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弦

“爹，快点走，要不，就赶不上了。”说话的是刘智，他伏在爹的背上。一岁那年，他患了小儿麻痹症，双腿瘫痪了。爹摸了摸头上的汗珠，加快了脚步。

就在昨天晚上，团支书摸黑爬上了住在半山腰的刘智家，告诉他，明天团地委书记要来他们村检查青少年之家的建设情况，还要听刘智拉一段二胡独奏。那可是刘智的拿手好戏。

刘智一晚上没睡好，脑海里不断闪现一段段曲谱……

他们终于来到了坐落在山脚下的青少年之家门口，太阳这才从晨雾中裸露出受过浴似的身子，霞光点染在大山的峰尖上。

刘智让爹坐在青少年之家的门坎上抽烟，他小心翼翼地从琴袋里拿出那把铮亮的二胡，他不敢拉，那弦是调了又调的，松香也涂得匀匀的。那琴袋，是妹妹红缨昨天晚上用水红色的确良赶制的。妹妹真是有心人，还用金丝线在琴袋上“牵”了块“蝌蚪般”的五线谱图案。

他又一次把眼睛盯住了山脚下那条车路，没看见车队的影子，却看见满山坡上自由自在的牛羊，有几只凑热闹的花喜鹊，毫不畏惧地蹲在附近的树枝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刘智顺手捡起一块小瓦片，向它们扔去。

十点半钟，车队终于姗姗而来，刘智长这么大，还没看见过这么多车。啧啧，足有九辆，全都“小乌龟”似的，贴着地面爬。刘智这才发现，自己的手颤抖起来了。

从第一辆车中钻出个高高大大的胖子，架着金边眼镜，大概是团地委书记吧！团支书请他走进青少年之家，递了支“阿诗玛”，上了听“健力宝”。刘智坐在禾场上，直愣愣地看见从窗口闪出一束束耀眼的光圈，他不知道那是带闪光的照相机发出的。

“别吵吵，下面请团地委及各县市来的客人看我们自编自演的节目，大家作好准备。”团支书高喊着，小娃娃们不再去摸“小乌龟”的壳子，“呼啦啦”拍着小手围在了禾场上。刘智的手越抖越厉害了，背过一遍又一遍的曲谱也似乎一下子忘光了。

这时候，一团团乌云不知从什么地方偷偷摸摸地溜了出来，不一会儿，涨大，再涨大。那些云块好像一块块青布，被缝纫师缝了起来，密密的，形成了一块穹窿形的“乌云被”，有那么几根雨柱似乎从天空垂到了山头。

戴金边眼镜的高胖子和身边的一个小个子嘀咕了一会儿，那小个子就喊开了：“节目就不演了吧！要下雨了，我们得走，要不，车就会陷在山里了。”

一溜人马挤进了小“乌龟壳”，消失在林荫里……

“轰----”，刘智的头顶仿佛有一声炸雷轰响，他下意识地拿起胡琴，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掐住了琴弦，只听得琴弦被“嘣”的一声掐断，手指头上沁出一股殷红的血，他才醒悟过来，伏在膝盖上哭了：“乌云！乌云！该死的乌云。”

太阳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金灿灿的。

（1988-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