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通海口镇志》第三百六十三页载:清光绪年间,柳李涂家涂汉斗、涂汉槎、涂汉贵兄弟三人,同时考取秀才,有“一门三秀”之美称。三兄弟的坟墓是埋在风水宝地——桂花台的。桂花台的人讲:“涂家水土轻,载不住。”故,光绪以后的一百二十多年间,柳李涂家就很少有人识文断字了。一,家贫;二,“三秀才”读了书,也不过尔尔,“读书无用”。
(二)
我父亲当然不识字,在碾盘村他的外婆家打鱼谋生。至18岁,便投了军,革命到当上了个小军官,因不知扁担倒下是个“一”字,便躬耕垄亩,直至没入黄土。
父亲走南闯北,当然吃过不识字的苦头,比如,给“望断天涯路”的母亲写个信,也只能求人。他便把他的三个儿子“丢”到学校里去。
每年正月初一,不识字的他照例要考试三个儿子。他的考试很是独特:一,报听写;二,打算盘。那算盘是他上水利工地挣来的补助所买。听写一般是他熟悉的字词,如“扫帚、犁、耙、碗”。他报的两个词,我至今还找不到合适的字来表述:“草要子(捆谷的草绳)”、“烧瓜(仙桃话里叫牛瓜)”。他当然无法判断儿子们听写的对与错,便让儿子们“互改”。他是按照“字墨算盘”的要求,对儿子们实行“素质教育”的。检验“素质”教育成果的仪式便在每年正月初一举行。他也只有正月初一那一天才有机会喘息一下,其他日子,他常常要忙碌到深更半夜,比如劈柴。直到他壮年去世,这仪式便留在我们的记忆里。
(三)
1967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堂哥涂阳成正读沔城中学,他装了矿式收音机,还把学大寨改田时刨出的人骨头装了满满一箱,以便观察“鬼火”。
我十分好奇,便赖在他家,缠着成哥刨根问底、问东问西。他跟我讲米丘林,我便十分想当米丘林。把向日葵和洋姜嫁接,上面长向日葵,下面长洋姜,多美。和他试着嫁接过多次,可惜向日葵和洋姜苗都蔫了,我们也蔫了。他奶奶彭婆婆看我成了成哥的“尾巴”,便让我在他家当“住读生”,一住就是三个年头。
学校闹“革命”停课,成哥就回家办墙报。成哥白天贴,我趁黑去撕,翻过来做成描红的习字本。1970年,阑尾炎夺走了成哥的生命。再挺几天就是他的结婚喜期,可惜可叹!
成哥去过韶山,给小小的我带回一枚毛主席像章。我留着。
(四)
我舅舅是上过初中的,又是我的算术老师。
1970年,上小学四年级时,我便缠着舅舅借几本书看看。舅舅只有两本完整的书,一本《高玉玉》,一本《阿凡提的故事》。刚刚如获至宝,不知哪位同学把《阿凡提的故事》“摸”走了,让我从此缺了幽默感。我便天天晚上读《高玉宝》,一共看了五遍。高玉宝“我要读书!我要读书!”的呼喊,伴我渡过了寂寞的童年。
还书给舅舅的时候是个晚上,那时舅舅已结婚几年,还没添孩子,舅娘开玩笑:“跟我做儿子,就给你买很多书看!”“您跟我妈商量去!”我说完就开溜。回家的路上,遇上刘家的黄狗“赛虎”一阵猛追,吓得魂飞魄散,哪里再敢去找舅舅借书。
(五)
1975年9月至1997年7月,在陈场中学读高中,年年评上“五好学生”,学校发给的奖品是六本书:《共产党宣言》一本;《巴黎公社》一本;《国家与革命》一本;《哥达纲领批判》一本;《青年团的任务》一本;《剥开
高中期间,我手抄的图书也有六本:《林海雪原》(六万字),《苦菜花》(五万字),《晋阳秋》(十万字),《毛主席诗词注解》(全本)以及郭风的《晨光短笛》(全本),《谜语三百则》(全本)。
《谜语三百则》在1983年派上用场,我获得湖北电台新春猜谜竞赛一等奖。得镀金手表一块,送给当兵站岗的二弟。1984年结婚,我才购手表一块自用。
(六)
1993年5月20日的5点多钟,接市委书记刘贤木电话:马上从何场出发,到沙湖向他汇报工作。座在车上,思考如何向刘书记汇报,不知不觉到了沙湖招待所。刘书记说:吃饭后再汇报。
席上,刘书记问:“你看过《废都》没有?你怎么评价这本书?贾平凹在文坛的地位怎样?”我没有想到刘书记会来这么个“汇报”。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知道他对我们要求严,不让喝酒,便开了个玩笑:“你让我喝酒,我就回答;不让我喝酒,我没胆子说。”刘书记说:“拿酒来!”边喝酒,我便打开话匣子,谈了我对《废都》的看法。刘书记敬了我一杯酒,说:“做行政干部,抽空看点文学书籍好。要批评这本书,不看原著就说不清楚。”
1995年8月28日,刘书记到郑场检查工作,下午他在支书会上作了《小舞台上唱大戏》的关于农业产业结构调整的讲话,已是五点多钟了,他说:“今天就在这里喝点土酒,谈唐浩明关于曾国藩的传记《血祭》、《野焚》、《黑雨》。”不知不觉,谈到晚上十点多钟。临走,他说,“我读曾国藩的体会是六个字:煨中药,慢加温。”看来,刘书记是要我“克服急躁情绪”。谈了小说,也谈了心,妙。
2000年1月,担任恩施州委书记的刘贤木来武昌开会,约我一起逛书店。我们挑了《国画》、《政界》及费正清的《我看中国》等六十本书。各自掏钱付账,各自回家。得抓紧看。
(七)
王庆汉先生收藏有台胞唐良雄所著《我思故里》。知汪烈九先生与王先生友善,1989年托汪先生能否帮忙“复印”一本。1996年6月15日,时隔八年,汪先生送我一本《我思故里》复印本,爱不释手。和汪先生相交近二十年,“诚”是基础。
曾定邦先生退休后,我又将《我思故里》复印送他。“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曾先生退而不休,常有佳作在《仙桃市报》面世,如写李先念视察沔阳的纪实文章,堪称佳作。
(八)
1980年,我和李传富君同为通海口小学初中部教师,同居一室。各有小木箱一口,装书若干册。互换着读光了两箱子书。没书读,便习作。他的《月亮与排湖的对话》在《沔阳文艺》刊发,轰动一时。我则写了剧本《翰林院的文盲》,寄北京电影学院,投考编剧系。我因刚刚“民转公”,正在试用期,不敢赴京复试,错过了与张艺谋作同学的机会。
后来,我和李传富同时从政。他官至镇人大主席团主席,正局级,镇上“高干”。时运不济,身衰体弱,数次死里逃生。退而作镇工商所副所长。不理工商,专理文墨。94年自费印《李传富小小说辑》一本,99年印长篇小说《野猫湖》一本。死不丢“文”,值得我效法。
不知两本书销路如何?帮助传富君挣脱了一点债务没有?念念!
《读书记趣》,或兴趣、或谐趣、或忧趣,皆为趣。入得书山,趣味足矣。
(2000—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