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李村的金老大,并非排行老大,因长得五大三粗,故名之。金老大不仅脾气古怪,而且古怪得有些“理论依据”。
举例说:大儿荣华考取了北京某重点大学后,金老大忽然责令已报名上初中的小儿闺华退了学,并亲手把小儿的书包扔进了深潭。小儿“反抗”,他怒斥道:“我家祖宗八百代种田,水土轻,出个把‘状元’,就是狗子舔石磙----了不起,出多了载不住。”
小儿回家种地,生活有了转机,喜欢留个长发,穿个花褂子,夏天乘凉时也爱穿个三角裤,金老大常常怒火中烧。儿子懂事了,干脆来个不卑不亢不说话,金老大就骂街:“狗日的东西,不学好,尽学坏,人家镇上来的干部都是平头,中山装。人家是聪明人,聪明人不干的事就是坏事。你再穿了花褂子,老子的冲担不认人。”
小儿改长发为短发,变三角裤为西装短裤,唯有花褂子还藏着,上女朋友家时,先套在里面,一出村,就“东山再起”,用他的话说,这才“够派”。哪知金老大“侦察”了这一情况,小儿子回来时,金老大叫道:“看我的冲担!”儿子一闪,定睛看时,原来是一根破竹竿。
去年冬,在京城工作的大儿子写回信,说是借春节假回家结婚,不办酒,不请客,想请老家的几个同学联欢一下,跳跳舞,唱唱歌。金老大听小儿子念完信,眉头打起了结,耸起来似座山。小儿子故意逗他:“哥哥这回要在家里‘蹦蹦嚓’,看您么办?”金老大说:“老子的冲担不认人。”
大儿子回来的那天,只见门口搭了天棚,金锁呐吹得呜呜响。在大报社当记者的儿媳没放下行李,就取出了照相机,镁光灯一连闪了几下。金老大没有见过带闪光灯的相机,惊得目瞪口呆,儿媳妇是北方人,亲亲热热叫了声“爹。”金老大口里含了个萝卜似的,没了话。
歇息一会,儿子、媳妇与金老大“谈判”。儿子说:“我们不请客,不办酒席。”金老大干脆得很:“放屁,念了几年洋学堂,连乡俗都丢了。”媳妇道:“您办酒可以。 回北京后,把刚才照的相片登报,说您大操大办,让好多人说您‘封建’。”金老大又一次惊得目瞪口呆,嘣地跳起来,指着吹锁呐的人,又好像是指着儿子、媳妇说:“你们滚!”锁呐声嗄然而止。
结果是:杀的猪,买的鱼,一古脑儿卖了。金老大气得两天没起床。
腊月二十八,儿子邀的同学都来了,金老大悄悄地拿了冲担,躲在自己小房的门角落里。儿子、媳妇说了些什么,他全然听不进去,音乐声起,儿子好像说的是《老头子多恼火》(《蓝色的多瑙河》),“啊!儿子还骂我老家伙。”
金老大推开儿子的房门,想问个究竟。哪知媳妇客客气气递上一支加长“大中华”,亲亲热热地说:“爹,您请坐。”金老大一下子没了话。说也不是,溜也不是,很尴尬地站在那儿看儿子、媳妇与学友们跳舞……
看着,看着,金老大越看越觉得像在演电影,居然莫名其妙地叫了声:“老二,你也来跳跳。”
小儿子从人缝里挤出来,说:“我怕您的冲担!”
(198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