿米娜来了,觉得这家才像个家,伊斯玛仪有了妈妈,自己有了儿媳,一家人说说笑笑,温馨多了。

这次阿米娜回来,真没有想到。那天流川街上见了,顺便叫一声,没想到真的来了,还带来舍散的钱,毕竟是一家人,有感情的。努尔曼失踪那阵,阿米娜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怪可怜的。

后来,阿米娜不顾婆婆反对,在县城开了个裁缝店,白天黑夜忙活,很少回家。至于人们背地里说三道四,说什么跟别的男人有染,存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自己没有亲眼看见,就不会去理睬。

天黑下来时,阿訇、满拉来了,做礼拜的老人也来了,大概有十多人,安排在炕上、地上、座椅上、沙发上,正好两桌。

大家坐定后,开始高声颂辞,接着念《古兰经》。努尔曼娘散了钱,提茶倒水,端来鸡肉、油香、包子、烩菜等。大家吃喝后,送出门去。

“今晚别回去,跟伊斯玛仪睡一晚,孩子挺想你的,明天封斋再走。”努尔曼娘送走客人,走到院子对阿米娜说。阿米娜也思念儿子,去县城的车没了,只得听了婆婆的话,决定住下来。

 

 

阿米娜洗完锅灶用具,伊斯玛仪写完作业,努尔曼娘叫二人到炕上来,坐下一块儿吃喝。努尔曼娘把一个鸡翅给伊斯玛仪,把一个鸡腿给阿米娜,自己拿一个鸡脖啃起来。一家人好久没这样坐了,觉得很温馨温暖,有了家的感觉。阿米娜若听婆婆的话,不去裁缝店干活,仍旧做家务种庄稼,也能勉强过得去,不必分开了。但阿米娜为以后生存着想,听不进劝告,执意外出赚钱。

“伊斯玛仪已去你房间睡觉,这里就咱们两人,我有些心里话,憋好长时间了,想跟你说说,你看行吗?”阿米娜拿走炕桌,努尔曼娘以商量的口吻认真地说。

“娘,看你说的,我又不是什么外人,有什么就直接说,还客气什么呀!”阿米娜比刚来时随和多了,脸上露出了笑容。

“今晚咱们给阿訇开斋,向真主祈祷,祈求平安,渴望努尔曼顺利回来。我想你在县城别开店了,人们说三道四的,坏了名声不好。你有儿子,还有我这老不死的帮衬,回来一块种庄稼,等努尔曼回来,可以吗?”

“庄稼是体力活,你过了下苦的年龄,伊斯玛仪年纪小,正在上学读书,我身子单薄,干不了重活。再说了,现在种庄稼不划算,干脆撂荒算了。至于伊斯玛仪他爸,跟我生活多年,我不能不管,一直在四处打问,搜寻下落,没有人们说的那样,你放心吧!”阿米娜屁股搁在炕沿上,拿只茶杯,边喝边说。

“不种庄稼也行。你去县城开店,人们这样那样乱说,败坏了名声,传到我耳朵里难受。你是努尔曼的媳妇,我是他娘,在努尔曼失踪的节骨眼上,你去县城开店,人们会怎么说,你考虑过吗?再说了,你还有伊斯玛仪,是你的亲生骨肉,他天天喊着要娘,家里吃不好穿不好,学校里低人一等,遭人欺负,难道你不心疼吗?”努尔曼娘又说道。

“人们怎么说,嘴长在别人身上,我拦挡不住。身正不怕影子歪,我走自己的正道,干自己的正事,不管那些乌鸦嘴。

至于伊斯玛仪,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不能不管,以后上学花钱,要及早准备。我最近开店借了钱,手头不宽裕,过一阵会好的。”

“那就好,我为你考虑,也为这个家着想。面子上的事儿,也要顾一顾的,不能坏了家人名声。若果以后努尔曼不回来,确实无常了,不在这个世上,我也不拦你,会高高兴兴放你走。

带上伊斯玛仪也行,留下我抚养也好,都可以的。我命太苦,孤孤单单的,盼着早点殁了,真主收回去,不想拖累你们。”

阿米娜听到这里,向炕中间移了移,挪到婆婆跟前,抓住婆婆的手,泪水涟涟地说:“娘,说什么呢,就是努尔曼殁了,我也不能不管你,这点良心我还是有的。”努尔曼娘听到这里,也握紧了儿媳的手,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在沉默时,突然传来一阵响声,窗外墙上似有黑影闪现,又瞬时不见了踪迹。努尔曼娘心里一惊,怕出什么意外,就拿起煤油灯,从木格窗口看出去,外面黑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是不是来了盗贼,要偷圈里的那只羊呢?”努尔曼娘给阿米娜说着,就匆忙下了炕,拿起一根木棍。阿米娜举着煤油灯,搀着婆婆的胳膊,一同出了门。到了院里,发现许多人家熄了灯,先后睡下了。时间已很晚了,气温下降了许多,身上凉凉的。月亮已升起来,在夜空的云间游走。

还没走到南面圈房,听到腾的一声巨响,似有很重的东西,在墙外掉落下去砸在了地上。努尔曼娘赶紧走到圈房,推开拼凑的板门,发现那只羊还在,木槽边的铁环上拴着,心里踏实多了。阿米娜说:“好在咱们一直说话,还没有睡下,要不这只羊早被贼偷走了。”努尔曼娘应着,说:“我俩去墙外看看,究竟什么东西。”说罢两人拿着煤油灯,出了家门。

庄窠墙周围有许多树,蓊蓊郁郁的,遮住了天上的星月,路上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夜行的轿车和农用拖拉机的引擎声,清脆响亮。摸索到圈房位置,发现墙根有个大窟窿,是偷羊贼挖下的,洞口还不是很大,也没有挖通。据此可以断定,偷羊贼两人以上,一人使劲挖洞,一人墙头放哨。一旦被发现,挖洞的匆匆跑了,放哨的慌忙跳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到这种情况,努尔曼娘很是担忧,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如何是好。回去上炕休息了,睡得死死的,羊被贼偷走了,那损失太大了。这羊还不是自己的,是山上一位远亲的。那是两个月前,努尔曼娘去流川赶集,碰上亲戚要卖,最后没有卖掉,准备赶回时,才商定让努尔曼娘代养,头胎归养家,二胎归原家,依此类推。代养的羊若是丢失了,或被贼偷掉,那得要照价赔偿,如今自己没一分钱,能赔得起吗?!

阿米娜看出婆婆脸上的愁容,就关心地说道:“要不拉到我房间,凑合一晚,过后卖掉,省力省事。”努尔曼娘听后,没有出声,觉得儿媳去县上开店,不了解家里的情况,就连这羊的来龙去脉都不清楚。

再到羊圈跟前,努尔曼娘说:“这羊是代养的,不是花钱买的,更不能卖掉。代养的目的是生一只羊羔,慢慢长大,卖掉换来油盐酱醋,供伊斯玛仪吃穿上学用。我跟伊斯玛仪两人过日子,也是个家呀,人情世事都要走,没钱怎么能行!”

阿米娜听了婆婆的话,觉出活着的艰难,尤其没了男人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以后究竟怎么过?出路在哪里?撂下这个家行吗?伊斯玛仪还上学不?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阿米娜感到压力很大。

“娘,这些我都知道,真对不起。”阿米娜说完,就把煤油灯交给婆婆,自己走进羊圈,解开缰绳,拉着羊朝自己睡房走去。努尔曼娘看着阿米娜说道:“这样吧,把羊拉到我的房间,里面空间大,我老了没瞌睡,正好可以操心,就这样吧!”

说着举起煤油灯,在前面慢慢引路,让阿米娜跟着,向自己房间走去。

阿米娜进了房间,把羊拴在柱子上,然后拿来圈里的木槽放在柱子跟前,里面倒进杂草,让羊继续吃着。努尔曼娘觉得时间晚了,明早还得起来封斋,就对阿米娜说:“时间不早了,你快去睡吧,明早我做好饭,你起来封斋,今天你也累了。”

努尔曼娘还没说罢,羊就开始拉屎,黑珠般的羊粪蛋,滚得地上到处都是,发出一阵臭味。阿米娜拿起笤帚,迅速扫进小铁锨,匆匆端出去倒了。努尔曼娘狠狠地说:“这个死屁眼羊,早不拉迟不拉,偏偏在这时候拉,真是太欺负人了。”

阿米娜说:“畜生就是畜生,能懂什么呢。”

阿米娜回到自己房间,从手机屏幕亮光里,发现儿子伊斯玛仪盖一床旧被,靠边呼呼睡着了。不大的房间里,那些茶几沙发、炕柜被褥、穿戴用品,都是跟努尔曼结婚时置办的,一直伴随至今,有很多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婚后不久有了伊斯玛仪,后来努尔曼去新疆没回来,自己去县城开店。自从没了努尔曼,阿米娜心里凉凉的,房间里就更加空荡。除了伊斯玛仪,这家似是自己的,又像是别人的。

土炕烧得很热,是婆婆塞进了许多树叶、麦草专门烧热的。

婆婆早想到儿媳妇要回来看看孩子,留宿一晚。阿米娜钻进被窝,躺在伊斯玛仪身旁,轻轻把儿子搂进怀里,心里踏实多了。若不是因为艰难的生计,自己长期待在家里,跟婆婆、儿子一起安心过日子,该有多好。现在努尔曼没来,不知结果怎么样,以后的日子如何过她心里都没有底。想起这些,阿米娜心里乱乱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努尔曼娘捂好炉火,定了闹钟,上炕熄灯睡了。柱上拴着的羊,有点不安分,窸窸窣窣走动,传来轻微的踩踏声。

努尔曼娘想,这个没心没肺的贼,看到我家人少,孤儿寡母,就悄悄来偷,真是欺软怕硬。圈里挖开的窟窿,虽然用石板堵上了,可以后贼若再来,一直盯上了,那该怎么办?养还是不养?这只羊何时才下羔,长大换零花钱花,总不能天天晚上拴这儿吧?好在今晚有阿米娜,两人说话睡得迟,不然早被偷走了。

夜已很深了。木格窗外的空中,布满无数星星,明明灭灭地闪烁着。惨白的弯月陷入云团,一会儿遮住了,一会儿又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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