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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翔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3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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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位

错 位

星期五下午,太阳慢慢落山了,大院里渐渐暗下来。

清风徐徐吹来,树枝不紧不慢地摇晃着。人们慵懒地走出办公室,准备下班回家。胡塞尼还在办公室整理报纸文件,擦拭桌椅,拖着地面。直到干净整洁没有任何遗漏,才夹着一本《百年孤独》放心地走出来。

胡塞尼,二十多岁,家在偏远的农村,是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任县委办秘书,为人谦虚低调,谨慎认真。

路上碰到某位领导或一般干部,都要热情打声招呼。

县委大院里铺着块块方砖,或水泥硬化,到处平展展的,看起来面积很大。大院的中间位置有长方形花圃,周围是行道树——高大黝黑的古松。胡塞尼拐过西楼墙角,朝后面宿舍走去。

“牟占良,怎么没有回家?”陈主任拿着文件袋,看见胡塞尼便随意问道。

“这周轮上值班,不回去了。”胡塞尼边走边说。

陈主任走后,胡塞尼觉得,自己名字中的“占”字不好,有点平庸自私,太俗气了。胡塞尼原名叫牟占粮,父亲起的,盼着以后长大有出息,占下不少粮食,不饿肚子顺利活下来,寄托着父辈美好的期望。

上学报名时,老师觉得牟占粮的“粮”字笔画多,写起来麻烦,就取掉了米字旁,变成牟占良了。胡塞尼是阿訇起的经名,村里人都知道,至今还这么叫着。至于学校里的同学,只知道牟占良的名字,哪里会想到经名。

天色暗下来,居民楼的灯光、县委大院的路灯次第亮起来。

胡塞尼离开宿舍出了大院,来到昏暗的街上。借着路灯的亮光,看到三两行人匆匆赶路。一些店铺还亮着灯,不时驶过的轿车射出一道长长的光束,照在眼前的树上、墙上,转瞬又消失了。

走进一家清真餐馆,胡塞尼要了一碗牛肉面,一个煮鸡蛋,两碟小菜坐下吃喝。十多分钟后,吃完饭的胡塞尼付了钱返回大院朝办公室走去。轮上值班,晚上都要去,接听领导偶尔打来的电话,或处理某些急事。

拐过一棵大树还没到单位,发现办公室里亮着灯。这周轮上胡塞尼值班,其他秘书都回家了,是谁为胡塞尼着想,才这样做的呢?真猜不出。

“你还没来,灯没有拉亮,怕主任发现了责怪,就及早拉着了。”胡塞尼走进办公室,陈主任温和地说。

“原来是你,我还以为是谁呢,谢谢陈主任。周末都回家了,你怎么没回去?”胡塞尼谢过后问道。

“我还有点事,等主任呢!”陈主任不紧不慢地说。

胡塞尼听后“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县委大院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下级对上级,一般干部对领导,不该问的就不问,不该说的就不说,这些都明白,胡塞尼也一样。

“最近怎么样,谈对象了吗?婚姻是大事,要好好把握,可不能耽误,早点考虑。”陈主任热心地说道。

“工作时间短,没遇到合适的,慢慢来吧!”胡塞尼如实回答。

“这偏远的小县,经济文化落后,教育严重滞后,有工作的姑娘不多,志趣相投的更少,可遇不可求啊!”陈主任接着说道。

“是的,谢谢主任关心。”胡塞尼感激地说。

陈主任是陕西人,大学本科学历,省委组织部选调生,工作四五年了,任办公室副主任。他工作能力强,心地善良,平易近人。

提起自己的婚姻,胡塞尼想到,在读初中时亲戚介绍过一位,是邻村的姑娘,个子高挑,长得漂亮,家教又好。胡塞尼也见过面,父母亲同意,就送过去五百元彩礼,算是早早订了婚。

农村孩子结婚早,男的十八九岁,女的十六七岁。胡塞尼读初中时,姑娘已十四五了,逼着结婚。胡塞尼还想继续读书,不能为此荒废学业,也不能耽误姑娘婚姻,就损失了些钱财,退掉了这门亲事。

胡塞尼读完高中,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外省的一所重点大学,成为村里唯一的大学生,人们都很羡慕,竖大拇指夸赞。

王三得知这一消息后,主动拿了三百元钱第一个来贺喜。王三的目的,就是想要把女儿许配给胡塞尼。

王三是汉族,五十多岁,某煤矿的退休工人,月工资上千元,日子过得滋润,村里都知道。王三觉得,当上工人或国家干部,有固定的工资收入,日子就过得好,算富裕人家。

胡塞尼考上了大学,以后是国家干部,让女儿皈依伊斯兰教,跟胡塞尼喜结良缘,攀上这门亲戚。

王霞是王三的女儿,身高一米六几,身材苗条,长得非常漂亮。王霞没有考上高中,在家帮父母干活。后来又跟着几个姑娘去南方某城市打工,折腾了几年,没挣到钱不说,还耽误了婚姻,找不上合适的对象,父母很是犯愁。正在这节骨眼上,胡塞尼考上了大学,王三就有了高攀的想法。

胡塞尼父母觉得,王三心眼多,眼皮朝上翻,看不起穷人,有时靠不住。胡塞尼读小学时,某次生病发高烧,想去医院看看,就是手头没钱。胡塞尼母亲鼓足勇气,赔着笑脸到王三家借点,却遭到拒绝。无奈之下,请来寺里的阿訇,诵经祈祷,求真主护佑,最后算平安无事。这疙瘩持续了多年,一直没有散去。

丁零零……陈主任手机响了。

“是主任打来的,我得去了。”陈主任合上手机,边说边出了门。

胡塞尼跟着送出去。月光洒下淡淡的银辉,繁星缀满天宇,冷风不停地吹着。胡塞尼觉得有点冷,就进了办公室,拿起带来的《百年孤独》静静地看起来。

读大学时,胡塞尼常泡图书馆和阅览室,品读古今中外文学名著,掌握写作技巧,尝试文学创作。胡塞尼积极上进,勤奋好学,成绩名列前茅。遇到开联欢会或同学聚会,胡塞尼有时来了兴致,就即兴创作诗文,会上大声朗诵,抑扬顿挫,声情并茂,不时赢得阵阵掌声。到大四那年,创作的散文《曙光》,发表在省级文学刊物上,受到老师和同学的赞扬。

大学毕业后,同学们都为就业投亲靠友,四处奔走。胡塞尼也是,在回到家乡或留在外省发展上犹豫不决,拿不定主意。胡塞尼才华出众,写作能力强,被省城几家媒体看好,想聘过去。胡塞尼是家里的独苗,想留在大城市里发展就照顾不了父母,无法养老送终,处于极度的矛盾之中。

经过再三思考,权衡利弊,胡塞尼还是回来了,被分配到县委办当秘书。胡塞尼的这一决定,让同学们出乎意料,觉得不去热门的媒体发展,却到偏远落后的家乡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往日关系好的几位女同学,也因其草率的决定和胡塞尼断绝了往来。

胡塞尼被分到县委办后,都知道他是大学的高材生,文才出众,很是尊重。不少单位的未婚女子,常以送文件或开会为由,主动套近乎,想建立情感关系。

不久,胡塞尼不再受人尊重,跟其他秘书一样,被老干部或办公室领导使来唤去,做这做那,跟跑堂的一样。办公室主任是书记的同学,初中文化,满口粗话,随便训人,对胡塞尼也不例外。胡塞尼觉得,自己已成顺奴,低三下四的佣人,没有任何人格尊严。

当、当、当,墙上的闹钟响了,该下班了。没打进一个电话,也没任何急事,值班只是个样子。不过值班不回家,躲过父母的逼婚,落个耳根清净,也是值得的。

调入县委办后,闯入胡塞尼情感世界的第一位女子,名叫孙俪。那是在全县秘书工作培训会上,胡塞尼去得迟了,会场里人都坐满了,只在后排剩一个空位,便坐了上去。胡塞尼旁边,是一位很年轻的美女,披肩发,圆脸蛋,大眼睛。

胡塞尼转眼看时,正好与她投来的目光相遇,浑身触电似的,心咚咚跳着,不自在起来。对方淡淡笑着,轻声叫牟秘书,然后又听老师讲课。会间休息时,她主动转过身来跟胡塞尼说话,他才知道她的名字。孙俪在文化局上班,也喜欢读书。

许是他们爱好相同,谈话很投机,有一见如故之感。会议结束后,孙俪向胡塞尼借书,想得到帮助,提高写作水平。

这是胡塞尼自参加工作后,第一个借书的人,且是位美女,心里美滋滋的,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该县是贫困县,处于西部边缘山区,经济文化落后。许多少数民族干部思想观念陈旧,不重视文化教育,更少有人读书学习。而孙俪却不一样,爱好高雅,气质不凡,积极上进,还搞文学创作,这越发激起了胡塞尼的兴趣。

从侧面得知,孙俪来自乌鲁木齐,大学本科学历,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由市上当官的叔叔在四年前联系调到这个县城来的。刚开始时,也在县委办工作,担任一把手书记的秘书,起草大型会议材料,多次受到领导表扬。不久,孙俪觉得那些材料文件无非就是依照上级文件内容,结合当地县情,七拼八凑的官样文章,没有任何新意,枯燥乏味,渐渐厌倦起来。

县委办是权力机构,掌握着全县的人、财大权,颇有吸引力。秘书常跟书记、主任下乡检查,参加会议,一起出出进进,人们非常羡慕。在具体工作中,只要不折不扣地服从领导的安排,说干什么就干什么,升职速度很快。待上一两年或两三年,就会被提拔为副科或正科,得到重用。各单位的秘书,都想方设法调来,沾领导的光,混上一官半职,尽快当个领导。

孙俪不一样,觉得所有单位基本一样,就是个混饭的地方,没什么了不起的。她在县委办待了几年,极度厌倦,实在待不下去了,就给市上当官的叔叔说明了情况,想调到清闲单位干自己喜欢的工作。

县委书记得知孙俪的想法后,亲自叫到他的办公室,说:

“你工作能力强,就当县财政局副局长,觉得怎么样?”孙俪听后很震惊,没有当面回答,知道是市上当大官的叔叔的影响,才这样的。孙俪轻轻摇摇头,拒绝了书记的好意,平调到文化局,仍当一般干部。

某个下午,胡塞尼正在办公室翻报纸,阅读副刊的精美文章来消磨无聊的时间。不久,桌上电话响了。

“有空吗,我来借些书,现在怎么样?”胡塞尼听出声音,是文化局孙俪打来的。

“我没什么事,马上下班了,到我宿舍来吧!”胡塞尼听后说。

胡塞尼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一位美女见面,心咚咚跳着,有点紧张。胡塞尼到了宿舍,赶紧拿毛巾擦桌子、文件柜、台灯,扫去地上的尘土,叠好歪斜的被子,放好床头的书刊。最后还对着墙上的镜子,东照照西看看,收拾打扮一番。

如果孙俪不打电话,胡塞尼会像往常一样到单位的灶上吃。现在孙俪来了,正好在饭点上,估计也没吃,想一块到外面吃。可转念一想,自己跟孙俪不熟,仅一面之交,怕出去被人碰上说三道四,搬弄是非,对谁都不好。想到这里,就打消了外出的念头,拨通某餐馆的电话,要了晚饭。

“我是县委办牟占良,请给我买两斤瘦羊肉、两碗炒面片,送到我宿舍。”胡塞尼说完挂断电话,两手插进裤兜,站在窗前向远处望去。

正是寒秋季节,冷风刺骨,枯叶漫天飞舞。宿舍门前那棵粗大的柳树枝条,在凛冽的秋风中随意摆动,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盛夏时节,这棵柳树枝繁叶茂,柔枝倒垂下来,形成巨大的凉伞,吸引人们喝茶、聊天,谈古论今,休闲娱乐。胡塞尼常泡一杯茶水,拿本喜欢的书刊,在树下翻看,很是惬意。有时半夜醒来睡不着觉,就披衣来到这里看皓月当空,繁星闪烁。

不久,听到咚咚的敲门声,知道孙俪来了。胡塞尼赶紧开了门,热情迎进来,让座倒水。孙俪穿着紫色套裙,头发扎成马尾,背着黑色肩包,微微笑着,看来很是高兴。

孙俪也不生分,似是熟悉的好友,随意说笑着,在床头翻看《读者》《黄河》《山花》等文学杂志。在某些杂志目录上,看到牟占良的名字,还有作品标题,露出羡慕的神情。

“坐下看,是以前载有自己作品的杂志,当样刊一直保存着,请提提意见。”胡塞尼随意说。

“都在刊物上发表了,说明质量好,提什么意见呢,只有学习的份儿。”孙俪边说边坐在沙发上。

“听说你以前也发过不少作品,在本地影响很大,人们都在说,我却孤陋寡闻,还没有看到呢,真不好意思。”胡塞尼笑着说道。

“那是以前的事儿,尝试练笔,发在市级报纸上,小打小闹不值得一提。咱们少数民族地区,不重视文化,文艺青年早没了信心。闲了只是看看书混混时间,没放弃而已。”孙俪感慨地说。

“我工作一段时间后,发现这里的少数民族干部正如你说的,都不怎么重视文化教育,觉得非常奇怪。”胡塞尼深有同感地说。

“我刚从新疆调到这里的时候,信心大、劲头足,常埋头读书勤奋笔耕,想搞艺术创作,为民族文学出力,现在看来非常艰难。少量的文学青年不被领导重视,设置重重障碍。”

孙俪愤恨地说。

“县上不少领导也不重视民族文化教育,觉得非常奇怪,难以理解。”胡赛尼很是意外。

“是啊,不知这样下去,会成什么样子,真是令人担忧。

话说回来,你没有得到提拔重用,就调离县委办,这不符合常理,究竟怎么回事?”胡塞尼转移话题问道。

“适应不了环境,心情非常压抑,实在待不下去,逼迫离开的。”孙俪回道。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堂倌来送饭了,二人才住了口。

“我吃过了,你吃吧!”孙俪看着胡塞尼点的饭,开口说道。

“刚下班,哪有时间吃,别客气了,随便吃点!”胡塞尼说。

二人吃罢,天色已晚。天上明月高照,繁星闪烁,大院里一片通明。

“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以后再聊。”孙俪借了几本书,站起来说道。

“也好,我送你吧。”胡塞尼说。

“不用了,外面有月光,路灯亮着,谢谢你!”孙俪说。

“跟我一样,你在县委办不合适。”孙俪出门前甩下这么一句话。

午饭过后,胡塞尼走出县委大院,独自来到嘈杂的街上,随意走走看看。到“霞霞理发店”时,觉得该去理理发,刮刮胡须,稍微收拾一下。自从分配到县委办,首次来这里,觉得很亲切。他还记得读高中时常来,极为熟悉,一晃多年过去了。

进了熟悉的理发店,发现里面变了,真认不出来了。房间面积大,座椅换成皮质的,墙上贴着彩色壁纸,屋顶镶有彩灯,装潢十分豪华。屋顶的彩灯,熠熠闪烁,眼花缭乱,有点入了迷宫的感觉。如此高档的理发店,在这偏远落后的小县城确实少见。

理发员都是女性,穿着半袖短裙,身材高挑,非常漂亮,在各自位置忙乎。不大的店里,来的多是青年,精神饱满,穿戴新潮,坐在椅子上理发、刮胡须或烫染。里面暗房里,满面红光、穿着光鲜、愉快说笑的男子不时出来,打着招呼离去。

胡塞尼进去后,被齐耳剪发的一位女子迎进,说:“坐下稍等,就轮上了。”不上一刻钟,被那女子叫进隔壁房间准备洗发。胡塞尼进去后,身后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里面空间很小,光线晦暗,有点不大适应。墙角黑色的洗头椅像蹲着的怪物,有点怕人。洗头椅上方的墙上挂着海尔牌热水器,是专门用来洗头的。胡塞尼脱掉上衣,仰面躺在塑料椅上,觉得有点别扭。头顶上,彩灯迷迷糊糊闪烁,有点进入迷宫的感觉。

女子拿来洗发膏、擦脸毛巾,放在椅子旁边的塑料盘里,然后取下水龙头调试水温。胡塞尼躺下后,怕脏水溅入眼睛,不觉紧闭起来,任那女子纤长的十指和着洗发膏浓浓的泡沫在发丛里游走。

三五分钟后,胡塞尼感到软绵的一团东西,热乎乎的在脸上来回揉动,很是奇怪。胡塞尼稍稍偏头,发现是女子白嫩硕大的乳房,压在自己脸上。胡塞尼浑身燥热,血液偾张,心怦怦跳着,有点控制不住的样子。

“打炮吗?一次五十元,很便宜。来这里的人都打,理发只是个由头。我看你是初来者,再便宜点,四十怎么样?要打到里面走,很安全,十多分钟就好。”女子俯在胡塞尼耳边,柔声说道。

胡塞尼听后静静躺着,哑巴似的不说话。等洗完了头,擦净脸上的泡沫,难为情地站起来,准备出门。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女之需,很正常的。到里面去,我要你!”女子扣好乳罩,拉着胡塞尼的手,娇滴滴地说。

胡塞尼没有说去,也没有说不去,只是傻傻地站着。

忽然记得,之前在电线杆上,厕所墙壁上,常见治疗淋病、梅毒的广告,是男女发生性关系所致,根本治不好,不少人送了命。想到这里,胡塞尼摇摇头,决然地走了出来。

出门的瞬间,看到旁边暗房里有位身材高挑,染着红发,打扮妖艳的女子正坐在某位男子的腿上,浪声调情。胡塞尼发现有点面熟,不知在哪儿见过,一时想不起来。

胡塞尼坐在理发椅上,齐耳剪发的女子,在胡塞尼的胸前披了护衣,拿来理发器,刺啦啦响着,准备理发。

“理什么发型?长点还是短点?”女子问道。

胡塞尼说了要求,女子理起来。

“你哪里的,干什么职业,多大年龄?”女子毫无顾忌地问道。

胡塞尼大概说了,也知道了女子叫李芳,五年前从邻县过来讨生活。

“刚看到的女子,不知哪里人,来这多久了,觉得有点面熟,一时想不起来。”过了一阵,胡塞尼小声问道。

“本县农村的,叫什么霞来着,一时记不起来。听说没考上大学,不甘心嫁给农民成天在土里摸爬滚打,吃苦受累,才到这里鬼混。”李芳低声说。

胡塞尼听后,忽然想起了,这不是村上的王霞么,怎么会在这里碰上,觉得十分震惊。

“你俩认识吗?要不叫来伺候。她床上功夫很好,保证让你舒服。”李芳见胡塞尼愣怔着,低声说道。

“不不不,我觉得有点面熟,可能看走眼了,随便问问,没什么。”胡塞尼有点慌乱,支支吾吾起来。

“这里常这样吗?来者都知道?”胡塞尼问道。

“是的,都知道。单位干部、买卖人、闲杂人员,常以理发为由头,来放松身体,很方便的。”李芳随意说。

“老板哪里人?男的女的?”

“外地人,理发只是个借口,主要就干那事,收入好。老板已买了车,盖了楼房,生意很火。”李芳说。

“公安人员是干什么的,也不管管?”

“哪里话,公安局局长、派出所所长常来,不付一分钱。

他们是保护伞,谁敢管啊?”

听到这里,胡塞尼没有再问什么,只是静静沉默着,想理完发尽快回去。胡塞尼真没有想到,世道竟然变成这样了。村上的王霞也来这里鬼混,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的父母知道吗?

过了不久,里面嘻嘻哈哈的,传来女子的浪笑。

“不玩了,不玩了,下一次吧!”某男人这样说着,走了出来。

到理发间时,胡塞尼从镜子反光里看出是监察局党局长,真没有想到。

胡塞尼怕认出来,显得不好意思,就赶紧闭了眼,静静坐着。

“欢迎下次再来!”李芳打着招呼。

“刚才那位,在县委上班,常来这里鬼混,有时也过夜,我们的熟客了。”等党局长走后,李芳这样说。

胡塞尼“哦,哦”地应着,再也没说什么。理完发付过钱,逃也似的溜出来到了热闹的街上。人们还像往常一样,匆匆来去,忙各自的生活。到了十字街,看到毛体的“新华书店”

四个字异常醒目。看腕表还不到上班时间,就想去转转,看有什么好书。

新华书店里,多是儿童或青年学生,不少被父母领着,在买《英才教程》和作文书。胡塞尼到文学类书柜前,意外发现墙角看书的孙俪。胡塞尼见她极为投入,就没有打扰,找了本喜欢的,翻看起来。

小县的新华书店文学类的书不多,有旧版的文学名著,新出的年选系列。胡塞尼拿起年选,翻着目录,看有谁的作品,写什么内容,作者熟悉不熟悉。在散文选本上,见到自己两千多字的一篇也入选了。样书早收到,在家乡书店里碰上,也算难得的缘分,就又买了一本。

文学类书柜旁是宗教类的,阿拉伯语、波斯语的都有。

发现《古兰经》有很多译本。读大学时看过不少,记不清谁译注的,很多年了。胡塞尼喜欢《古兰经》,家里也存着几本,闲时捧着品读,汲取营养,接受教益。

“你也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孙俪看到胡塞尼站起来问道。

“看你入迷,就没有打扰。什么书呢?”

“《我的名字叫红》,帕慕克的,太好了。以前看过,这儿碰到了,禁不住又翻起来。”

“对,是帕慕克的成名作,200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我在大学看过,名著就是名著,挺吸引人的。”胡塞尼说。

不久,胡塞尼付过钱,孙俪拿着年选,一同出了门。

“你太有才了,真了不起。”

“没什么。我手头有一本,你喜欢就送给你。”胡塞尼说。

两人说说笑笑,朝单位走去。

时序到了深秋,寒风呼呼刮着,树叶渐渐枯黄,从枝头飘落下来。办公楼后的职工宿舍是多年前建的瓦房,低矮昏暗,阴冷潮湿,不带暖气。一到寒冷的深秋,住在瓦房里的人们都要通风透气,生着炉火,才可待在里面度过漫长的冬天。

阳光朗照的下午,宿舍门前的空地上,人们都在泥炉子、劈柴火、运煤炭,为过冬匆匆忙活。胡塞尼的宿舍,之前是某个司机的库房,放着轮胎、机油、水箱等杂物,后来腾出来住人,更为阴暗潮湿。胡塞尼找来干枯的树枝,剁成一节节短棒,劈为两截,跟统一分给的煤炭,一块塞进房间板床底下。在天气变冷时,可以拿出来生火。

小县的工作人员,大多来自偏远的农村,多是农民的子女,不少人还种着庄稼,算半个农民。到了秋天,许多人都请了假回家帮忙秋收。胡塞尼也一样,是家里的独苗,向办公室主任请了假,准备回家干活。

那是晴日的下午,胡塞尼离开单位,骑着破旧的自行车,沿着弯曲的公路朝家里飞驶。秋风吹开夹克衫的衣襟,左右胡乱抖动,很是凉爽。路旁平整的块块农田,一片连着一片,装扮着大地的底色。土豆叶子黑了,平平地铺在地上。苞谷条状的叶子,在掠过的风中甩来打去,哗哗作响。地里干活的男女老少,低头挖土豆、剁玉米、运秸秆,各自忙活。胡塞尼觉得,乡村安逸的秋野如绝妙的一幅风景画,铺开在大地上,煞是好看。

胡塞尼走近村口,看见王三扛着一把铁锨正往家里走。

胡塞尼下车问话,王三说这说那很是热情。考上大学那年,王三想把女儿配给胡塞尼,后因父母坚决反对,最后不了了之,王三似也彻底忘了,没有记恨的样子。

偏远落后的小县,屁大一块地方,有几条小巷街道都十分清楚。王霞在理发店公然接客,跟不三不四的男人鬼混,王三知道吗?也许已知道了,却不受父母约束,破罐子破摔,是这样吗?胡塞尼胡思乱想,不觉就到了家门口。

轻轻推推,门吱呀一声开了,里面安安静静不见一个人影。

在北房屋檐下,堆着剥了皮的玉米棒,金灿灿的在阳光下闪亮。

没有剥皮的,青皮、白皮都有,静静堆在一起。胡塞尼停好自行车,从厨房拿了一块干馍,倒上开水啃着、喝着,填饱饥饿的肚皮。日头还没有落山,父母正在地里干活,估计还不回来。胡塞尼换上以前的旧衣服,背上一只大背篓朝河边走去。

秋日的田野,麦子已经收割完了,显得空荡荡的。收割的麦地,犁铧深深翻过,松松软软的,正在休息。成熟的玉米、土豆,这里一块,那里一片,在等着收割。三三两两的人们挖着、砍着、装着、运着,来回忙乎。胡塞尼觉得,过了四五年时光,自己读完大学再到出生的村庄,土地还是原来的土地,大山还是原来的大山,土路还是原来的土路,一点都没有变。人们沿袭着古老的劳作模式,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勤耕耘。

到了流川河边自家的地里,看到砍倒的玉米秆,一堆又一堆到处都是。灰头土脸的父母,跟许多农民一样,正在掰玉米棒。胡塞尼道过“赛俩目”,说请假回来收玉米。说完拿来塑料袋把一只只玉米棒塞进去,而后又装进车厢里。

站在黄土地上,胡塞尼觉得,自己还是个地道的农民,跟田间干活的村民没什么两样。所学的文化知识、发表的文学作品、远大的理想抱负在这里一文不值,派不上任何用场。

以后若再找个农村姑娘,一起结婚过日子,就跟父辈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整天在泥土里刨食。

回家跟父母待在一起最让胡塞尼难堪的,就是问找对象的事儿,目标究竟有没有,哪个村子的,长得怎么样。有时碰上串门的亲戚,也开玩笑地说:“何时吃胡塞尼的喜糖,我们等不及了。”

太阳日渐西沉,天色慢慢暗下来。地里的人们拉着各自的土豆或苞谷先后往家里赶。胡塞尼拉着装满玉米棒的架子车,在父母的推搡下,沿高低不平的沙路东摇西摆地朝家里走去。到了半路上,胡塞尼的手机响了。

“明天单位上有事,秘书要按时上班。”县委办张秘书说道。

胡塞尼不情愿地答应着,心想已经请了假,主任请假条上签了字,表示同意,又有什么事呢?

吃过晚饭,空中繁星闪烁,月亮洒下淡淡银辉,四周朦朦胧胧的。檐下吊着的一只灯泡洒下亮亮的光,照在拥堵的院里显得乱七八糟。胡塞尼一家三口,照例坐下来剥着玉米皮,刺啦啦,刺啦啦地响着。起初,胡塞尼父亲随意说着村里的见闻,碰上的新鲜事,各种话题都有。后来,不知不觉就扯到胡塞尼的婚事上了。

“庄上的好友,热心的亲戚都来给你说媒,看怎么办呢?

要农村的媳妇,还是找个有工作的,你得给个准信,我也好答复。你已参加工作了,年龄也不小了,应该考虑婚姻大事。”

胡塞尼父亲说。

“我会尽快考虑的,你们就别操心。”胡塞尼迟疑一会儿,不耐烦地说。

“差点忘了,王三的媳妇多次捎话,说王霞可以皈依伊斯兰教愿意嫁给你,你看怎么办呢?”父亲补充一句。

胡塞尼听到这里,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快速地剥着玉米皮。

胡塞尼想,王霞在县城发廊接客,乱搞男女关系,我不会上当。

父亲说完以后静静沉默着,一言不发,似在等待胡塞尼的回话,或提出什么不同的看法。胡塞尼见父亲两鬓斑白,脸上布满皱纹,心里有点愧疚。自己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呢,要父母操心,真是过意不去。

王霞已经那样了,心里究竟怎么想真不清楚。这么多年过去,王霞也二十四五岁了,还没有结婚,成村里的老姑娘了,是否真有此意?记得几次回家,路上偶然碰到了,王霞主动过来问话,眼里脉脉含情,羞答答的。胡塞尼没有承诺过什么,心里十分敞亮,打个招呼,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径直走了。

王霞还站在原地有点恋恋不舍,痴痴地看着,显得非常失落。

王三媳妇多次捎话,说王霞还没有死心,在默默等待。

这使胡塞尼心里实在过意不去。王霞等了这么多年,在没有任何希望时才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变得堕落,是这样吗?

“你已经成公家的人了,得办公家的事,赶快去吧!”第二天天蒙蒙亮,父亲早早起来催促道。

胡塞尼答应着,匆忙起了床,洗漱完毕,就蹬上破自行车向单位奔去。进了县委大院,到办公室门前时,发现秘书们都穿着胶鞋,拿着铁锨,一副干活的样子。

“牟占良快去换鞋,到主任家干活。车子在外面等着,就剩你一人,别再磨蹭了。”张秘书见胡塞尼后大声说道。

胡塞尼一听肺都气炸了,感到极为不悦,脸色跟着阴下来。

胡塞尼没有说什么,也不看一眼,只是低头推着自行车朝后面的宿舍走去,身后说这说那的张秘书,喊着“快点”的催促声。

进了宿舍,胡塞尼气得晕头转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有种被欺骗的感觉。明明跟主任请了假,说家里人手少,帮父母秋收,主任也签字同意了。现在不明不白一个电话,被骗到单位,没什么公事,却要到主任家干活,真有点想不通。

办公室主任没多少文化,却很会玩弄权术,把下属当自家孩子、雇来的佣人,随意支使,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考虑对方愿不愿意,合不合适。想到这里,胡塞尼气得浑身发抖,不仅没有换鞋出门,反而赶紧锁上了房门,三两下拉下窗帘,匆忙关掉手机躺在床上装死。

“牟占良,大家都等你,快点走吧!”过了三五分钟,张秘书咚咚敲门叫着。

胡塞尼静静躺着,不发出任何声音,也不去理睬,估计时间一长,以为房里没人,会走掉的。

过了一阵,果然没有再听到喊叫声,估计秘书们都去主任家了。胡塞尼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灰暗的顶棚有点不安起来。

周围厚厚的墙壁,黝黑的屋顶,阴冷的地面,从四面围堵过来,使人喘不过气。

窗外朗照的阳光,投在窗帘的图案上越加清晰。那些树叶、花朵、河水看得一清二楚。阳光透进窗缝,形成长长的光束照在脱漆的桌面上。无数细小的尘埃似有什么急事,匆匆奔走,一刻也不消停。

此时的胡塞尼,似滚烫沙滩上无助的游鱼,看不到任何希望。读了几年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正式踏入社会,却一直被捉弄,如猴子般被耍。每天早起晚睡,吃穿住行,不过是糟蹋衣物粮食,浪费生命,活得没有任何价值。

过了许久,胡塞尼觉得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在主任眼下混饭吃,不去他家干活,一定会记仇,能待下去吗?以后怎么办?胡塞尼越想越怕,眼前黑咕隆咚的,陷入了深深的困境之中。

这样不行,得找个人商量一下,该怎么办好,如何补救。

找谁好呢?究竟找谁好呢?

胡塞尼工作时间短,性格孤僻,不善交往,常泡在书里,没有多少知心朋友。单位的秘书多是领导亲戚,靠关系进来的,油嘴滑舌,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有诚心,根本靠不住。

考虑再三,觉得还是孙俪好,就说刚才的遭遇,想得到点帮助。

孙俪是外地人,长得漂亮,素质也高,接触两三次后,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自秘书培训班认识,宿舍里畅谈,就时不时有一些“不知在什么地方?跟谁在一起?怎么好久没见?”等乱七八糟的想法,脑海里一次次出现,有时是白天,更多是在夜晚,挺折磨人的。这是否叫暗恋,或单相思,真搞不明白。

胡塞尼没有对象,父母一直逼婚,又碰上这倒霉事,不知要顾哪头,真是晦气得很。每至周末,胡塞尼不愿回家,怕碰到村里的熟人谈自己的婚姻。有时上街,遇到新婚的同学,觉得有点自卑,故意躲到一边匆匆离去。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道理胡塞尼也懂。而志趣相投、谈得来的女友也只有孙俪一人。若能走到一块,喜结良缘,一定很幸福的。这是自己的一厢情愿,至于孙俪怎么想,做什么打算,胡塞尼一概不知。若找个机会谈谈,说我爱你,对方会怎么样,能接受吗?

胡塞尼掏出手机,准备打时,发现还关着,就又重启。

开启后看到孙俪的短信,说:“你写童年乡村生活的文章,泥土气息浓郁,文笔流畅,语言优美,真切感人。”胡塞尼看后,心里稍稍高兴起来。

打去电话时,孙俪正好接上了,话筒里传来萨克斯的声音。

“在单位吗?”胡塞尼问道。

“是的,在单位,听音乐,看你借给我的书,消磨时光。

我上午打过去,发现你关机,才发短信说了我的感受,不知对不对,别见笑哟!”孙俪柔声说道。

胡塞尼说了声“谢谢”,然后把遇到的烦事说了一下。

“来我房间合计合计,看怎么办。”孙俪建议说。

胡塞尼撂下电话赶忙下了床,收拾打扮一番匆匆出了门。

绕过安静的大院,看到县委办门前没人,应该都去主任家了,估计正在干活。胡塞尼做贼心虚,怕被人发现,沿边缘树下,急忙溜出门去。

绕过西街拐角,远远看到“霞霞理发店”几个大字在阳光下富丽堂皇,鲜亮耀眼。这“霞霞”二字,跟村上的王霞有关,还是老板名字里也有一个“霞”字,真搞不明白。到了店门跟前,不觉想起里面的李芳、王霞,不知在干什么,会不会……胡塞尼胡思乱想起来。

李芳曾留过电话号码,直接打过去,叫王霞接听,说出拒绝的意思,这样行吗?若是这样,李芳知道自己跟王霞有染,乱搞男女关系,那就更糟。胡塞尼跟她没有婚约,更没承诺过什么,不如一走了之,时间会冲淡一切。

正这样想时,又见党局长从店里走出来,后面跟着一位年轻男子,看来两人关系很好,说说笑笑的。胡塞尼不好意思便匆匆离去。党局长寻花问柳的事,单位上传开了,都说狗改不了吃屎,把工资花在别的女人身上。

到了西街尽头,看到原文化局的位置已建起高层商业大厦,文化局搬到工会楼去了。胡塞尼绕过拥挤的车站,嘈杂的人群,走四五百米沙路,就到了工人俱乐部,也就是文化局办公所在地。进了大门,发现台球室、麻将室、乒乓球室、篮球场、录像室都有不少人,极其热闹。

这里较为偏僻,很是杂乱,来者多为二三十岁的小伙,身穿奇装异服,蓄着染色长发,嘴叼劣质香烟,出出进进。

楼下扔着许多啤酒瓶、塑料袋、食品盒、烂鞋破袜。墙角堆着还没清理出去的垃圾,发出阵阵恶臭。

孙俪住在五楼,办公室兼宿舍。胡塞尼进去后,被孙俪让到沙发上,沏了茶水,端来盛有蚕豆、葵花籽、罗汉果、花生米等的果盘。胡塞尼发现,房间的家具用品摆得整整齐齐,色彩搭配均匀合理,十分温馨舒适。置身其间,仿若不是公家单位的宿舍,倒像是家中温暖的卧室。

孙俪穿着齐膝短裙,咖色袜子,露着长长美腿。上身穿黑色薄衫,胸口很低,露出半个乳房,白白嫩嫩的。浓黑的长发用橡皮筋扎成小圆盘,在头顶高高绾起,显得那么高贵。

房间比一般的面积大,办公室兼宿舍,是领导特意照顾安排的。床的周围挂有彩色帷帐,洁白的薄纱。床上的枕头、被子、毛毯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办公桌上有简易书架,摆着不少文学名著和过期的文学杂志。粉刷一新的墙上,贴了不少明星的照片,男的女的都有。靠门墙角堆着不少啤酒瓶、健力宝罐、饮料瓶,还没有清理出去。

“快喝茶,看什么看,我将就凑合着,让你见笑了。”孙俪见胡塞尼四处张望,有点不好意思。

“哪里话,房间布置得很好,十分温馨温暖,看来你会收拾房间,会过日子。”胡塞尼赞许道。

“过奖了,我喜欢干净,随便收拾一下。毕竟是自己的房间,长期待在里面,还是干净点好。”孙俪笑着说。

“遇到什么事,说说看?”孙俪坐在茶几对面,好奇地问道。

胡塞尼听后,就把请假回家帮父母秋收,又被借口骗来去主任家干活自己拒绝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孙俪听后,脸色跟着阴下来。

稍停,孙俪站起身,从柜里拿出几罐健力宝。

“我没准备什么,随便喝点。我以饮料代酒敬你一杯,谢谢你的关心。”孙俪诚恳地说。

“客气了,何必这样!”胡塞尼说着,二人碰喝起来。

房间里舒缓的乐声四处飘荡,令人陶醉。两人边喝边聊,关于民族文化、创作技巧、人际关系等,很是投机。

“咱俩跳跳舞,轻松轻松怎么样?”孙俪边说边站起,做出邀请的姿势。

“我笨得很,怕踩疼你的脚。”胡塞尼不好意思起来。

“没关系,跟着学就会了。”孙俪说着走过来,拉着胡塞尼的手,随欢快的舞曲节奏,带着转圈。孙俪身上的体香不时散发出来,陶醉迷人,使胡塞尼晕晕乎乎的,有点控制不住的样子。

胡塞尼搂着孙俪的腰身,靠得那么近,能觉出对方的呼吸,听见怦怦的心跳。胡塞尼浑身燥热,热血沸腾,常走错步子,踩了对方鞋子。胡塞尼想,若说我爱你,大胆示爱,表白爱慕之情,她能接受吗?若搂进怀里亲吻,是否会被拒绝?

两人跳了几圈,胡塞尼觉得要控制住感情,别做什么傻事。

内心涌起的爱慕只是一厢情愿,对方无从知晓,也没主动暗示。

若做过了头,显得粗鲁,惹对方生气,场面会很尴尬,还不如这样好。

跳完一曲,胡塞尼手机响了,一看是张秘书的,话音像无形的魔影,紧紧缠着自己,脱不开身。刚才美好的感觉一下消逝了,心情沉重起来。

“是主任的一条狗,我也是被他害的。”孙俪得知是张秘书,恶狠狠地骂道。

以后怎么样,会有麻烦吗?胡塞尼像海面上的一叶孤舟,在沉沉的夜幕里,既靠不了岸边,又没了前进的航向。

“一切托靠真主,不过话说回来,无论到哪里,环境怎样变化,都要充满崇高的理想,积极上进,努力实现人生价值才是最重要的。你要打起信心,潜心文学创作,多写反映现实的文学作品,为家乡争光。”孙俪看着胡塞尼说道。

到中午时,孙俪要来便饭,一块吃了。

“我该回去了,谢谢你。就按你说的,边走边看吧!”

胡塞尼辞别了孙俪,闷闷不乐地回到办公室,发现里面空空的,大家去主任家干活还没回来。

胡塞尼想,若随了大流去主任家干活,心情或许好点,也无后顾之忧。若是这样,村里人知道了,说谁的儿子没有帮父母干活,却去别人家劳动了,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再说了,自己是国家干部,不是雇的佣人。这样想着,胡塞尼就不管了,骑上自行车,朝家里奔去。

到家已是黄昏,父母到地里干活还没回来。胡塞尼心情不好,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炕沿发呆。墙糊的旧报纸、炕头的旧书刊、没了罩子的台灯、缺腿的椅子,仍旧那么熟悉。

自己多年求学,后来考上大学,不久参加工作,想实现心中的梦想。可自从上班后,跌入严酷的现实中,曾经美好的愿望,被击得支离破碎,看不到任何希望。

“怎么回来了,单位上没事吗?”父亲见胡塞尼回来,低声问道。

“是点小事,处理完了。”胡塞尼隐瞒了真情。

父亲“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什么,便回房间去了。胡塞尼已成大人,是国家干部,知道该怎么办,不该怎么办,用不着去操心。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亮晃晃的,躺在炕上的胡塞尼根本合不拢眼。秋风瑟瑟吹来,窗上的报纸吱吱发响,似乎是传递命运的密码,异常深奥,不知暗示什么。浩渺天宇的流云洁白清爽,不管人间恩怨是非,都会自由自在随意飘动。胡塞尼睡意全无,胡思乱想,仿若置身于无边的幻境。

第三天下午,在河湾地干活时,孙俪发来一条短信,说:

“我调到市上了。在临走之前,本来想还你书时辞别一下,但时间紧迫,只能短信告知。等我到市上安稳后,再请你来玩。”

胡塞尼看完短信,傻傻地站着,懵里懵懂的,有点眩晕之感。

此后一连几天,胡塞尼穿着旧衣,拉粮运草,挥锨抡锄,不停地忙活。胡塞尼以超负荷的劳动,狠狠折磨自己,想尽快忘掉痛苦。到了晚上,累得浑身疼痛,茶饭不思,倒头就睡,一觉到了天亮。

不到一周,农活干完了,开始清闲下来。胡塞尼感到异常迷茫,拿起手机联系大学同学,诉说尴尬的处境,痛苦的遭遇。

“如果觉得不顺,展不开手脚,就回来吧!我们领导欣赏你,常提你名字,欢迎随时过来。”南方某媒体的同学这样安慰道。

“我考虑一下,过几天给回话!”胡塞尼合上手机,稍微轻松起来。

胡塞尼的同学有所作为,混得如鱼得水,自己却因一念之差回到偏远的家乡,处处碰壁,无端受气,起不到任何作用,感到非常郁闷,开始后悔起来。

假期满后,胡塞尼骑上自行车来到单位。进了办公室,发现张秘书坐在沙发上玩手机,弄出唧唧的响声。胡塞尼打了声招呼,用揉皱的抹布,开始擦桌子、整理报纸文件。不经意间,看到一份人事文件,上面有自己的名字,被调到县残联了。

胡塞尼镇静下来,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只是静静忙乎。

等忙完走到门旁,从墙镜的反光里,看到张秘书在偷偷狞笑,神情那么诡秘,那么阴森恐怖。

出了办公室,胡塞尼头晕目眩,两眼发黑,差点跌倒。

太阳还没出来,天色阴沉,冷风刮着纸片在地上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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