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辣椒

聪儿满月时，我们回到了老家。乡亲们送来了鸡蛋、红糖、老母鸡……“亦奇，祝贺你！”好熟悉的声音。透过镜片，我看清了站在面前的是我高中时代的女同学----谷梅珍。谷梅珍递给我妻子一对用红布头做成的红辣椒----那是她送给孩子的礼物。城里长大的妻子，不以为然地把它扔进了装尿布的手提包里。我的心不禁轻轻地颤了一下。

——啊！红辣椒……

读高中的时候，父亲头上的那顶“帽子”还不曾摘掉，加上他又得了重病，一直卧床不起，他忍受着心灵和病痛的折磨，省吃俭用供我读书。在学校，我的困境就可想而知了。记得一次分座位，我几乎成了令人看也不看的“次品”，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老师让我和独座的谷梅珍共一张书桌。我悄悄地拿铅笔在课桌上画了条“三八”线，告诫自己，千万别犯了这位“老土改”的娇娇。“雨亦奇，别这样。”她低声说。谷梅珍似乎并不像别人那样鄙夷我。

……

有一个星期四，谷梅珍突然没有到校，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也和那空下的座位一样空荡荡的。第二天，她到校了。下第三节课时，谷梅珍打开书包，对我说：“雨亦奇，我跟你带来了好东西，你看，红辣椒伴藕梢。”

我几乎感动得流下泪来。每到星期四后，就是我这个住宿生最难熬的日子，不是早已吃光了家里带来的一坛子腌菜，就是早已没了饭票。“我看你日子过得太苦，昨天约了我家小弟，到排湖里抽了一天藕梢，足有二十多斤。以后，我家每星期供你两瓶菜。你真聪明，我不相信交白卷会‘万岁’的。”她说得那么坦然，仿佛早已想好了似的。“那老师要训你，你怎么办呢？”“别怕，我能挺住。”“还是让我去跟老师说清楚吧！说不定，还能得张表扬呐！”“胡说——”她竟然急出这么一句话来。

谷梅珍去跟老师说了些什么，至今我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天我吃了世界上最好吃的菜。

——啊！红辣椒。

高中快毕业的时候，我唯一的一件罩衣丢失了。为了不让父亲为这件事“发怒”，我打算利用星期天到湖里去摸鱼，卖点钱买件罩衣。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谷梅珍。她听了，沉默了好一阵子，对我说：“要注意安全，千万别出事。”那天运气不错，居然抓了三条大黑鱼。星期一一大早，我就去赶集，刚走到进入集市的那座小桥，竟然碰上了谷梅珍。梅珍喜滋滋地对我说：“雨亦奇，你看，这件罩衣怎么样？穿上吧！”“这怎么行？”“我家菜地里产的红辣椒，卖了点钱，替你买的。”“谢谢你，卖了鱼，我把钱还你。”“不！听我城里表叔来信说，要兴考大学了，说不准你有希望。留着这笔钱买书吧！”

——啊！红辣椒。

后来我真的考上了大学。谷梅珍不久也嫁给了邻村的一位小铁匠……聪儿长到四个月时，奶水已经不够喂了，他居然吮起指头来。我想起故乡人的绝招，让孩子吮用红布做的辣椒。于是，我和妻子找出了谷梅珍做的那对红辣椒……

——啊！红辣椒！

（1987-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