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的天真,简直不敢让人相信她已经十九岁了。母亲恼她、怕她、爱她。逢人便说:“‘喜神子’怎么专附在这辈人身上?”
九妹念了三年初中,回家种地。怪不怪,到地里锄草,背一架收音机,母亲骂她“做活就‘灵性’做,玩个么洋味。”她不理,听广播剧入了迷,东一锄,西一锄,该锄的没锄,不该锄的却锄倒了。母亲说:“吃咸饭管谈事,不知初一十五。”“你才不知初一十五,你知道撒切尔夫人是谁吗?你知道阿基诺夫人是怎样平定武装暴乱的吗?你知道北京在大阅兵吗?你知道上海流行红裙子吗?”
母亲没了话。劳作归来,她爱翻翻什么《大众电影》、《月朦胧鸟朦胧》、《心有千千结》、《白发魔女传》……母亲怪她不做家务,要把她的书“火化”掉,她硬硬地甩下一句话:“要‘火化’我的书,先把我‘火化’算了。”
今年夏季的一天,插秧回来,九妹在途中悄悄地约了几个小姐妹溜了,没让母亲发现。等全家人坐在禾场上吃夜饭时,母亲急得跳了脚,兵分五路,四方寻找。“九九----回来吃饭哪!”“哎!在这里!”在哪里?循声找去,一群小姐妹正在通州河里学游泳,一个个把插秧溅脏的衣服扔到河岸上,穿一件无袖娃娃服,着花花绿绿的短裤,正在水里嘻嘻哈哈地闹着。母亲一见傻了眼,尖着嗓子喊道:“还不死起来?”“打不打我?骂不骂我?说好了,就起来。”“不打断你的腿不是人。”“有本事你下水来打吧!”说着,九妹和小姐妹们哈哈大笑起来,有的还做着招手的姿势。母亲一下子气得昏了过去,同来的人把母亲扶回了家。
九妹不但不急,还连连说:“拜拜!拜拜!‘老封建’,天天看电视,真是半夜里玩龙灯,越玩越转去了。看见电视上的女孩子游泳跳水,还说蛮好看,自己的姑娘学游泳,就气昏了,怪鬼!
等母亲醒过神来,九妹已吃了饭,提着收音机,“脚板抹清油----溜之大吉”了。母亲终于没有管住九妹,整个夏天,她几乎天天和小姐妹们去游泳,居然能游过百米多宽的通州河了。
国庆节那天,她约小姐妹们去了趟县城,全都骑着自行车,领头的车上还挂了面小红旗,上书“琼瑶旅游团”。回来的时候,九妹买了件东西提在手上,母亲很纳闷,问:“九九,你不是有个收音机吗?又买一个,花些苕钱。”九九莞尔一笑道:“那是一个淘汰货,音质不纯。”“不对!”母亲听到九妹房里传来的花鼓戏好耳熟,和家里的那盘录音磁带一模一样。
九妹眨眨眼:“收音机也唱花鼓戏,你不要瞎怀疑。”母亲知道有些蹊跷,请村里电工来,一看,哪里是么收音机,原来是架微型收录机。
“好个死丫头!”母亲如梦初醒地骂道。
“钱是浪打来的么?家里有大收录机,还买微型收录机做么事?”母亲开始拷问九妹。
“钱是我自己挣的,我花我自己挣的钱,你不要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我要买收录机的理由多得很:家里的收录机,产权属于哥嫂,用起来不方便,还经常看脸色;大收录机要接高压电,携带不方便;我们要开‘金秋舞会’,你们太封建,在家里开不了,提起微型收录机,要在哪里开,就在哪里开,你管得着吗?”
母亲气得无话可说,九妹按下放音键,歌声飘了出来:
“我们的理想,在希望的田野上……”踏着歌声,九妹走了。她去听农技讲座。
“不知甘苦的小祖宗,早几年,能这么神气么?”
那么,迟几年呢,九妹也许更神气!
——记于我的家乡仙桃市通海口镇柳李村。
(1989-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