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雀子•鸠杖•尊老

 我是典型的“乡巴佬”，进城多年，乡音不改，语言习惯也没改。在我们江汉平原，会把比较亲近、年龄比自己稍大的老伙计称作“老雀子”，表示亲近、亲昵，比如说：“请你们几个老雀子来喝杯酒”；“把局里几个老雀子请来我们问问招”，“几个老雀子在街边打牌，蛮快活”，……都是亲昵的说法。有一天，我和老同事谈心，我说：“你个老雀子，还介意这个做么事？”没想到，不同语境出生的老同事老大不高兴，认为我“骂”他，要罚我一杯酒。

过了不久，我到台湾出差。星期天去参观台北故宫，在二楼，解说员指着一块鸟型汉白玉说：“在汉代，年满70岁的老者，有可能得到皇上赐的一根拐杖，拐杖的龙头处会饰以玉鸟，表示高贵。这块玉就是拐杖上的装饰物。”我立马发散思维，这可能就是我们家乡为什么把老者称为“老雀子”的来由。

回到武汉，我开始做功课，果然如此！

我的老朋友张卫平先生对此作过一番考证，有美文发表在荆州晚报上。这种饰以鸟型玉的拐杖叫鸠杖。鸠杖是权势与尊贵的象征。考古发现证明，至少在战国时期就有“敬老”的鸠杖。在鲁国故城，曾出土过一件战国时期被装饰成鸠鸟形象的“杖首”。在这件杖首上，刻画了一只大鸠鸟背负着一只小鸟，口里还衔着一只小鸟。此画无非是告诫人们，不要忘了父母的哺育之恩。全国唯一的一件楚杖，出自荆门包山二号楚墓。考古专家认为，这件“龙首杖”，可能是墓主人权势与地位的象征。

在杖上装饰鸠鸟，寓意着敬老。不过，先秦时期，鸠杖还只是民间流行之物。给鸠杖升格，使其象征权力、高贵的关键人物是汉高祖刘邦。据汉《风俗通史》记载，刘邦与项羽争夺天下，有一次，刘邦战败，项羽带兵穷追不舍，刘邦藏在树丛中，项羽正要追踪过来，碰巧有一只斑鸠落在树丛上，并且不断鸣叫，使得项羽没有能发现树丛中的刘邦。于是，刘邦在斑鸠的掩护下躲过一劫。刘邦得天下后，便以斑鸠鸟雕作杖首赐给老人，以报答斑鸠鸟的救命之恩。

《续汉书•礼仪志》记载皇上赐的“王杖”长“九尺”（约合今2米），“端以鸠鸟为饰”，因此当时民间又称为“鸠杖”。《续汉书》的作者范晔对此作了这样的解释：“鸠者，不噎之鸟也。欲老人不噎。”可见取的是鸠鸟饮食不噎的生活特点，寓含养生之道与祝福之意。汉代的王杖多为木质材料制成，目前考古发现汉代木质王杖计12件，一般长度都在2米左右，杖首的鸠鸟多为蹲伏状，张口含食，其形制和寓意与文献记载相吻合。

刘邦为了争取民心，还在汉王二年（公元前205年）二月颁布了一条提高老年人社会地位和生活质量的诏令：“举民年五十以上，有修行，能率众为善，置以为三老，乡一人；择乡三老一人为县三老，与县令、丞尉以事相教，复勿徭戍，以十月赐酒肉。”这道诏令被视为汉代最早的养老令。

汉文帝时期重申了养老令的重要性，强调“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规定了凡年在八十岁以上的老人，每月赐给粟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年九十岁以上的每月再加赐布帛二匹，棉絮三斤，以保证老年人衣食无忧，颐养天年，并谴责了一些县吏故意发给老人陈粟旧米、破坏朝廷法度的不道德现象。

汉武帝时期颁布实施了养老令的配套制度《受鬻法》，强调乡里以年龄、朝廷以爵位排定尊卑的礼制习俗，以期保障老年人的合法权益。

荆州的考古发现也证明了汉代鸠杖的存在。1992年，荆州博物馆的考古人员从纪南城六号汉墓中，出土了一件木制鸠杖。这枚鸠杖的杖首，是一只圆雕状的斑鸠鸟。对于这件鸠杖的文物价值，省博物馆副馆长、江汉平原出生的万全文说：“荆州六号汉墓中出土的鸠杖，是迄今考古发现中保存最好的一件鸠杖。”此前的1959年，在甘肃武威磨嘴子18号墓出土过一根木竿鸠杖。出土时，鸠杖平置在棺盖上，鸠鸟伸出棺首，木杖上还系着十枚东汉明帝时期颁发的王杖诏书令木简。

杖，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生活用具，但在两汉，因为刘邦的缘故，被朝野认定为一种象征，一种身份地位的标志。汉代法律规定，持鸠杖之人可以自由出入官府，见官还不用“趋”,也就是不用小跑步。假如有人冒犯持鸠杖者，还会受到法律的处罚。

大约从汉文帝开始，敬老尊老在中国成为一种时尚，并逐渐演化成一种制度、一项国策。朝廷不但每年都要举行敬老活动，给年龄在70岁以上的老人颁发几杖、羊酒、糜粥、布帛，而且皇帝还动不动直接邀请一些年事已高的老人共赴盛宴，以此来引领全社会尊老敬老。清朝康熙、乾隆年间都举行过大型的尊老敬老活动，皇帝亲自在皇宫里宴请65岁以上的老人，每次人数都多达千人。

古人以“鸠杖”赠老人，反映的是对生命的尊重，对老人的爱护。

生活在当下的老人，精神上的“鸠杖”是：“老有所养、老有所医、老有所教、老有所学、老有所为、老有所乐”的大政方略；物资上的“鸠杖”是养老金、医疗保险。

完成了这些考证，我要我的老同事请我喝一杯，我要亲亲热热地喊他一声“老雀子”！

（2015—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