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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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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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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明珠的人

他----石明松,仙桃市农业技术推广中心副主任,助理农艺师, 中国水稻学会会员,国家级中青年专家,国家“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省、地、市劳动模范,优秀共产党员;“湖北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的发现者和研究者。

一九八五年十月,金秋时节,“光敏感核不育水稻”鉴定会在仙桃市召开。石明松,这个黑黑的高大汉子,走上了讲台,他侃侃而谈,细密的汗珠从他过早秃了顶的头上沁了出来……

他的报告受到了与会的三十多位专家、学者、领导的高度评价,十位来自省内外的遗传学权威和水稻专家,在“湖北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的鉴定书上签了字。

鉴定书指出:“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既便于配制杂交组合,以利用杂种优势;也可用于选育常规品种,从而有可能加速选育出高产、优质、多抗的新组合和新品种。这个项目的进一步研究,还将丰富水稻遗传育种、生理生化、光周期理论等方面的内容,是继我国水稻矮化育种,杂交水稻成功后的第三次重大发现。目前,国外尚未见报导,在国内具有先进水平。”

《文汇报》等十多家报刊、电台和电视台,相继报导了这一喜讯。

特地从北京赶来湖北仙桃参加“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成果鉴定会的农牧渔业部副部长朱荣,代表农牧渔业部向石明松表示祝贺。

此时的石明松,握着朱副部长的手,热泪盈眶,那艰难跋涉的一幕幕场景在脑海里闪过……

(一)

一九五九年,广东的黄耀祥成功地培育出矮杆系列水稻;一九七三年,湖南的袁隆平,利用自然不育株的特性,培育出籼型杂交水稻。但是,怎样利用不育株来改良粳型稻种,在国内外还是空白。虽然这是摆在专家面前的一个难题,而石明松----一个仅有中专学历的农业技术员却紧紧盯上了它。

不育株,这个水稻家族中的“怪胎”,是自然变异的产物,数量极少,多少年,多少人都难以发现一株。

从一九七一年起,石明松就开始以最密的经纬度在沙湖原种场的两千多块地,四千多亩田中仔细寻觅。

他在稻田里跋涉、寻觅。在几千亩田寻找一棵不育株,犹如大海捞针!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星期过去了,仍然没有结果。

他在稻田里跋涉、寻觅。四千亩田的路径有多长?仿佛一座珠穆朗玛峰。然而,他不感到疲倦,仿佛故乡的浪子寻找归家的路,处处是那样熟悉,处处是那样陌生。

一九七三年的秋天姗姗来迟,石明松又在一大片“农垦58”晚粳田里开始了“搜索”。一株水稻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上前用手一摸,那上面稀稀疏疏地结了几颗种子,大部分没结实。这是不是不育株呢?石明松躬下腰,仔细地进行着鉴别:………典型的雄性不育株。石明松激动得仿佛父亲见到了失散的孩子,用手上下抚摸着,口里不住地唠叨:“不育株啊!不育株,我石明松找你找得好苦啊!”

这一年,他一共找到了三棵不育株,三株谷穗上才长了三十几颗种子。

这是比生命还珍贵的种子啊!他不知放哪里才好。放到柜子里,怕成了鼠爷的美餐;放到瓦罐里,担心孩子打翻;放到衣服口袋里,又怕洗衣时搓坏……他想来想去,只好用一根铁丝将种子吊在屋梁上,谁知他晚上一看,老鼠竟然顺着铁丝走了下来……老石只好把种子藏进枕套里,让那绿色的小生命,伴着他进入绿色之梦。

杨柳绽出了嫩绿的芽儿,浸种的季节到了。没有恒温箱,他又怕种子直播后被老鼠吃掉,于是,他做了三个小纱布袋子,装上三十多颗种子,湿水后,放在自己贴身的衬衣口袋里,人体成了恒温器。种子播下去了!播下了老石的希望!有人作过试验,一粒种子的力是发芽力自重的一千倍,这种潜在的顽强的生命力,多像石明松的性格。

生物的自然选择近于残酷,那三十多粒种子,并非粒粒珠玑,只有一株保持了它的不育性。

----探索者的第一步,好艰难。

石明松穿行在三百多个小区间,记下了上万个数据,然而,五个春秋过去了,形成不育的奥秘仍像一个幽灵,飘忽不定……

没有谁交给他这项科研项目,路是他自己选的;也没有法定的科研时间,他挤出了带着露水的早晨,挤出了闷热的中午,挤出了挂着星星的夜晚,一有空,他就蹲在田里,入迷地工作起来……

一天深夜,电闪雷鸣,暴雨如注,只几个小时,平地积水两尺多深。天刚泛亮,石明松顾不得搬家具,抓起一个脚盆,就冲进了雨帘中----他惦记着他的不育株。秧苗才栽下去半个月呀!万一被大水带走,几年的心血就全毁了!等他赶到田边时,只见白茫茫的水一望无边。石明松差一点跌坐在水里……突然,他看见远处的水面上露出一截系着蓝布条的竹竿,那是他做的标记,那是他的试验田。他欣喜若狂地扑进水田里,在水底用手摸……秧苗还在!秧苗还在!石明松把一蔸蔸秧苗小心地拔起来,放在脚盆里。水退了,秧苗又顺顺当当地“回了娘家”,可石明松却大烧大冷了好几天,嘴唇上起了一圈圈水泡泡……经过几年的试验,探索,失败,再失败!再探索!石明松终于打开了进入绿色王国的第一道城门。经过多次测交试验,他捕捉到了产生不育遗传学的原因,是晚粳自然不育株的自身突变。

这种自身突变是受什么控制的呢?是气温?肥料?还是光照?又是三个春秋,一千多个日夜,他先后六次往返于仙桃和海南岛,做了一百多项次试验……

经过试验,石明松排除了气温,肥料等因素对形成不育自身突变的影响,他把注意力紧紧盯在了光照上。

他火急火燎地和同伴们赶到了光照充足的海南岛。南国的育种生活十分艰苦,每年夏秋,温度常在35-40℃,人们喘气都吃力,石明松和他的同伴们每隔五天插一次秧,以验证光照对形成不育自身突变的影响……为了获得满意的材料,就是蚂蝗附在腿上吮血,他们也全然不顾。海南岛的蚊子也是凌厉可怕的。当地流传着一首歌谣:“三个蚂蝗当裤带,百个蚊子炒碗菜。”老石浑身上下被蚂蝗和蚊子咬烂了,夜里躺在床上奇痒难熬。由于过度劳累,又缺营养,他好几次晕倒在田边。同伴们把他抬到树阴下歇息,他坐一坐,喝口水,又开始了工作……

回到原种场,为了方便观察,老石只身一人搬到了试验田边的一间牛棚里居住。肚子饿了,就到村里去吃“碰饭”;身上脏了,就在水沟里打个滚。他的时间观念极其淡薄又极其严格,常常因连续工作而误餐,而失眠,但为了实验和积累数据,又是争分夺秒,夜以继日……

石明松,这个小小农场的技术员之所以成了闯入绿色王国的骄子,是因为:

----他有百折不挠的探索精神。

(二)

石明松不仅是个百折不挠的探索者,也是一个舍得一切的忘我人。

在石明松的寝室里,挂着个条幅,那是他从农校毕业时老师的赠言,多年来,他把赠言当成了自己的座右铭:“学农技的,就要在农业上干一番事业。”

为了“干一番事业”,毕业那年,石明松放弃了在荆州农展馆的舒适工作,自己挑着行李,徒步来到了联合垸农场,当了农业技术员。

为了“干一番事业”,石明松成了个忘家、忘我的人。

有一天,他在家里整理一份实验材料,妻子临出工前,把三岁的孩子交给他看管。中午妻子回家时,他才记起孩子。两人急急忙忙地开始寻找,房前,没有;房后,没有;邻居家,也没有……这下两口子着急了。突然,禾场上的草堆边传来孩子的哭声,他们循声找去,只见两头大水牛正在拼命厮打,三岁的孩子就在一头牯牛的脚边。妻子一见,瘫软在禾场上,石明松也束手无策了。多亏一位健壮的小伙,敏捷地救出了小孩……妻子因此病倒了,卧病不起。他惦记着他的试验,又怕上次的险情重演,于是他含着泪,把孩子妻子反锁在家里,向田野走去

……

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三年,他在沙湖原种场选育了一系列矮杆材料,进行杂转新不育系的研究,但是,进展缓慢。在这需要勇气和精力克服科研上的高原现象时,他的肝病又犯了,不知在什么时候,血吸虫钻进了他的体内,悄悄地破坏着他的肝脏。石明松脸色蜡黄,头晕乏力,饭咽不下,茶水无味……妻子劝他住院治疗,他摇摇头,拖着沉重的身体,又走向那藏着钉螺的田里。

农技站向场党委反映了石明松的情况,场党委立即作出了三个决定:石明松立即住院治疗;每月补助石家粮食三十斤;配一名有实践经验的技术员,接着石明松的试验干。

石明松躺在病床上,想到党组织的关怀,哪能安心治病。在病房里,他一方面整理试验数据,一方面温习过去已学过的《生物遗传学》、《生物统计学》、《遗传育种》、《植物生理》、《作物栽培》,还潜心研读了《遗传学》、《水稻裁培学》、《水稻裁培生理》等书籍,为广泛进行杂交转育的应用研究作了理论上的准备。

凭着这种“钻、挤”精神,几年中,石明松在一盏小小的煤油灯下,系统地学完了大学的遗传育种学、植物生理学、作物栽培学、生物统计学等课程,系统地钻研了几十种国内外水稻专著和杂志,写下了三百多万字的读书笔记。

在闯入绿色王国的道路上,几乎处处挂着“红灯”。

没有科研条件,自己创造;没有实验用的去雄夹,自己做;没有杂交袋,用旧信封代替;没有遮光室,用煤油桶遮光;煤油桶坏了漏光,就用泥巴糊起来再用;

没有种子储藏室,全家五口人挤到十平方米的小房里,腾出一间来装种子……

十月,阴雨连绵的十月,石明松望着从大田里选回来的一批单株种子犯难,要是再下几天雨,种子无法晒干,要不了几天,就要全部霉烂……要是有个烘烤箱该多好!他想到了用锅“温”……这是细活,火大了,要“温”熟;火小了,“温”不干……他叫醒了熟睡的妻子……

“你发烧,能行吗?”“不要紧!我不识字,只能帮你这点小忙。”炉火映红了石明松和他妻子的脸,这对出生在江苏如皋的夫妻,边“温”种子,边讲起故乡梁红玉在金山上为丈夫韩世宗擂鼓助威的故事。石明松动情了,激动地对妻子说:“你就是为我助威的‘梁红玉’!”

没有科研经费,从自己家庭收入里挤;他挤掉零用钱,生活过得十分节俭,却舍得花钱买试验用品。

有一天,不懂事的孩子指着囤在家里的谷种说:“爸爸,这么多谷,为什么不拿去换钱?”“那是谷种,谷种,爸爸的性命根子,不能卖!”“爸爸坏!爸爸坏!爸爸只想种子,不管儿子!”

是呀!在石明松的心里,种子比儿子贵重。

没有助手,动员全家兵上。也因此,他家里得了个“科研之家”的美称。试验面积扩大以后,石明松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体弱多病的妻子和三个孩子都带下田。老大、老二搞人工授粉;六七岁的小儿子扛着竹竿,跑来跑去赶麻雀,妻子负责晒种选种。

石明松的大儿子新华,八一年高中毕业后没有考取大学,儿子想复读后再跃“龙门”。此时,石明松对“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的研究已进入紧张阶段,他动员儿子放弃复读后考大学的机会,当了他的助手。儿子理解父亲,他在试验田边搭了个小窝棚,肩负起帮助父亲做观察记录的工作……

想到这一切,石明松感到有些对不住妻子和孩子。在妻子面前,他是个不称职的丈夫;在孩子面前,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而在祖国母亲面前,他是个无愧的儿子。

石明松,这个硬汉子有能力忍受跋涉中的艰难困苦,进入忘我的境界,同样,他也用百倍的耐力承受着来自各方面的冷嘲热讽。一九七八年,当他向有关部门申报“晚粳两用系”的科研项目时,被以“书上没见过”的理由而拒绝。周围也有人说他“不务正业”,“想成名成家”,是“石专”。评劳模,定职称,这些都与他无缘。这当然不能怪别人!知识分子的头上都戴着“臭老九”的帽子,谁还敢问津他们科研的事。老石顾不了这些,他只有一个信念,“我的事业和生命维系在核不育水稻上,舍此无它。”

正当石明松向峰顶攀登的时候,是党组织向他伸出了温暖的手。这温暖的手,拉着他,冲向峰顶。一九八○年明媚的春天,他的科研课题得到了上级主管部门的重视和支持,省农牧渔业厅送来了三千元的科研费、一架海鸥牌相机和一个电子计算器。望着党组织送来的科研费和科研器材,石明松,这个忍受了千辛万苦的硬汉子,第一次流下了激动的泪……接着,市农牧局、地区科委、省科委也相继派来了“援兵”……不久,又成立了有湖北农科院、武汉大学、华中农学院等单位参加的协作组。协作组成了石松明向顶峰攀登的“拐杖”……

是啊!没有党的好政策,没有党组织的鼓励和支持,我石明松浑身是铁也打不成几颗铆钉!

石明松,这个仅有中专文凭的农技员,之所以能够突破国家级科研项目,是因为:

----他有舍得一切的忘我精神。

凭着百折不挠的探索精神和舍得一切的忘我精神,石明松在积累了20多万字试验材料的基础上,写出了《对光照长度敏感的隐性雄性不育水稻的发现与初步研究》等多篇论文,轰动了农学界,引起了各级党组织和政府的重视。

凭着百折不挠的探索精神和舍得一切的忘我精神,石明松在协作组的帮助和支持下,一连攻克了“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的四大难关。石明松终于闯入了绿色王国的宫殿……

从开始寻找晚粳不育株起,十三年过去了。十三年,石明松在探索“光周期敏感核不育水稻”奥秘的征途上,走过了漫长而又艰难的路,留下了一串串坚实的脚印。这脚印,记载着他那辛勤的劳动和无私的奉献;这脚印,呈现出一个知识分子对党的一片赤诚。

(1987—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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