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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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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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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书记

刚书记并不姓刚。

——因为他处事果断,不拖泥带水,加上他的名字中又有一个“刚”字,大伙习惯称他“刚书记”。

我和刚书记的相识有些偶然。

1980年9月,我从柳李小学调到通海口小学初中部担任初三年级语文教师。一天,我正在上课,摇头晃脑地给学生们讲解伏契克的报告文学《绞刑架下的报告》节选《二百六十七号牢房》:

……

“从门到窗子是七步,从窗子到门也是七步。”

……

我完全沉浸在伏契克营造的文学氛围里。学校雷校长陪一名中年男子从教室后门走进来,择后排坐了下来。校长有选择性地听老师讲课,是常有的事。我没有中断我的讲课,继续按我的教案纵横驰骋。

下课了,雷校长招了招手,我从讲桌边走到后排,雷校长告诉我,中年男子是公社党委副书记刚书记。

刚书记和我握了握手,说:“小涂老师,课讲得好!要是能讲标准的普通话就更好了!”

后来,雷校长告诉我,刚书记1953年就在这个小学教书,1956年从教师岗位上应征入伍,退伍后又回到学校继续教书,以后担任过小学、中学校长,做过公社文教助理员、宣传委员。现在是公社党委副书记。

1980年底,我从学校调到公社担任了团委书记,和刚书记成了同事。刚书记仍然保持着军人的习惯,每天早起,长跑6公里左右,直跑得大汗淋漓。他的一些同辈,经常幽默地调侃他,说:“驴子每天跑步,驴子不一定是世界上最长寿的;乌龟慢慢爬,反而有千年龟。”他哈哈一笑,依然每天跑步,风霜雨雪无阻。

到公社上班不久,我就随公社管委会副主任定光元同志到潘坝村驻队,进行联产承包责任制试点。我住在潘坝五队李忠平老庚家里,不愿意吃派饭,忠平妈妈每天做饭我和忠平吃。那时我21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特别大。一天,我回公社机关,到食堂里吃早餐,公社党委曾书记和刚书记坐在一起吃饭,见我进来了,喊我和他们坐到一起吃,边吃边聊聊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的事。我买了20个肉包子、2两稀饭,和曾书记、刚书记边吃边聊。聊得正起劲,刚书记把也在吃早餐的公社通讯员小张喊过来,吩咐他去把住在公社隔壁的粮所贾所长喊来。不一会儿,黑黑胖胖的贾所长来了,刚书记对贾所长说:“老贾,你看看,小涂一餐就吃了2斤2两粮票,一个月29斤的指标,完全不够吃,帮助想点办法。还有机关几个‘小糙子’,你也一起帮忙想点办法。”老贾说:“好!我来落实刚书记的意见。”不一会儿,贾所长就拿着一指宽的一个小条条进来了,说:“刚书记,您说的问题我解决了。”展开带公章的条子一看,大家哄堂大笑,那条子道:“请每月供应公社涂阳斌等同志猪饲料8斤。”所谓猪饲料,就是半头米,又叫细米子。好一个贾所长!就这样,我们公社机关的几个年轻人,每月的粮食供应指标由29斤增加到了37斤。

刚书记确有刚性十足的时候。一天早晨,他跑步回来,和一个上访的老师唱起了“大喉咙”:

“刚书记,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应该和其他人一样落实政策。”老师道。

“你和人家不同,不好好劳动,因破坏生产,坐了三年牢,不在改正之列。”刚书记道。

“不是我破坏生产,是我没有喂牛的经验。我不知道越冬的牛不能吃太多的红花草子(紫云英),吃多了,牛膨死了,我不是故意的。”那老师争辩道。

“法院不宣判你无罪,就没办法给你落实政策。”刚书记斩钉截铁地说。

我在旁边听了双方的谈话,等那老师走了,我和刚书记聊天,告诉刚书记,我小时候放过4年牛。有一次,大牯牛吃多了红花草子发膨,肚子胀得圆鼓鼓的,教我放牛的张老伯回家拿来冲担,对准牛肚子,猛地一刺,牛肚子里的气就冲了出来,牛就得救了。

刚书记听了我的话,大笑着点了点头,说:“他个教书先生,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准牛肚子刺那么一下子。”刚书记马上喊来负责落实政策工作的公社组织干事,交待他把那老师喂死牛的事情调查清楚,向县里落实政策办公室反映。

不久,县里就给那个唱“大喉咙”的老师落实了政策,平反上岗了。

1981年10月,公社召开团代会,我当选了团委书记。一天,刚书记喊我去他办公室坐一坐。刚落座,他说:“小涂,我送本书你,祝贺你当选团委书记。”我拿过来一看,是黑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康熙皇帝》,不到6万字,很薄的小册子。刚书记在上面写了两句话:“向大自然挑战,向大自然索取!”刚书记说:“你是语文老师出身,要想做个合格的行政干部,必须要多学点自然科学知识,这样才能行稳致远。你看,康熙做了皇帝,还请法国人白晋等人给他讲天文历法、医学、化学、药学等方面的知识。这本书就是法国人白晋回国后给路易十四上的奏折,也就是一个汇报材料。你看看,会有些启发的。”

1982年3月的一天,我正在村里忙着,公社通讯员小张来喊我回公社,原来是县委常委、组织部舒部长来公社调研,点名要和我面谈。那天谈完,我就搭舒部长的黄吉普车,到县委组织部上班了。走得匆忙,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就在组织部的值班室里安营扎寨。一天,我正在上班,刚书记来了,肩上还挑着一副担子。刚书记说:“小涂,今天我来县委开会,帮你把行李都带来了!”小木箱、两床絮、换洗衣服……一应俱全。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那时到县里开会,没有小车可坐,要爬上公共汽车顶棚,把一应行李放在顶棚上,用网绳网好,真难为刚书记了。

刚书记有4个孩子。大孩子是他收养的本家兄弟的孤儿,对这个孩子,他也视同己出。大概是1984年的样子,大孩子出嫁了,刚书记期盼着“升级”当外公。有次来县里开会,和我聊天,他说:“我的小外孙叫梦龙好不好!”我和他开玩笑:“好!是男孩叫梦龙,是女孩就叫梦纯吧!”后来,添的是个外孙女,真的就叫梦纯。梦纯大学毕业后,在一家央媒当记者。可惜的是,大孩子产后得了病,出了事,对刚书记打击很大。

新的打击接踵而至。不久,刚书记的爱人患了癌症,很快就去世了。组织上考虑他的家庭困难,把他从公社调到县城一家二级单位担任了一把手,那年他55岁。

到县城上了两年班,刚书记也查出患了肝癌。他一边上班,一边治病。有次碰到我,说:“病了后,精气神都不足了,过去晚上看书能看到11点多,现在看半小时就睡着了。”

1991年9月,奉组织派遣,我到省委驻新里仁口镇社教工作队担任办公室主任。一天,一个姓冯的盲人来工作队上访求助,希望工作队帮助救治他患脑瘤的女儿。这个老冯命苦,患病致盲,终身未育,别人风雪夜把个小女孩丢在了他门口,他收留了小女孩,含辛茹苦把孩子抚养到了七岁,却得了脑瘤。我发动我所在单位的干部职工捐款,募集了几千块钱,帮助老冯抢救女儿。可孩子病情复杂,救治效果不佳。有一天,我看到新华社记者在《半月谈》杂志上发表的一篇文章,介绍山西省有家医院用中药治疗各种疑难杂症,效果不错,建议老冯去山西试一试。可一个盲人,怎么能跨越长江、黄河顺利到达山西呢?

我建议刚书记和老冯一起去,也去山西试一试用中药治疗肝癌。刚书记和我坐在工人文化宫的花坛上,作了一次长谈,谈他一辈子的得失,谈得很有些悲壮。末了,他表示很乐意把老冯和女儿一起带上,去山西治病。

到达山西不久,刚书记感到疗效不错,给我写来一封长信,详细介绍了治疗情况,足足有五页纸。不知为什么,他在信里还夹了一张他的一吋黑白照。

从山西回来后,刚书记就处于全休状态了。

1991年底,58岁的刚书记去世了。当我从乡下赶回县城时,刚书记的遗体已经火化。面对刚书记的一吋黑白照,我大哭一场。

1992年春节,老冯和女儿提了一只老母鸡,来县城给我拜年,我无论如何不肯收下老母鸡,给了孩子50元压岁钱,把他们父女俩送到了车站。老冯的女儿也于当年5月夭折了。

……

——刚书记并不姓刚。他的大名叫汪贻刚。

(20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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