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行

老魏算是一个老司机了。他和他的大巴从山东滨海到北京，六百多公里的路程，每两天一个来回，十几年如一日，就像计算机固定好了的程序一样。用他自己的话说，闭着眼开车，也不带走错路的。

老魏是一个勤快人，既是司机，又兼售票员，招呼客人上下车、装卸行李、检查系没系安全带，这些都靠他一个人在忙乎，也仗着他的个子小、双腿短，重心低，蹬次的快，要是换个人高马大的人，一天下来非累挺不可。

“你一个人可够累的，怎么不配个帮手？”坐在他身旁的一个小伙子关切地说。

“没办法，现在这个年头好了，处处有高铁，家家有私车，再加上拼车，坐客车的越来越少了，多一个人，不就多一份开支嘛。”老魏解释道，“你说是不是呀小伙子？外行了吧，日子要精打细算。”

小伙子三十岁出头，一米八的个子，白色衬衣，深色裤子，干净利落，英俊帅气。前天，他的父亲突发心血管疾病，被亲戚送进了北京阜外医院，他今天去北京就是去替换亲戚照顾自己父亲的。他记得自己十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坐这么大的长途客车，反正没注意自己的县城里有这么大的客车。装有五十多个座位的车厢里，稀稀拉拉地坐着十几个乘客，每个人可以随便挑选自己心仪的位置，也可以任性地把一条腿放在屁股旁边的另一个座位上。车子开得越快，感觉越舒服。

“师傅，开得也忒快了，都到一百六了，这不安全，也小心电子监控抓拍到你。”小伙子往前探了探身，瞅着里程表提醒老魏。

“呵呵，没事小伙子，老司机开车你尽管放心，这段路我熟着呢，没有监控，再说，前边还有乘客在路边等着呢，看你长得五大三粗的，还是个胆小鬼，哈哈。”

“乘客？乘客在高速路边上等车？”

“又外行了吧小伙子，这些乘客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要是去城里车站坐车，多花钱不说，还浪费时间。”

“这可是严重违规的呀，要是交警逮着咋办？”

“哈哈，交警正事儿都忙不过来，哪有空管这事儿。”

老魏说话的功夫，换挡减速，打开右转向，大巴缓缓停靠在路边右侧的应急车道上。这时一老一少两个乘客从路边的小树林里走出来，先后钻过防护网的一个破洞，再爬上护坡，跨过护栏，气喘吁吁地上了车。

“老魏，今天这车开得比以前是不是有点慢，我感觉这次等的时间有点长。”年长者上车后，跟老魏打着招呼。显然，这是一位常客。

“也差不多吧，每次到这个地方都是一口气，四个半小时左右。”老魏打了一个哈欠，回应道。

“一口气？四个半小时？魏师傅，你这不是疲劳驾驶吗？该休息了。”小伙子听后，惊讶地对老魏说。

“哈哈，小伙子，一路上总算让你蒙对了一句不外行的话，国家有规定，高速路上连续开车不能超过四小时。前边就是服务区，我们到那里休息一下。”老魏说完，换挡提速，车速又到了一百六。小伙子微笑着摇了摇头，索性把后脑勺和后背都放松地贴靠在了座椅上。

还没等小伙子来得及眯上眼睛，大巴慢慢地停了下来。

前面堵车了。

“喂，小伙子，我发现你还是个乌鸦嘴哩，这下有得时间休息了，手机导航显示，前方严重拥堵四公里。”老魏苦笑了一声说。

乘客们纷纷站起身，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弓腰透过挡风玻璃向前方望去，停下来的车辆真是一望无际，再望还是无际，连应急车道上都停满了车。车上的司机或乘车的人，从车上下来，有的抽烟，有的玩手机，有的说笑，也有实在憋不住的，掩耳盗铃式地小解，把尿液撒在自家车的轮胎上。

不一会儿的功夫，大巴后面的大车小辆也排起了长龙。

“前面出啥事了兄弟？”老魏把脑袋伸出窗外，问一个正在路边吸烟的人。

“前面服务区入口附近，有两辆车不知道是因为超车还是剐蹭，吵起来了，反正没听说有车子撞坏，应该是报警了，但是警察还没到。”

“哦，是这样啊，什么素质，你吵架也不能堵路不是。”

“谁不说嘛。”

“魏师傅，您打开车门，我过去看看。”小伙子边说边站了起来。

“你看有什么用，等警察来了，自然有办法治治这些不守规矩的人。”老魏的脑袋还伸在窗外，两眼直盯着前方。

“您打开吧，我去看看。”小伙子已经走到了车门前。

老魏有些不耐烦了，一边把脑袋从车窗外缩回来，一边扭头瞅向小伙子，“你去又有啥┈┈┈”

小伙子身着一套标准交警服装，走下车，大步流星向前方走去。

老魏从扭头开始瞅向小伙子，到打开车门，再到醒目的交警执勤服消失在前面的车流里，两束目光并作一束，就像舞台上的追光灯紧盯主演一样，眼睛都没眨一下：“我去，这哪里是外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