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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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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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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祭

一如黄土般平凡的父亲,能有什么事迹让儿子写成奇文呢?倒是他嗜烟如命,在他死去十五年的祭日,写此《烟祭》。

老父亲“雄赳赳”地赴过朝,打过敌人,挂过花,也受过处分。听人说:有一次在战场上,父亲实在太困了,破了戒,抽了支烟,结果烟头燃着了齐人深的野草。目标暴露了,连长给他这个排长一耳光,然后冲向敌群,再也没有回来……父亲却回来了,一如家乡遍地茂盛的野草般默默地生活了一辈子。

我上小学那年,一边跟父亲讲从大人们那儿听来的关于父亲吸烟误事的故事,一边在小脸蛋上画羞羞:“烟鬼!烟鬼!大坏蛋!”父亲不怒,愠笑着揪着我的耳朵说:“人家有个酒囡子,/我有三个乖儿子,/长大个个挣票子,/老子不再抽‘羊子’//(山羊,九分钱一盒的香烟)。”那时,我还不全懂父亲的话,见父亲说完了,眯缝着眼笑,我便攥着小拳头说:“爸!明天我就好好念书,长大了,挣一山钱让你天天放‘羊子’。”父亲舒坦地笑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我上高中,不知为什么,父亲戒烟了。他把抽烟攒下的“山羊”烟盒装订好,让我做了数学草稿本。有一天,我问父亲:“爸!你为什么不抽烟了?”“烟有尼古丁!尼古丁,/害人精;/吸了它,/就生病;/生了病,/就丢命。//”

我真佩服父亲的口才,他一字不识,居然在战场上做过出色的宣传员。我不信吸烟会丢命,去问母亲,母亲眼泪簌簌地告诉我:“你上学的书本费从哪儿来?还不是你父亲省下烟钱一分一分攒的。你爸爸耐不住了,就抽上一支用荷叶自制的‘香烟’。”我的眼泪也簌簌地掉了下来。父亲为了使我们三弟兄读书,也够俭省的了。

隔壁的麻子大叔曾多次劝他:“让几个牛高马大的儿子回来做农活,也免得自己‘刻苦’自己!”父亲低了头,说:“我卖血也要让儿子读书,没有字墨算盘将来摸牛屁股也不行!我吃了没字墨算盘的亏,伢们不能像我一样不中用!”

不久,我们弟兄三个,在一个星期天,跑到河边的“乱葬地”,替父亲开了一块芦席大的荒,种上了旱烟。不多日,旱烟长得绿茵茵、翠生生的。父亲知道了,喜得“野人”似的,还哼哼哈哈唱起“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嘿喏嘿嘿哟嗬嘿!。”

天有不测风云,七月底,那些旱烟连同其他“尾巴”一起割掉了。乘着月色,我们弟兄三个手挽着手,来到“乱葬地”,想把割倒的旱烟捡回去,晾干,用木锤敲打一下,再晒干,给父亲做烟卷。哪知旱烟连同其他“尾巴”一起早已沤在了村头的大厕所里。

于是,在“乱葬地”,弟兄三个哭了起来,很凄凉的。

回到家里,父亲正在生闷气,操起扁担要打我们,说:“深更半夜,不在家做作业,到外面‘疯’什么?”小弟禁不住父亲的“汤头”,从实向父亲“招”了。父亲手中的扁担也就滑了下来。他眼里涌出泪来,泪滴不大,却被月亮照得亮晶晶的。

过了两年,我考上了大学。这是父亲的节日。父亲的眉头舒展了。毕竟是湾里第一个大学生,父亲破例打了斤“沔阳小曲”请麻子大叔一起分享。我提出买包香烟为他们助兴,父亲不肯,说:“到城里念书,花销大,还要吃饱,把钱攒下来吧!”

不久,我去了北方的一所大学,父亲劳作起来更起劲了。听说到东荆河堤搞岁修,和小伙子们比着爬坡,当年留下的枪伤给挑“炸”了,父亲从此一病不起。

我收到“父亲病故”的电报时,正好是期末考试,我错过了看父亲最后一眼的机会。恍惚中,天上的星,一眨一眨的,像父亲的烟斗;地上的灯,一闪一闪的,像父亲的烟斗。于是,我用我的第一笔稿费,买了条“大前门”,寄回了家里。

弟弟来信告诉我,他已按照我的嘱咐,在父亲的坟头点燃了“大前门”。

北风卷烟尘绕坟堆狂旋。

——烟祭?!

(199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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