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汉成先生是我初二的语文老师。我的初二是1974年9月至1975年7月在沔阳县潘场中学念的。肖老师是潘场街上人,出生于上世纪二十年代,那个年代在他的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比如,出“天花”在脸上留下了大量的痕迹;再比如,缺医少药,导致他一条腿不太方便。教我们时,他已经50多岁了,和我们学生的父辈甚至祖辈年纪差不多大,同学们都很敬重他。当然,敬重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年纪大,还有他身上透出来的浓浓的乡村老式知识分子的书卷气。
1974年,批林批孔运动正在城乡展开,学校也不例外。肖老师念的是旧式私塾,跟我们讲孔老二如何如何,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响应学校的号召,带领我们到附近的永红大队办农民夜校,开展批林批孔运动,我就被分配在永红二队给乡亲们担任小教员。为了当好小教员,我常常看《沔阳文艺》编印的“批林批孔演唱材料”,看着看着,我也写了《柳下跖怒斥孔老二》《孔老二诛杀少正卯》等等,投给《沔阳文艺》,编辑看过以后,给我来信,鼓励我如何如何修改,我把这些信都送给肖老师看,肖老师便指导我修改,还提供信封给我,写上“邮资总付”,让我的稿件“免费”去“旅游”。不久,我写的《柳下跖怒斥孔老二》《雷锋伴我学马列》等等韵文,先后在《沔阳文艺》上刊发了,编辑部还给我寄来了三本稿纸。有一天,我把刊有我的文章的刊物拿给肖老师看,肖老师很高兴,鼓励我“不要骄傲,要多读多写。”谈话结束时,肖老师拿出两瓶鱼肝油丸子送给我,说:“吃点鱼肝油丸子,可以保护眼睛。”
记得学习毛主席诗词《送瘟神》一课时,学校组织我们初二三个班的学生,背着背包,徒步几十里,到潜江县总口农场去“现场教学”,相当于现在学校组织的“旅研学”活动。在总口农场我们住了三天,每天吃农场大食堂提供的大馍馍,蛮新鲜的。我们一边劳动,帮乡亲们捡棉花;一边上课,还请老农民给我们讲血吸虫病的危害,加深我们对《送瘟神》诗意的理解。几十年过去了,当地农民给我们讲课的情景,我还能记起一些细节来。农民在控诉血吸虫病给乡亲们造成的危害时,唱了一首民谣,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坛子总口人,肚子先进门。烧香开柜门,磕头挖地坑。”肖老师年纪那么大了,腿又不方便,一方面要讲课,一方面要劳动,还要关照我们几十个学生的生活与安全,他的辛劳程度就可想而知了,但他总是一脸的微笑,不急不躁。
看得出,肖老师作为一个乡村老式知识分子,不断地在调整自己,以适应时代的新要求。有一天,他给我们讲欧仁•鲍狄埃的《国际歌》,讲完以后,指导我们全班同学朗诵《国际歌》。他示范朗诵时,不是用他小时候所学的吟唱,而是用的新式朗诵法,他完全沉浸在《国际歌》的氛围里,激情澎湃,当他朗诵到“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时,双手高高举起,接着张开双臂……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裤带崩断了,外裤垮了下来。我们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没有一个学生发笑。肖老师系好裤带,重新再来,又一次激情澎湃地朗诵了《国际歌》,当他朗诵到“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时,依然双手高高举起,接着张开双臂……有着年轻人一般的火热激情。
我1975年7月初中毕业后,就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过肖老师。大概是九十年代初,肖老师给我写过一封信,嘱咐我“在大机关里要少说多做、勤学苦干。”他托我一件小事,我帮助办了,立马给他回了信。
转眼到了1997年,我已从仙桃市郑场镇委书记的岗位调到潜江市委工作,按惯例,市里分配我兼任东荆河防汛指挥部指挥长。5月的一天,我从东荆河的起点——潜江龙头拐出发,一直踏看到了与潜江交界的仙桃姚嘴镇。在姚嘴镇被熟人认出,就被带到姚嘴镇政府吃了餐午饭。潘场中学校友代红在姚嘴镇政府工作,吃饭时,代红告诉我她妈妈王伯也在镇政府宿舍住着,我就去看望了王伯。王伯是我们初中时食堂的大师傅,当时,我没有条件象其他同学一样在食堂搭伙,每天带着母亲炒熟了的一小袋米粉子,中午找王伯要点热水充了当午餐吃。和王伯聊天,问起初中老师们的现状,王伯告诉我,肖汉成老师病得很重,我就赶到陈场镇看望了肖老师。那时,肖老师已病入膏肓,二十多年没见面,肖老师一眼就认出了我,并亲切地喊我的乳名。他和我谈起他教的七一级、七二级、七三级初中三个班的班长,都担任了仙桃市的乡镇党委书记,脸上露出了欣慰的微笑。我和他告辞时,他说:“仙桃29个乡镇党委书记,有3个是我教的学生,我死而无憾!”不久,肖老师就去世了。
记着肖老师这句话,想犯错误都不敢,要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师。
——老师临别一句话,教我铭记到如今!
(202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