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头鸟

“简直无法让人活下去了！”

张光照从仙桃市通海口镇星红村村民委员会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硬硬地甩下一句话。刚刚走出门，一个小青年迎上前来，“火上浇油”：“张书记，又开会研究什么啦？”

“屁，研究什么？”张光照真想上去给那家伙一耳光。

“张书记”这顶倒霉的帽子不知要戴到何时。这不过是当时县委书记的一句鼓励话，但是，县委书记又是到这儿来的最大的“官”呀！说了话是有分量的。“只悔”当初不该做了那件出头的事，惊动了县委书记。

----好端端一块地，荒着，你一个团支部委员，逞什么能，约了几个伙伴，早除草，晚深耕，半月功夫，弄得那块地平平整整了，搞起了共青团棉花试验田，半亩棉花地，竟收入二百六十元。又逞什么能，交了公。一交公，在村里蹲点的县委书记开了口：“像这样的有志青年，培养培养，可以当村支部书记。”一句鼓励话，叫在职的干部怎么想。

唉！麻烦。

县委书记走了，张光照还当他的团支委，管管青年之家，虽然已经二十八岁，早已过了“杠”，他乐意干。

“青年之家的电视机被人偷了。”当张光照听到这个消息时，惊呆了。“这不是一部普通的电视机，这是团中央给的奖励品啊！它凝结着我们村青年团员的多少心血！”

张光照狂奔到青年之家，才明明白白地看见电视柜里空荡荡了。

他不敢想下去，又不得不往下想。

----寒风凛冽之中，全村六十多名共青团员，起早摸黑，挖一万多个树洞，栽一万多棵树苗，没要村里一个工、一分钱的报酬，而今全都长成了参天大树。那是一个什么情景呀！团员们白天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早起六点，晚睡十点，虽然个个干得筋疲力尽，但谁也没有一句怨言。

这都没有什么，团员们经受最大考验

的是对付那威名赫赫的“黑大仙”。栽树的时候，他们要挖掉一个巨型大树蔸，那是几十年前就锯掉了的一根枞杨树树蔸。不知从哪时起，村民们传出话来：掌管本地命脉的“黑大仙”就依附在枞杨树蔸上。于是乎，远远近近几十公里的“迷信者”，都来顶礼膜拜，烧香念佛。蹲点的县委书记知道以后，把挖掉“神树蔸”的任务交给了团支部。五个团支部委员，整整用了六天，才把整个树蔸挖断。也难怪，树蔸直径一米五，深达三米多。挖断了，又拖不起来，只好求助于履带式拖拉机。树蔸拖到哪儿，人们把香插到哪儿。要把它毁掉，谈何容易。斧头砍，斧刃缺了，树蔸只缺一只角；锯子锯，锯子断了，树蔸只断一条根。团支部的同志们凭县委书记的条子，到县上买了两斤炸药。炸树蔸时，张光照去点火，躲闪时，不慎扭伤了腰，住了院。

那时候，忍受有些人的讥讽与咒骂比忍受扭伤的折磨更艰难。

也是那一年，团中央奖励了一台电视机。可如今，电视机被盗了。唉！昨天真不该让弟弟顶班守夜，如今成了“嫌疑分子”，怪谁。

张光照在泥泞路上走着，想着，他简直无法向人们交待这件事，糊糊涂涂地撞回了家。

“爸爸，吃饭啰。”是女儿的喊声。人逢愁事想得多，过去出够风头，如今一夜之间“倒了涧”。想那“风光”时，女儿也让他出够了“风头”。不信，您翻翻《人民日报》，还是头版：

《女 儿 庆》

二月十日晚上，沔阳县（今为仙桃市）通海口镇星红村学校的操场上，正放映故事片《南海潮》，别看片子老，可观众却创造了村里放映的最高记录。

原来，这场电影是张光照为庆祝女儿出生而包的。

共青团员张光照在女儿还没降生时，多次当众宣布：“如果生女儿，我就放一场电影。”当时，这话谁也没往心里记。不料，他今天真的兑了现，就冲这个，连平时从来不看电影的人也来了。很多生女儿的妇女就激动地对张光照说：“你为我们争了气，这场电影钱，我们大家出。”张光照乐呵呵地说：“那不行，我说话要算数。”硬是不要大家出钱。

文章一出，连在日本执教的美术教授也画来了大幅国画，“恭喜张门添千金”。报纸相继载文，又发消息，又配短评。四面八方的信，来了八百多封。张光照能不风光？

“嘿嘿，张光照这回该缩头了吧！黑锅都有背的了。”有人私下议论开了。

张光照毕竟是张光照。“潜伏”半年的张光照又在集市上露了脸。“卖菜啰！卖菜啰！答对板报上的问答题，新鲜蔬菜便宜三成。”张光照拖着板车，上面还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白纸黑字好醒目：《农业科技向导》，内容有科技简讯，问题征答，农事顾问……

好家伙，“呼啦啦”，张光照菜摊前一下子围满了人，有买菜的，有看稀奇的。

“棉田化学除草的好处是什么？怎么配方？”问。

“……”

“不知道，不知道我张光照给乡亲们讲讲。”

经张光照这么一条一款一讲，大家明白了几分。

眨眼间，一板车菜被抢购一空，大伙不仅买了菜，还带回了几条信息，一两门新技术，这买卖谁不愿意干！

“你的西红柿为么事个个都在半斤以上？”张光照笑了笑，神秘地说：“这得感谢仙桃市和《农村信息》报举办首届农民读书读报有奖竞赛，我种菜的学问就从书报上来。”

当他得知比赛消息时，毫不犹豫地拿出四百元钱，订了十二种报刊，买了三百多册图书，通宵达旦地开始了攻读，还承包了三亩地做试验基地。还真行，他从《科技信息快报》上看到了“之豇28”豆角栽培方法，在承包地一试种，4分田，嗬！收豆角一千六百七十三点五公斤，长的达一点零二米。他买了一本《蕃茄高产栽培》，照书行事，亩产蕃茄五千七百公斤。

他捧回了“仙桃市农民读书读报有奖比赛第一名”的奖杯，并且上了电影，湖北电影制片厂为他拍了挂板报卖菜的特写镜头。这一回，“出头鸟”正儿八经地出了一回“头”。

（1988－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