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老母亲坐上席

请老母亲坐回上席的愿望源于一九八六年，那时我二十出头、风华正茂，月明星稀的夜晚，读罢叶尉林先生的《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那个“在灶台上吃了一辈子饭、渴望在八十岁生日坐一回上席”的老奶奶的形象挥之不去。我不禁唏嘘长叹：“今生一定要让老母亲正正规规坐回上席。

母亲是上世纪二十年代生人，和那个年代的绝大多数农家女子一样：小脚、文盲。嫁给我父亲后，先是忍受了长期的别离之苦，父亲“雄赳赳”地去打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她则担当起赡养老人的义务，待父亲从战场上负伤归来，两位老人已入土为安。接着是忍受失子之劫，她先后生育过八个孩子，命运一再捉弄她，四个孩子相继夭折，这对于一个母亲的伤害就可想而知了。再接着又忍受了丧夫之痛，我高中毕业那年，父亲因战争年代的枪伤复发，壮年早逝……

在泪水和汗水交织的日月里，母亲拉扯我们剩下的四姊妹长大成人，只到六十岁，她还承包十亩农田。我结婚、添子都喜事俭办，不曾请过一桌客，让老母亲坐回上席的愿望终没如愿。

二○○三年秋天，母亲该过八十岁生日了，让母亲坐回上席的愿望格外强烈起来。国庆长假，我们一家从外地回到了家乡柳湾，筹划让母亲坐回上席的“大事”。家乡的小屋已二十多年没住人了，乡亲们忙着帮助打扫，电灯牵起来了，对联贴起来了，猪也宰了，鱼也从塘里拉了起来。既是了却宿愿，绝不背负“心债”：不收一分钱礼物、礼金，让乡亲们和我母亲一起“高兴高兴”。黄昏时刻，我挨家挨户恭请老母亲的老姊妹、老乡亲。

十月四日，老母亲穿戴一新：着崭新唐装套服，佩孙辈给买的首饰，母亲的笑容如九月菊般灿烂。整整齐齐，母亲的老姊妹坐了十二桌。当开切“十全十美”生日蛋糕时，我看见母亲的眼泪也流下来了，她拉着我大舅的手说：“我在涂家的血汗没有白流，你看，儿孙们多孝顺！”

一万响的鞭炮炸响了，大家向我母亲说着祝福的话。舅舅拉着我的手说：“伢儿，你写过‘我们也是祖先，我们正在创造历史’的诗句，这回你免费请乡亲们吃一回饭，请老母亲规规矩矩坐一回上席，也为我们湾里的历史写上了新的一页！”

夜里睡不着，又一次翻开了叶尉林先生的小说……

（20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