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哥和我是本家,在弟兄辈中,他排行老八,我排行老九。我们上学一直在一个班上,他是赫赫有名的“天不怕”。有回他捉了只麻雀装在老师的粉笔盒里,缠着小辫的女老师揭开粉笔盒时,麻雀“嗖”地一下窜了出来,引得哄堂大笑。女老师气得哭了鼻子,当然由牛高马大的男老师“收拾”了他。
因为他“天不怕”,又是“拐家伙”,他父亲在七七年送他参了军,不仅没有流泪,临别时还对他说:“老子看你打仗怕不怕敌人,怕不怕死!”他怪模怪样地给父亲行了个“准”军礼:“报告家长,不怕!”
七九年,红哥上了前线,这回轮到他父亲“怕”了,他父亲几次到城里来找我,边抹泪边对我说:“那个鬼杂种给你来过信没有,只怕人不……”我找出红哥三个月前给我的来信,佯装近期来信,给不识字的老伯父念了念,他就高兴地回去了。
正当我焦急地等待时,红哥给我来信了,说:“老九,我涂老八在战场上可没给弟兄丢人,上了战场,真的‘天不怕’了,炸了鬼子一个暗堡,立了二等功。不过,吃了‘鬼子’‘闷葫芦’的亏,盆骨炸裂了,正住院治疗,目前还不能下地走路,恐怕以后真要成‘拐家伙’了。”
伯父去部队看他时,我送他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他来信给我一句话,半通不通的:“钢铁是我这样炼成的!”伯父回来告诉我,红哥的盆骨炸裂厉害,以后不能走路了,一辈子只有住荣军院了。
我替红哥感到惋惜。
半年后的一天,红哥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惊呆了,他的双臂下夹着木质拐杖,头上大汗淋漓,让座以后,我问他:“怎么回来了?”“回来了,住荣军院多霉气!”“回来干什么呢?”“回来种田,走不了路,手还有用,比如:打草绳、掰棉花……”
住了一天,他送我一套《谁是最可爱的人》的散文丛书,便回了家乡。以后,他当护士的姐姐弄了十多个胎盘给他吃,不久他便丢掉拐杖可以挪步了。再后来,他又拜了师傅“吃功夫”、练“武把子”,一冬一春,练得能走一里多路了。
今年,听说他成了种甘蔗的专业户,春节回家的时候,当然先去看他。他正和嫂子在削甘蔗,准备明天上市。我们一边吃甘蔗,一边“吹牛皮”吹上了劲,他滔滔不绝起来。
----狗日的,守甘蔗比守“鬼子”还难。老子不是那种怕杨树叶子打破脑壳的人,湾里有名的刘三癞子约一伙人偷老子的甘蔗,擒贼擒王,老子一把抓住刘三癞子,先给他一耳光,叫他跪下,撕开褂子,指着肚子上的枪伤说:“晓不晓得老子肚子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晓得!晓得!‘鬼子’打的!”“你跟‘鬼子’比,哪个狠?”“‘鬼子’有枪,我没枪,‘鬼子’狠!‘鬼子’狠!”“老子连有枪的‘鬼子’都不怕,还怕你这个没枪的杂种!”从此,我涂老八的甘蔗再也没人敢偷了。刘三癞子都怕我三分,其他人,嘿嘿!三下五除“冇 ”。
吃着红哥种的甘蔗,心里蛮甜。
(198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