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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阳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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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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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故乡的书林里散步

1996年3月,我奉调从仙桃赴外地工作,开始“独在异乡为异客”的生活。10年来,我很少回家乡。思乡的时候,就靠读来自故乡的书解思乡之谗,“书”,成了我从故乡吸取“营养”的“脐带”。10年间,我收到家乡方方面面朋友寄赠的图书168册,林林总总,在我的书橱里排成了整齐的4列,犹如家乡东荆河堤上伟岸的树林。困了!倦了!我会在氤氲的灯光下,一边听《二泉映月》,一边在故乡的书林里散步,乡里乡亲、乡土乡情,一丝丝,如河岸垂柳,从心头轻轻拂过,快哉!

我不能写下读168本书的感慨,只能说说其中的6本书,说说她们曾经给我的震撼。

(1)

今年正月初四,30年前的学生来给我拜年,师生就着一壶热茶叙旧。学生送给我的礼物,居然是我儿时同学曾令洪的摄影作品集《西湖天下景》。令洪大我一岁,父亲早逝,高中毕业后参军入伍,曾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中校军衔。他入伍后,我们只在1989年“特殊时期” 匆匆见过一面,那时他返乡探望生病的高堂老母亲。1977年11月,我父亲壮年早逝,令洪带了画笔来到我家,为我父亲作素描肖像,至今仍悬挂在老家的堂屋里。面对令洪夺人心魄的150张西湖美景,我忍不住上网用“百度”寻找我的总角之交。令洪1997年退役,留在了浙江省某机关,业余还开办了自己的影楼,先后任首席摄影,设计制作了《中国杭州》、《西湖四季》、《千岛湖》、《西湖百荷图》、《’99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杭州野生动物世界》等大型画册。后独立拍摄、设计、制作了《杭州萧山机场》、《新世纪新杭州》、《杭州大剧院》、《上海新景观》、《上海不夜城》、《上海城隍庙》、《上海名建筑》等许多城市风光画册。令洪爱好美术、书法,会篆刻,擅长大画幅风光摄影,尤其钟情于黑白摄影,是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哈苏奥地利超级摄影巡回展风光类2002年度金牌获得者,他的作品曾多次被上海市邮政局选作名信片。令洪与我是初中、高中同学。说是高中毕业,大多时间在搞“开门办学”,最长的一次居然在农场连续劳动了83天,我就是在那段时间学会开拖拉机的。以这么个“底子”成“家”,可以想见,他为着他心中的“女神”,付出了多少努力。令洪在《西湖天下景》的后记里说:“从春天到夏天,再到冬天,我扛着相机孜孜不倦地走在西湖边。……在一个异常炎热的早晨,十分强烈的阳光洒在湖面上,三级左右的东南风把整个湖面变成了银色的海洋,当我打开林哈夫相机取景器用放大镜调焦时,阳光的作用让我泪眼模糊,我兴奋地重复着单调的操作程序,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那梦寐以求的海景,被那湖面排列有序的无数个光点,诠释得淋漓尽致……”这段饱含深情的文字,已经给了我们一个“侧影”:一个不管春夏秋冬忙碌着的寻梦人。我还找到了1975年初中毕业时令洪送给我的一本鲁迅先生的《且介亭杂文》,他给我的留言是“力求进步”,似乎也给出了他成功的答案。

正是这“力求进步”四字,牵引着我进行“发散”思考:是的,那个年代也许就是给了我们“力求进步”的思想,让我们那一代人活在自己的理想中、活在自己的追求里。正如学者唐小兵所说:“如果说80年代的青年人穷得只剩下思想,那么今天的我们也许穷得只剩下金钱或者对金钱的想象了”(详见《随笔》,2006年T5P13)。那时还没有“素质教育”的倡议,老师们在“批林批孔”、“评法批儒”、“开门办学”的大背景下,让我们学工、学农、学军:学开车、学农机修理、学土方测量、学天气预报、学打算盘、学写大字(应对写大标语)、学编快板剧、学吹笛子、学画粗粗壮壮的版画……最重要的是学“力求进步”的思想。我们高中毕业时,三个班,共150名同学,现在颇有些名气的有:得过全国好新闻摄影奖的舒元成(我国第一位摄影专业研究生);摄影家、书法家曾令洪;留美博士文必然;师职干部胡远新;仙桃中学校长夏志清;仙桃复读中心负责人张礼金;长笛手童明新;区检察长余先华;地级市法院院长王天鸿;地级市邮局局长马国祖;华师附小校长曾德才;企业家胡兴灿、郭继民……“开门办学”居然也办出了一批“人才”?原因何在?提出这个问题,以俟人类灵魂工程师得焉!

(2)

老实说,我不大看得懂钟孺乾老兄《从迹象到境界》一书里那部分“荒诞不经”的画,尤其是被外国人收藏的《舞伴•赵飞燕•貂禅》等等,我还是格外喜欢他的获奖作品《儿女祭》,是那么的荡气回肠,犹如他的家乡天星洲一样坦荡、壮阔、狂野。

令我百读不厌的,是篇首的《钟孺乾自述》,配上天门老乡彭德的点评,真是妙趣横生。1983年天星洲分洪后,我和徐佑环主任曾在那里“赈灾放粮”半年,就住在孺乾老兄的村里,孺乾的弟弟孺坤还做着村长。孺乾的妙笔之下,栩栩如生地描述了躲水灾、过端午、看大把戏、“跳忠字舞”、龙晒衣、唱花鼓戏等故乡风情;也用工笔刻画了他的父亲钟守清以及邦先生、任三品先生、陆先植先生……同时也谈及了他是如何逃避“娃娃亲”的。好一幅故乡的“清明上河图”啊!往远一点说,读一读民国时期的风云人物、陈场唐新的《我之故乡》、钟孺乾的《自述》,加上我们自己的记忆,故乡100年的民俗风情,就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我到武汉工作后,和孺乾老兄有了交往。因着我奶奶姓钟的缘故,他又和我钟姓老表同辈,我就称他表哥了。表哥郑重其事,请了柏健等名人作陪,我们吃了一顿,认了兄弟。意犹未尽,他又引我参观他的画室,乘着酒兴,还画了两只鹰送我。酒喝得迷糊,回到家,展开画,琢磨其意,不识字的母亲说:“这还要多想,大鹰是你,小鹰是你儿子,表哥祝福你唦!”看来,孺乾老兄的笔下是既有“阳春白雪”,又有“下里巴人”了。不久,孺乾老兄辞去湖北省美术院副院长的职务,去中南民院做了艺术系教授。

读了《钟孺乾自述》,自然想到黄永玉的《比我老的老头》。这两位画家的散文,比散文家的散文“更散文”,耐读,有趣,色彩分明,善于“留白”……这就是“画家”与“画匠”的区别。艺术同宗同源,对色彩、构图、意象……的领悟力,需要深厚的文学功夫垫底。即便是做数理化方面的科学家,也要有文史哲作底蕴。杨振宁、李政道的成功是如此,苏步青、杨叔子、李国平的诗文,也是明证。记得2002年11月,杨叔子先生在我的笔记本上写下了“没有科技,一打就垮;没有人文,不打自垮;崇尚科学,弘扬人文!”的赠言,说的也是这个理。如此看来,对于为着应付高考,过早地分出文科、理科,倒是需要认真考量了!

——读《从迹象到境界》一书,更加强化了我的这一看法。

(3)

今年四月,我去了趟德国,从德国回来后,我重读了留德哲学博士彭富春的《漫游者说——我的自白》一书。富春是杨林尾人,我们曾见过一面,他高大、宽脸、轩昂,还善饮。

富春研究生毕业后留德8年(可见博士学位并不好拿),研究的是海德格尔,读研又师从的是大名鼎鼎的李泽厚,现在他也大名鼎鼎了。35岁就成了武汉大学的博士生导师,现在还担任着全国人大代表,每年都可以在《人民日报》上读到彭代表的“宏论”。

梅花香自苦寒来。《漫游者说》告诉了我们一个东荆河畔的苦孩子是如何成长为博导的?他的坚韧不拔、他的百折不挠、以至他的忍辱负重,都让我这个同龄人击节扼腕,让我知晓了高等学府、学术殿堂里的“角逐”,让我想起杨林尾外滩上割不尽、烧不死、春风吹又生的芦苇,以及呼啸浩荡、一望无际的柴山林子,在柴山林子里,富春如他在“我的自白”里一样呼喊着:“是梵高疯了,还是这世界疯了?”在德国的8年,富春把仙桃人的性格张扬到了极致,活脱脱是根风浪中迎风摇曳的芦苇。他曾经为过语言关而苦恼,也曾经为疾病的折磨而痛苦,还常常为生计而发愁(他曾在一家服装仓库当了一年的搬运工)……他终于挺了过来,博士论文在欧洲科学出版社用德语正式出版,德国的比梅尔教授称之为是他“读到的如此令人神往的著作”。富春在“我的自白”道出了他研究海德格尔的原因:“也许我和海德格尔都是从田野走出来的,对大地怀有深深的眷恋之情,特别是在现代技术社会这一无家可归的时代里,都要寻找一安身立命之所。” 富春的《漫游者说》是可以作为青年一代当励志书来读的。

富春出版的著作有《无之无化--论海德格尔思想道路的核心问题》、《生命之诗——人类学美学》,译著有《哲学人类学》、《诗•语言•思》……他用他的智慧与汗水,实践着他的诺言:“我的漫游试图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一条无人走过的路。”

——富春正值盛年,会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4)

读刘诗伟的《终端宪章——是我挑战了中国的终端战争》一书,就比读彭富春的《漫游者说》轻松多了,也有别于读他的长篇小说《我不忏悔》、诗集《小心走过冬天的边境》。这本书质朴、灵动,还具有很强的操作性,也不乏他特有的机智与幽默。

在我们常人的心目中,商人就是“奸商”,就是想一切办法把别人荷包里的钱搜到自己的荷包里来的人。刘诗伟弃文经商,先做丝宝集团的副老总,再做问鼎公司的老总,能不“奸”?能说出什么“道”?

刘诗伟的《终端宪章》至少摧毁了我对“商人”固有的看法。

值得眼睛一亮的是,诗伟在书里写道:“我发现了‘德商’。过去有人研究智商、情商之类,我以为‘德商’是由智商而情商之后更高的一种‘商’,或者叫更高的境界。”

用诗伟的“德商”理论来解释现在许多的社会现象,就容易多了:吴天祥为什么能常年累月做好事?有德!积德!一些企业家为什么能凭勤劳发财、发财了又热心公益事业、慈善事业?有德!积德!有些人为什么“五毒俱全”?缺德!!

(5)

在名刊《书摘》上读到仙桃日报记者黄团元的《民族瑰宝马寅初》节选,便知道他又一次转行了:由弄“言论”转而弄“传记”了,弄得“响动”还蛮大!团元的“言论”弄得“有板有眼”!他的《说黑道白》一书,洋洋洒洒30万字,“一针见血,一言肺腑,绝少拖泥带水,也不无病呻吟”(卢吉安语)。应该说,团元的言论早有定评,人民日报、求是杂志、了望周刊等“重量级”刊物多次选用他的作品,10多篇言论入选教材和文集即是明证。

我要谈及的是写作之外“转行”的事。干记者之前,黄团元是担任过副镇长的,这在乡亲眼中,应该算是“大官”了。当初他主动要求从乡镇领导干部的位置上下来去报社当普通记者,也没相应地安排“科级”职务,顶着“犯了错误”的压力,去做了个“东跑西颠”的记者,有人劝他去找市委“扯一下”,他没有,一头扎进业务里,连续几年评上“优秀”,嘉奖工资一级,收获专著几本。

这就具有示范意义了!正值壮年的这一代公务员,是有文化的新一代。拱“车”不通,跳“马”,或者飞“相”,应该是明智的选择;水路太挤,走陆路,也许更快。不能做乡镇领导了,去当老师、做记者、搞农技员、甚至领办民营企业……只要能为社会做贡献,实现人生价值,何必去“拱个么事”、“扯个么事”!美国第27任总统威廉•霍德华•塔夫脱,从总统的岗位上退休后,又担任了最高法院院长,他上任时发表就职演说:“我不记得我曾经当过总统。我只是尽力做我认为最明智的事情,不管它对我自己的前途有什么影响!”就是这位记性不好的总统,居然创造了美国历史上的一个“唯一”:唯一一个既当总统又当最高法院院长的人。

最近,黄团元新著《胡适的谦和雅量》出版了,这是他继《民族瑰宝马寅初》之后的又一力作,读之让人重新认识了胡适:一个将中国传统文化的温文谦和与西方的民主思想结合、并努力践行的人,他的谦谦君子之风,他的书生意气,他的雅量宽容都令人感佩。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都与他“过过招”:章太炎、章士钊骂过他,他照样尊为师友;鲁迅、陈独秀与他失和,他依然倾心援助;郁达夫、郭沫若鄙薄他,他与他们相逢一笑泯恩仇……傅斯年、罗家伦、吴晗、顾颉刚、季羡林、周汝昌、沈从文、张爱玲等等这些在中国现代文化史上大名鼎鼎的人物,都曾经得到过胡适的滴水之恩和兄长般的关爱。胡适与李大钊虽然“道不同”却并未“不相与谋”,在李大钊就义后他最先发动其生前好友为其安葬捐款。他自掏腰包以“公家”的名义给留学在外的林语堂交学费,与林约定必须“学成归国”。他一生追求自由,却说出了这样沉毅有力的话:“容忍比自由更重要”。

——读黄团元的新著,也读黄团元这个由乡干部成长起来的名记者,同样快哉!黄团元本身就是一篇应该获奖的、知行统一的好言论。

(6)

我在《荆楚网》上开了个“博客”, “博客”让我认识了网上“大虾”陈雄(“大虾”,网络用语,意为大侠)。陈雄是仙桃何方人士,不知!

陈雄在网络上“牛气冲天”,擅长故事新编、随笔等文体的写作,文风犀利睿智、幽默活泼,亦庄亦谐,善于“用现代人的思想烛照古人”。我用“电邮”向陈雄索取他的网络文字的结晶——《麻辣典故》。不两天,他就挂号寄给了我;不两天,我就读完了这本令人喷饭、令人捧腹大笑的《麻辣典故》。也知道了陈雄是上世纪70年代生人,中学老师。

陈雄麻辣的是典故,针砭的是时弊,使用的是“郁闷”、“闪”、“恐怖组织”、“冷战”、“公款消费”、“二奶”、“打工仔”、“奥运会”、“暂住证”等现代流行语……麻得有趣,辣得有味,不经意间投个“小匕首”,让人一跳,又躲闪不及。朱辉先生说该书“最大的优点至少是它无害”,我却不以为然!

陈雄的“杂文”,是有别于鄢烈山、黄团元、吴晓帆的“另类风格”的杂文。这种“另类”主要表现在他的视角、语言以至文章的编排格式上。如果说三位长者的杂文穿的是“中山装”的话,陈雄的杂文穿的则是“花颜色的T恤衫”。更重要的是,他以年轻人的眼光,拷问了我们这一代人从来都不曾想过要拷问的许多东西,我们的思想一定程度禁锢在固有的定势里。比如,大伙都知道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是个事业心很强的男人。陈雄的文章里说:“只因为那女娇(大禹妻)是一只母老虎,大禹怕她。有一次女娇一口气扇了大禹五百多个耳光……还是不回家自投罗网的好,所以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实这种拷问在《楚辞•天问》里就发出了:“闵妃匹合,厥身是继,胡为嗜不同味而快朝饲?”郭沫若先生将此译作:“相怜相爱而成配偶,是为生儿育女以延续后嗣,为什么彼此的嗜好不同,而只图一时的安逸?”这译文很能表达原意,《天问》对大禹择偶不当,是有微辞的。《汉书•武帝纪》颜师古注引《淮南子》时,也说到了这件事,提出了同样的拷问(详见《神话选译百题》,袁珂选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8月版,P188-191)。类似的拷问,在书中比比皆是。陈雄说的是典故,辣的却是活生生的现实,这就是这本书的机巧之处。

读陈雄的“杂文”,至少可以缩小“代沟”,让我们知道年青一代的所思所想,以及他们所思所想的表达方式。其实,陈雄们的行文风格是值得我们借鉴的。

有功夫,让陈雄“麻辣”一番,跟吃“麻辣”火锅一样,有味有趣!当心流汗太多!

                                                                  (2006年国庆长假写)


   附:【①曾令洪《西湖天下景》,中国摄影出版社2006年1月出版;②钟孺乾《从迹象到境界》,湖北美术出版社1999年6月出版;③彭富春《漫游者说——我的自白》,百花文艺出版社2002年1月出版;④刘诗伟《终端宪章——是我挑起了中国终端营销之战》,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05年2月出版;⑤黄团元所著《胡适的谦和雅量》、《民族瑰宝马寅初》(与李正宏合著)、《说黑道白》,分别由湖北人民出版社2007年5月、2006年2月、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3年5月出版;⑥陈雄《麻辣典故》,齐鲁书社2006年1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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