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山唱来那山和”,有点浪漫。
(一)
1979年,正在柳李学校教书的我和金祖发,自知才学太浅,便师从武思学先生,报名参加了荆师中文专业的函授。用功太甚,不足二十岁的我们,各自长出些许白发,忽而悲凉起来。7月20日晚,祖发作诗感叹:“几曾何时英才朽,千载难没栋梁人。”他把《诗两首》送我品味,我立即写了两首和他:“英雄俊杰永不朽,神州崛起栋梁人”,“人间处处有伯乐,只怪甘卧未长鸣。”祖发读后默不作声。那晚,他寝室的煤油灯一夜没熄。第二天,他便作出了去母校复读的决定。
一年以后,他考上了中国人民大学。因为家贫,他每个假期都在学校印刷厂当搬运工,自筹学费,不能回家。1982年春节,他第一次回家过年,返校时,大雪纷飞,想到弟兄分离,不能自制。他在我的日记本上写道:“/雏燕奋飞北国去,/正是江南暖风时。/路遥三千牵一线,/情寓南北两相知。//年年春雨年年雪,/岁岁相逢岁岁离。/待到岁晚飞红落,/遍数回燕是归期。//”
我也在他的日记本上写道:“/一席谈罢挥手去,/正是老弟苦读时。/隔山隔水不隔音,/易得千金难相知。//年年山雨年年雪,/岁岁华诚岁岁离。/千里迢迢共一月,/我梦大鹏是归期。//”我的和诗中,“山雨”是我的笔名,“华诚”则是金祖发的笔名,“华诚”二字取他的乳名“荣华”和我的乳名“忠诚”各一字。
金祖发现在最高行政机关做着不小的“官”,我们的系列唱和诗还留在日记本上吧?!
(二)
1981年,我在通海口镇潘坝村驻队。4月20日,去村小看报,正好遇上了件尴尬事。一个自称洪湖翁梦觉的老先生,正和校长“理论”。
原来,翁先生在一块白布上题了首诗,要求学校的老师唱和。唱和得好,先生收摊;唱和得不好,送先生十五元钱,管吃、管喝、管住一个星期,有点类似旧社会到私塾里“破场子”的作法。翁先生诗道:“/被迫身驱赴他乡,/谋生只可售文章。/厚颜有辱圣门容,/望各老师解义囊。//
校长是数学老师,懒得与他唱和,便指着我说:“他是公社的领导,你不走,他抓你去派出所。”老先生道:“我犯哪条王法?”
无奈,找来笔和纸,二十一岁的我写道:“晚生不才,先生教正。/洪湖本是鱼米乡,/谋生何须售文章?/贤师萤雪孔圣门,/大雅之堂怎解囊?//”翁先生双手抱拳,收摊即走。
现在想来,这是我“最残忍”的一次唱和,也是我作诗中效果最快的一首——“立竿见影。”
(三)
1983年8月27日,组织上安排我送时任沔阳县县长刘长福进京学习二年。
四十二岁的刘县长系彭场中学高才生,对古典文学情有独钟。我帮他扛行李,双肩勒出血痕。他填词一首送我,道:“/朝晖映晨空,/悠悠校园钟。/踏书山,/学海觅踪,/蟾宫折桂非吾愿,/行万里,/凭长风。//吐哺念周公,/相交诚与忠。/京华路,条条皆通。/晴川阁畔琴台在,/山常绿,/水常东。//”如此具有“王者”气概的词,怎么“和”得上?那时他是一县之长,我还是一个毛孩子,又怎么敢“和”?
多谢刘县长关照,我在他所住的三二六房间,和他抵足而眠两个星期,逛了逛北京的名胜。
(四)
1983年,天星洲分洪以后,县委派徐佑环主任和我一起,去“赈灾放粮”。逐户走访中,结识了李逸鸿老师。
李逸鸿先生系沔城李举人的孙女。她说:“祖父宦海浮沉、归隐田园后,学会了算命。我九岁起跟祖父学字墨算盘,也学会了算八字。自己排八字后,决定不再婚嫁,并自作主张,改名为逸鸿----像飞鸿一样飘逸,不见踪迹。”成年后,李先生以教书谋生五十年,村人皆尊称“李老师”,并自觉挨家挨户轮流给李老师送柴、送米。工作得闲,我便常去李老师家小座,她便和我谈《红楼》、《水浒》、《三国》。谈得投机,李老师向我口述了《红楼三叹》(三百行)、《孟姜女哭长城》、《康熙诗二十首》等等。我整理后,求教于老作家符号先生,符老先生惊叹不已,连声说:“好记性!好记性!”符先生帮忙订正后,我打印了若干份,送给逸鸿老人。
四个月后,我要离开分洪区了,李老师来送我,她用红纸写了首藏头诗,道:“/阳春烟景庆云长,/斌质文彩发红光。/寿山康乐其得福,/龙腾虎跃双呈祥。//”她还拿出一个发黄的本子,要我签名留念。打开一看,上面全是她的学生签名,密密麻麻一大本。还有两个学生写给她七十岁生日的贺诗,其中就有著名画家钟儒乾的一首。
想想老人五十多年在乡村小学的艰辛,我便写道:“/依依东荆柳丝长,/古稀如水流韶光。/人生百年何为福,/遍插桃李兴祯祥。//”
离开天星洲以后,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老人。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写信告诉我,老人临死前关照,一定要把我送给她的诗和帮她整理的《红楼三叹》放入棺材里。村人照着做了。
一首小诗,也许给了她些许的心灵慰藉。诗啊!
(五)
1984年春节,县群艺馆征集迎新春对联,我和群艺馆的老师太熟,便开玩笑,说:“我只有一个上联,一个横额,希望在新春对联展时挂出去,征一个下联。应对下联的,由我送几本书作留念。”我的出联是:“人人惠我我惠人人”,横额是“天下为公。”
武钢工人陶为国,去看对联展,把自己的“名字”巧对上去了,下联道:“家家为国国为家家。”真是妙对,扣横额也准。我按照地址,给不曾见面的陶为国先生寄书三册。
(六)
1995年5月23日,周来成主任一行老首长到郑场视察工作,周老作《近游郑场》刊在《仙桃市报》上:“/休闲人等出桃源,/乐见宽天西北边。/一路笛声沿线作,/满江帆影顺风翩。/云楼耸立雄姿展,/阔道纵横新貌添。/世界繁荣传外面,/各行大有庆丰年。//”
作品一见报,我便考虑用诗作向老前辈汇报。周老的作品是严格的七律,一惯写“自由散文”的我,花了几个晚上,才写出《千帆竞发齐争先》二首奉和周老,还和同事曾超芳反复斟酌。诗道:“/任职一方汉水边,/励精图治常自勉。/功名利禄身外事,/百姓忧乐心头悬。/运筹帷幄金三角,/卧薪尝胆斗室间。/日新月异山河改,/我辈挽弓再加鞭!//城乡携手建桃源,/常思天外还有天。/拼却青春创大业,/欲教父老乐翩跹。/上下同心宏图展,/左右奋力新容添。/开弓哪有回头箭?/千帆竞发齐争先!//”
诗作刊发后,我收到了市内外的和诗十四首,工人、农民、教师,都有。市工商银行六十八岁的门卫老人蔡鹤舫,不仅写了和诗,还几次写信和我交流写作体会。蔡老的和诗刊发后,又一轮和诗便开始“接力赛”了。
小小一首诗,通过心灵沟通,结交如此众多的朋友,在物欲横流的今天,岂不快哉?快哉!
2002年10月,年近八旬的蔡鹤舫老人致信于我,反映二老生活无着落,借住在朋友家里。我即致信仙桃市民政局长鲍厚成,托其调查解决。在鲍局长的关照下,为二位老人办了“低保”,蔡先生写诗致谢。诗道:“/贫病双缠二老身,/诗词难得换粮金。/残灯忧照糟妻影,/孤月弥留痴子魂。/锦上添花为附势,/雪中送炭显真情。/蒙君保住愚生命,/结草衔环再报恩。//”其实,我只是做了一个国家公务员应做的事,要谢,应该感谢党和政府。
(七)
1997年4月,我在潜江工作,老马同志调任车城市长。临行前,他送我一首《别诸同志》的诗,诗道:“/八载耕耘心血流,/博风击浪驭轻舟。/功过且凭百姓论,/再研新墨绘宏图。//离情别绪两悠悠,/无愧无悔亦无愁。/借取丹江满库水,/托载红豆到龙头。//”
我和他一首,道:“/千帆齐发竞风流,/踏雨耕浪巧泛舟。/且喜明星耀江汉,/再借东风展宏图。//国计民生两悠悠,/几度风雨几度愁。/人生当有数回博,/莫要等白少年头。//”
一个擅长书法的朋友见了,拿去写成了条幅,说是自励。
(八)
1998年,战胜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后,省委副书记王生铁写了长诗《戊寅年抗洪纪实》,在省水利厅抗洪总结会上吟诵后,好评如潮。10月12日晚,他叫我去他办公室,又一次向我吟诵了他的长诗。事非亲历不动情。生铁书记指挥全省抗洪,其艰难困苦可想而知,因而进入诗歌,就格外感人。感人心者,莫先乎于情。谈到很晚,他问我:“你如果写诗的话,能不能送几首我看看。”这下我可作难了。
10月20日晚,我便步他发表在《湖北农村工作》上的《感赋八峰村》之韵,和他一首,道:“/悠悠复州居鄂中,/莽莽泽国腾骄龙。/浪淘水洗见真金,/雪打霜欺显劲松。/穿云搏雨战阴霾,/斗风踏浪傲晴空。/本是渔家弄潮儿,/正气浩然贯长虹。//记得当年彻夜彤,/指点山川气恢宏。/非洲乐奏友谊曲,/古都高歌振兴功。/滴汗故园沁园春,/沥血长江满江红。/以民为本天地阔,/拼却热血攀顶峰。//”
过了几天,我选了八首习作送他指正,他说:“《仙桃之歌》写得好!有气魄!能激励人上进。《忆往》也不错,有真情实情感。”说着,他一手敲着桌子边,一边开始吟诵。
——热爱生活的人,都是诗人,正如每个人的情书都是优美的散文一样。
(九)
1981年5月12日,我去沔城棉组寻访肖菁先生。其时,肖先生刚刚“改正,”扬眉吐气,笔锋正健,真想好好聊聊。结果不遇,我便在烟盒上留“顺口溜一首”,从窗户里扔进去,有点“下捐条”的味道。顺口溜道:“/杨柳依依柳色新,/今临古城未逢君。/人生能有几回博,/大展宏图当在今。//”
二十年过去了,仍未收到肖先生的和诗。肖先生近来可好?
后来,肖菁老人看到了我的《唱和记趣》,又和了我两首:
《和阳斌同志枉赠》 。道是无缘却有缘。喜读涂阳斌同志的大作《唱和记趣》(载2000年5月17日《仙桃日报·桃苑》副刊),始知二十年前涂君曾“寻”我于小小沔城棉组,谬承枉顾,本可蓬筚生辉,惜适不才外出,无从“倒屣迎宾”。留诗失落,未及奉和,欠下诗债,知遇汗颜。区区如我,“后”动于衷,步韵追随,敬谢知遇。 其一 /桃苑佳篇入同新,/争知乡谈重推君!/官气自无方能搏,/公仆公心敢厚今。// 其二 /无疑温故可知新,/尚可翻书谢涂君;/评上高师三回搏,/一声归雁乐而今。//
《读〈书端絮语〉寄怀》。 2002年新春伊始,拜读《仙桃日报》连载涂阳斌读书笔记--《书端絮语》,为其“研读书”之情所感,打油寄怀,以表渴慕。/开卷有益喜嘤鸣,/博览群书求友声。/桥鹊涂君勤政暇,/清心书海作龙抓。//)
(2000-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