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涂阳斌的头像

涂阳斌

网站用户

散文
202305/26
分享

犟老俵

我要讲的主人公,名叫曾令新,我二舅的长子,也是我八年前的学生。他的性格,可用一个字来概括:犟。读初三时,数学老师给他期中考试卷上批了个醒目的分数:三十五分。他一气之下,找到老师,掷地有声地说:“十年以后,我要成为作家。今天我先把这三十五分还给你吧!”说罢,把试卷一扔,扬长而去。

“去”到家里,父亲将他猛打一顿,骂道:“养儿不读书,就像喂憨猪。”最后还来了点“家法”----罚跪。“不跪半天,别想起来。”父亲临出工时还威胁性地命令道。

父亲原本是想吓唬吓唬他,本意是逼他去上学。可父亲收工回来,瞧他还跪在地下一动不动,不禁酸了鼻子。拉他起来,他却指着天边说:“日头还没落土呐,我继续跪吧!”弄得父亲哭笑不得。一句话,养了个犟儿子,把他没法。

犟人发犟,九头牛也拉不回。曾令新终于当了“小放牛”。顶星星出,沐晚霞归。一盏油灯下,绘起“作家”图。八三年春节,我曾和他共同探讨一些写作问题,谈至半夜,他摸出一个红布包,说:“俵哥,我把《人生》改成了电影文学剧本,你指点指点。”我惊异地打开布包,只见厚厚的一摞,封面上醒目地写着://《人生》//电影文学剧本//原著:路遥//改编:曾令新//·献给我的同龄人·//

我有些瞠目结舌了。一个十七岁的初中毕业生,边放牛边写作,这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回到县城后,我帮他查阅了有关资料,发现《人生》已有地方开始拍摄,便写信告诉了他。不几天,他来信说:“俵哥,我不想在文学这个羊肠小道上挤了,自己墨水喝得少。我想学手艺去,百艺好藏身嘛!”后来我听舅舅说,他给我写信的前两天,把书啊、本啊全部“照天烧”了,一尺多厚的习作草稿也“同归于尽”了。

他真的学上了手艺:泥瓦工。原因是父亲和他两个叔父都是干这一行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嘛。他没有按古老的仪式拜师,便成了他四叔的徒弟。四叔带有五个徒弟,加上几个拜把兄弟,成立有一个“柳李建筑队”。没料三个月后,他甩下一句话:“不干了!”从而成了离群的“孤雁”。父亲急了,请来在外地当干部的伯父和几个叔父,开了个“家庭帮教会”,到后来,他亮出了“黄牌”:“我不愿做‘奴隶’,我帮四叔干活,他不付我工钱,我就坚决不干。你们懂不懂,他‘剥削’了我创造的剩余价值。”伯父说:“四叔教你技术,你还要工钱,像话吗?”“什么技术,初中几何学得好,做瓦匠活就不值个屁了。再说,有技术,三个月也学得会,为什么要人家学三年。搞三年,发我大专文凭我就干。”一家人无可奈何,只好由他犟。

可曾令新是有心计的人。他不去“上班”,手艺却一刻也没丢。他把自家的一间小猪屋,拆了又砌,砌了又拆,父亲骂他“穷折腾”,他说这是在“练功”。哪家盖个厕所,砌个灶台,刷个墙壁,他找上门去帮忙。五个月以后,四叔的三个徒弟出了师,他便乘机和他们“勾搭 ”上了,一拍即合,推他为首,立即打出“柳李青年建筑队”的牌子,专门帮乡亲们盖房子。他还找上当采购的姑老俵,说:“你路子广,熟人多,看在老俵份上,帮我揽点活做吧!揽一千块钱的活,我送你三十元辛劳费。”这一下,曾令新领头的青年建筑队可红火了。清一色的年轻人,干起活来利利索索,热热闹闹,气派得很。不多时,便名扬四乡。

有劳动就有享受,隔一些日子,他就领着师兄弟们到镇上去看一场电影,观一场舞会,饮一顿酒。回来后,不分师傅徒弟,一律按劳取酬,论功行赏。到后来,连他四叔的几个徒弟也眼红不过,投到他的麾下。这下四叔可怜了,连打下手的小工也没了年轻人,没法子,干脆将队名改作“柳李中年建筑队”。

叔子栽倒在侄儿门下,究竟为了什么?四叔至今也弄不明白。

棘手的事当然有。有人以为青年建筑队都是年轻人,心眼实,好说话,建房费当然可以迟给。但一次、两次好说,次数一多,曾令新和他的弟兄们一琢磨,这不是为难我们吗?大家一合计,有了:干脆签合同,让其具有法律效力。小伙子们懂得用法律保护自己的利益了。当然,也有时碰钉子,说一件事你听听:

一次,乡政府一位副乡长家盖楼房,合同上标价建房费一千二,分三期付清:墙角下好付三百元;第一层盖好后付五百元;第二层盖好后付四百元。墙角下好了,曾令新找到副乡长要钱,副乡长说:“等几天吧!”等几天就等几天吧。第一层盖好后,他又对副乡长说:“付工钱吧!”副乡长还是说等几天。这下曾令新可等不得了,吆喝一声,十多个小伙骑了自行车,一溜烟地“撤退”了。这一招可让副乡长傻了眼,请别人接着盖吧,谁也不领手,因为做手艺的有“江湖”:再没得活做,也不能吃别人的碗底子。副乡长无奈,只好如数将钱奉上。

好一个曾令新,竟让堂堂的副乡长低了下气。

我曾和曾令新谈起这件事,对他说:“人家是父母官,顶头上司,多少要注意些关系,太犟了没好处。”他笑了笑,说:“俵哥,你这可是僵化思想,我才不这么想。他乡长又怎么着?从政治上和人格上讲,我与他都是平等关系。比如,你到商店买东西,少一分钱,别人也不会给你。同样,你乡长少一分钱,也买不了我的劳动。你想想,要是都不按期付工钱,我们这班人马怎么生活,再生产怎么发展。我就是要让人们瞧瞧,乡长不付钱也停了工,你乡里乡亲不付钱,结果自然清楚。”

呵!有志气!我不禁感到俵弟的犟脾气真的有几分可爱之处了。

----记于我的家乡通海口镇柳李村。其时,参加曾令新的婚礼回来,一边吃着喜糖,一边写着这篇短文,心里甜津了。

(1986、11)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