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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庆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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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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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归州我的香溪

题记:三峡库首第一县的秭归县城从千年古城归州葫芦城搬迁移民至新址茅坪就将是整整二十一年了!相见梦尤难,惟持念永恒驻。且以此文为那归州,为那香溪,为那……

一、念思无疆

归州、香溪,生我养我的故土。对于这个自己曾经所在的地方,我却在很长的年代里从没有在感觉中生出什么特别的情愫来,有的时候甚或还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厌倦的感觉,对于它的贫瘠、对于它的闭塞、对于它的居民们裸露入空气里的刁钻、市侩与庸俗。也许它的虫子们(无论是草虫、土虫,或者爬虫、飞虫尽皆如是)都感觉到了我的这一种厌倦的很不合时宜,便好似害怕了我,害怕从我的身上吸取的血液会把它们也感染上了我的这么一种情趣。毕竟,虫子们是不会去读《左传》的,也就不懂得“我无尔诈,尔无我虞”的道理;它们总是离不开那一种环境来锻炼其自身的尔虞讹诈相互防范、巧取豪夺彼此争利的生存本能的。虫子们也就懒得咬我了;即便在偶尔的时候会有某只无知的蚊子会乍然飞来光顾一下我的肌肤,却也总是初尝辄止,从不在我的身上留下那种痛饮我血之后的很显摆的包凸。

可我没有料想得到的却是,我的故土竟然在我的厌倦中老去了。本该是我在它的怀抱里老去的现象却偏偏更彰显地发生在了我的故土的身上。它真的是老去了,老得竟然于某一日轰然消失在了时光里,丢弃我在了对于它的回忆中,并让我的回忆有点漫漫无了边际,却又时常定格在公元一九九八年的九月二十八日。

我便在很多的时候就有了那一种如虫子对之于人一般的感意,极其乐意地在我的故土曾经成长的躯体上溜达惬意,在只要一有机会的时候;有的时候,即便是没有机会我也会时不时地尽心努力地用我的目光去触摸下那山那水那山沟,还有那我之能及的它的一切。我遂好像是有了如虫子之于人一样的渴望,渴望着去发掘去找出去感受它那些个藏有某个快意的隐藏之所。

只是,我从来没有那种要想找出它的可供我咬上几口、吸取一点什么以令我的肚皮肥肥鼓起的心意。并不是我不想,是我知道我没有那个能力来鼓涌心底的那分原始的冲动,去挥舞我钢铁的巨臂扭转它的本就漂亮的空域变得更加地漂亮去媲美无穷尽的蓝天;去凿动我的钢铁的巨齿啃啮它美丽的肌肤变得愈加地美丽以胜过世间其它的美丽观景。

我有钢铁的巨臂么?我有钢铁的巨齿吗?

没有。我只是凡体肉身,甚至是像虫子一般的绵软却力。所以,至今的我便终究一个骨瘦如柴般的身形;而故土它便也极力有了它原始的美丽,大家们都说那是自然的美呢!

细想之下,我真的就有如像虫子一样的在我的故土曾经成长的躯体上爬行吗?确然如此!曾经并还想去爬过它的一个又一个、确切地说应该是许多的地方。爬行在那些昔年看似荒山的地方,爬行在那些往常本就是野壑的地方,爬行在那些以往貌似恶水的地方。这些个过去总让我不屑且倍感烦闷的所在啊,今天却是这么地舒适了我如虫子般绵软的躯体,颐养了我疲惫着渐趋浑浊的目光,惬意了我略觉空泛的近于落寞的心境,折叠成脑海里那深深浅浅凸凸凹凹的皱褶。

不知道为了什么,也没有必要去想这是为了什么吧。

人之对于自然,对于故土,对于生活着的地方,便真的是有若绵软如若虫子般的生灵而总是要附依于一个所在的吧。我便肆意着自己舒适地惬意在了它的躯体上,把自己的心努力地去贴近它的心房。我那消失了的故土就从记忆中又回到了我的今天的感意里。

那盘山扭曲着的路径便不再是给我眩晕的难受了,而是婉转的秋意的留情;那深山里的幽幽水库便不再是看我冷漠的孤寂了,而是灵动出的山的颇有内涵的心境;那胧胧的障人心情的迷雾便不再是用湿湿的水汽弥漫着厌倦了,而是美妙出秘境样祥和的乡情;那山雨奔腾前的夕阳逆光便不再是惊劾出人心的欲逃离的狼狈了,而是孕生出不舍离去的不忍与恋意……

即便是以前那浑黄汹涌让人恐怖的长江之水,如今也明镜一般透心敞亮地浴洗着我心。

我真就如进入了美意飘漫的仙境。我在我的故土里真的就是“随便都风景,意生美留图;闲情皆有致,漫步亦画入;誉全享五洲,名胜各处处;信手取风光,拈来饱眼福”这么一种心境了。

当然,这或许仅仅只是于我而言吧。

可我又怎能不依附在我的故土曾经成长过的躯体上呢,我又怎能不用文字来迭码出它的脉动,却宁静我自己呢,尤念思无疆!

大地葱绿着,你植根我在了你的心房;

树林茂密着,我紧随你在了你的身旁;

流溪轻清的,消融我入进了你的思想;

天空湛蓝的,收纳我在你灵魂深深处住藏。

听虫鸣轻轻,喁喁诉说

聆鸟语婉转,娓娓吟哦

如若我予,便是

畅言而倾的衷肠。

受冉冉风吹,缠我偎伊

感轰轰雷鸣,彻肺撼心

如若予我,可是

畅言你心如倾的涌浪?

悠馨香缕缕

捻甜蜜成思

蜜酿在记忆里

念思无疆……

二、难忘归州

我无暇去考证,我也无意去考证,归州山城的历史、归州山城的渊源。在我的心中,归州山城终是小巧的古朴,归州山城满是无奇的平淡,归州山城永是魂绕梦萦的故土。每每便在思念中时常地感忆我的归州

溪蜿沙滩寂,

怒涛风起,

瞻夔门外月可掬。

皂角树梢鸟幽啼,

古墙兀立。

梦里时相见,

朦胧飞仙,

倾碎葫芦尤醉人。

寂寞镜水空对月,

桂魄清烟。

对于初次的来到归州,我早已没有了记忆,那原本就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匆忙里,山城没有给予我印象,而我的响亮的啼哭也没能给山城留下什么痕迹。悠忽间,与山城的交往已有数十载了,眼见了它从木板房向预制楼的更替,历经了它从走完全城人人可识到走完全城无人能识的变迁,遂在潜然中定格自己在了“我是归州人”!可到了1998年的那个吉祥的日子——9月28日里,我与它最后的作别时,竟在搬家忙碌的匆匆里连一挥手的瞬间也没有了空暇。于今,心中每每生出些许的怅然!

今天,回回头去,归州古老的山城不再,无法再见它现实的容颜了,可依旧难忘的是在它怀抱中走过的日子,更没法割舍对它的缠绵!

归州山城,一个虽然已经消失但却依然让人难以忘怀的地方。

山城是一个曾经有着一千多年历史传承的古城,位于长江三峡巫峡之下、西陵峡入口——兵书宝剑峡将至前的长江北岸。山城小巧的古朴,傍山而居,坐北向南,居山而临江,惬意安适地偎依在将军堡贫瘠的怀抱里,悠长亘古的长江滔滔不绝,流过它的脚下。

一道黝黑的古城墙依了山势蜿蜒而居造就了山城的名分。远看,城墙所围就的小城状如一个巨型的葫芦,归州便在古老的岁月里和历代归州人的记忆里有了“葫芦城”的别称。

山城不大,城墙便算不上雄伟,也谈不上大气,但却已足以紧紧地拥护着山城了,使归州具有了冷兵器时代居山围城、易守难攻的平安,也成就了它得以延续州县的名分至1998年的9月27日。在那些个日子例,小小山城却因历经的年代还算久远、更因有名人作为帮衬而在外面的世界有了稍许的名声,先是屈原引来了古今不少的文化名人,当世郭沫若先生就留有“屈原故里”的手迹;后是王昭君招来了众多爱好旅游观光的爱江山又爱美人的各方人士(当然,因属地权限的变迁昭君后来被正名划归了兴山);到了上一世纪的八十年代,三峡大坝尤使秭归因参与了三峡百万大移民而声名鹊起,归州作为坝上第一县的县府所在地也就恭候了许多当今政界伟人,我能屈指可数的就有:ZZY、HYB、QS、JZM、ZRJ、HJT等等。有谁能告诉我,在中国大地上还有哪一个县级城镇会有如此的荣耀堪与归州比肩?可终因山势所限,及至鼎盛归州也不过是个仅拥有人口3、5万的小集镇而已。

但山城的所处,就居家而言,实为难得的好地方。这里终年气候温和、温差不大,一般的年份里,积雪是颇为罕见的。在我的印象中,真正积雪的年份第一次是在七六年。当年,老人们都说那场雪可是一次百年都难遇的大雪,小伙伴中也曾有人较真过、测出了积雪最厚处达20多公分的惊讶;还有一次,那是八八年的冬季,之所以难忘,还因那年的雪为我刚出生的儿子营造了一个于健康利好的环境,我至今还时常欣赏妻抱着儿子赏雪景的照片呢;最后一次是九四年的冬天,在漫天的雪花儿里,六岁的儿子兴致陡生非得要我陪着去登山看飘雪,于是,飞雪飘飘里,山路上出现了一大一小两个踯躅而行的身影,可登至半山、泥泞的山路就迫使我们只能蹲着泥人一样地、一步一溜地返回了平地,而在儿子心里却因此驻存了永远的美好!

史载告诉我归州的历史当是很悠久的。然归州虽老,可山城除了早已消亡的古老的青石板街道与现今尚存的黝黑的城墙外,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表露其古老的特别景致。不过,山城与所处的葫芦谷连在了一起就生出了许多足以吸引你的地方了。

站在山城依托的将军堡山顶俯瞰脚下的河谷,河谷也恰似一个巨型的葫芦,若是在夏秋一个夕照的下午,上游那悠悠的长江就会泛起金色的波光宛如一条金光闪闪的扁担,于是,呈现给你的就是一条金扁担挑着一个金葫芦的可人景致。

诺小的山城,关乎景貌的传言却多。印象颇深的还有一个城门的说法。别看山城小,在老归州人心中,它的城门却是多多,能猜出它究竟有多少个门吗?不用费心了,其实也就区区一百二十五个吧!记住哦:百门(秭归方言中百北同音)、上石(十)门、下石(十)门、东门、西门、南门、朝阳门、鼎新门,不多不少吧!

归州城下的河谷也很有神趣妙意。那里有雄霸的九龙奔江石群,有银色闪亮的沙滩,有晶莹璀璨的鸭子潭与牛卧潭,有绵长欢歌的叱溪,还有石群上形象逼真的天然造型:雷鸣洞、孙悟空的脚板印、观天龟石、哈蟆石、狮子背;更有潭水里稀有珍贵的桃花鱼。

或许,归州古城还有两处早已消亡的古老去处吧:我辈童年时候所见的“地道”。那时侯和小伙伴们猫在其中,想象着这“地道”一定是封锁长江的军事堡垒;现在细细想来,它们却极可能是古的墓室,颇具规模的古墓室!

山城的古色古香也有妥善保存了而延续进当代的经济价值观中,并跃升出颇为引以自豪的身价的,那该当是美丽的屈原祠和古老的屈原故里牌坊了——这已为世人皆知的名胜!虽则如是,而对于曾经的山城人而言,更令其魂牵梦绕的记挂则依然是那引得归州最后一、二代山民对于葫芦城的与生同在的思念——难忘你,归州山城!

史载,唐武德二年(公元619年)置归州,辖秭归、巴东二县,治所在秭归县,延至民国元年(公元1912年)废州为秭归县,县府即在湖北秭归县归州镇。另有相关史料详载:古城归州始建于蜀汉章武元年(221年)刘备东下伐吴,在此扎营筑城,迄今已有1780多年的历史;最早的城池由刘备筑于三国蜀汉章武三年;嘉靖四十年因久雨,地陷城毁,知州郑乔于江北刘备城故墟上重建新城;嘉庆元年,知州王良用改土城为砖城,广四百五十丈;清嘉庆九年(1804年),改砖城为石城,后屡遭破坏,留“周五百四十二丈七尺、高一丈九尺”部分古城墙,是光绪年间重修;清嘉庆古城墙,五门尚存东迎和门、南景贤门;至三峡蓄水秭归县城拆迁前,基本保存完整,城墙高大坚实,状如葫芦,故又名“葫芦城”。其间历史迁延着很久远,印迹流失得也都已很模糊;及到我之所能见时,归州依然如记载的就仅仅只是残留在将军包半山腰、宽达二米多的石头城墙蜿蜒圈围成的葫芦城的轮廓了。

其色黝黑的古城墙附依着山势蜿蜒盘曲。其上,蓬生杂草;其旁,散立树木;顶端中部,有人行而成的小路依稀可见。乍看之下,城墙并不大气,倒彷如是已废弃了的残垣,平淡无奇中便不能予人什么特别的感受。在平常的日子里,它只是默默地呆立在那里;只是偶尔以其巨型的葫芦形状而营生着葫芦城的名分在了归州人的茶余饭后里。细细查看中,从古城墙粗犷的墙缝隙上却还是能感受出它确实是凝结了古人的聪明才智的,那巨大石块间灰白暗黄了的糯米石灰,至今依然紧紧地粘合着青石块巨大的身形而维系着城墙的牢实坚固。

这也便足够了!已足以牢牢地护卫住这小山城,使归州具有了冷兵器时代居山围城、易守难攻的平安;给归州人有了聚城而居的理由;也就成就了山城得以延续州县的名分至1998年的9月27日。

不大的葫芦城内,分布着两横两竖四条主要的道路,成倒置的“开”字形状。其中一前一后的两条横行道路是主街道,而两条竖向的则只能算作通行小路而已。

前街,在当代又曾被称为“解放街”,它是归州的商业主街。街道从南门起始,平坦直行向西,约百米之后转为下坡,至谭家巷;这一段街道的下行坡度于街道而言是较大的;街面在以前应当是石板铺就的吧,因于年久失修,街面便凹凸不平且在雨天泥浆漫漫、泥泞难行;或许就是基于此,到了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南门附近的这一段街道就率先被翻修铺成了水泥街面。沿街,依次分布着肉食品门店、居委会南门餐馆、后来副食品厂开设的冷饮店、生资公司以及后来的居委会谭家巷商店。这里,傍街而建的民居与其它街段略有不同,它们都具有一个特点:房屋临街面的墙壁大多都采用的可拆卸的木板墙面,记得许多窄窄的门板的背面都被用墨水编写上了顺序号;这在以前好似应该都是为着开设铺面而为的吧,改革开放以后于此兴起的私人商业铺面恰证明了这一种猜测。由谭家巷继续平坦西行约两百米左右、待得街面又稍稍上行十多米远那便到了朝阳门了。从朝阳门再西行的街道基本平坦再无坡度,过十字街口直到西门口;街道两边的街面顺次地分布着副食品商店、人民餐馆、县委会、纺织品商店、百货商店、五金石油商店、商业局、人民旅社、邮电局、印刷厂、银行、生活资料公司、新华书店、理发店、药材公司门店、外贸公司门店、纺织品门店、归州镇镇革委会、照相馆,止于已经并没有城门的西门口。到得西门口后,还有一处不得不特别提到的所在——那就是曾经位于靠山那边的街旁的茶馆,茶馆内那躺椅——木条构成框架、竹片与麻绳串成靠背,那黑乎乎的矮方桌,那白瓷有盖的茶杯,加上茶馆内低矮昏暗而嘈杂的环境,构成很有长江边那种特色风俗与韵味的茶馆风情,这茶馆延续至七十年代后期被居委会新建的餐馆所取代了,估计很多的人对此不会有太多的印象的。而在理发店西侧,是有一条简易小路曲折下去连往了公路的。前街虽然是商业主街,但前街的宽窄很不规整,却也因为地域环境所限而没有办法修整扩建它,记得它最宽的地方也不过能达到七、八米吧,而窄的地方恐怕估计勉强可及四米左右(比如南门附近的那下坡段)。

后街,在当代也曾被改称作为“建设街”,整个街道都明显要宽于前街。它是起始于东门城门洞再上行约三十级台阶后形成的街面,向北直行(其实是与前街平行,只是为与北门的称谓相吻合在此如此定为北行);从起始处至谭家巷后巷口间的这一段街道,其临前街侧的街面(左边)基本全是分布的民房,而靠将军包一侧(右边)的街面则是八大公司宿舍大楼(百货公司、纺织品公司、肉食品公司、副食品公司、五金石油公司、饮食服务公司……我至今都没能弄清楚是那八大公司,莫非还包括后来隶属于供销社的生产资料公司、生活资料公司?);过谭家巷再北行直到十字街后街口,其左边是县委会大院的院墙,右边是公安局的院墙;正对着十字街后街口的是一栋两层楼的土木结构的民房,它应该是自谭家巷后街口过来至人武部这一长段街面上唯一的民居;过十字街以后还有县委会招待所、人武部和幼儿园;幼儿园外是一个陡而大的下坡连接到北门处的公路。那时的北门已被老归州人称作“北门沟”了,这便足可想见到那时的北门的荒凉。七十年代的末期,由于县政府的大门由前街的朝阳门处改到后街(估计是方便汽车的出入而为),加上北门沟被填平修建成了汽车客运站,后街才逐渐地繁华热闹了起来,也才带动了后来胜利街地段的发展。即便这样,后街在节假日的时候,更多的仍是充作了集贸菜市,尤其是政府与公安局夹着的这段街道。

城内的两条纵向的路,按山城坐北向南的方位由南向北贯通山城,在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之前,这两条路仅仅只是纵向通行,八十年代之后,十字街才渐渐发挥出除通道之外的集贸市场的功用。

十字街位于山城的西半,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已经全铺成了水泥街面。街道起于前街正对原邮电局处,整个街道东面的房屋除街口处外都毗邻县委会大院。街口东面处是民居,西面以前也是民居、后来是建设银行的营业门面;十字街直着成坡度向上延行,东侧依然是民居,一直到街的中段;在这里,有一处居民集中居住的房舍,一个入口门洞,进去后,门的左右分列着两排皆是土墙瓦舍木的架构的两层楼的房舍,居住着很多户居民,因年代久远关于它的其它记忆都已模糊而去,特别提及它是因为这里是唯一一处相对较为原始的群居民居。这段街道的西侧在七十年代已经被翻造成了两层楼的青砖瓦屋,是县财税局的办公和职工居住地。中段的东侧,在七十年代也被翻造成了两层楼的青砖预制结构的住房,归属于县粮食局,是职工宿舍。中段西侧有一条横向的小道直通向西,到西门口方位再转向南行、下行连接到前街在西门口的出街口,小路南侧先是数栋银行的宿舍,再西就全是民居了;北侧是粮食局的仓库高墙、县委会招待所的屋墙和幼儿园的后墙。十字街上段的西侧全是县粮食局大院的房屋墙壁,东侧则是归州派出所的原址和县委会的院墙。与后街相连通处,正对着后街是一排约有十级左右的长的上行台阶,出口东侧开有一条窄的斜行坡道。于此,本该是原始十字街的全段了;但由于后来的发展,过了后街延行向上的那一条土路日益重要了,便也把它归入到十字街描述。该一段路的东侧是县公安局监狱的高墙;西侧是县委会招待所的外墙,后来新修了锅炉房于此;到了中段,东侧是民居、县广播站(后来的县广播局)的部分工作用房,再北又是民居;西侧是民居、原县气象站(后来的气象局)的观测站,再就是七十年代末期新修的归州水厂大蓄水池和县广播局业务大楼;土路到这里上行几级不齐整的台阶后,就到了县一中的操场;左转90度继续通过一中的校区上行,过一户民居后上台阶数十级来到一个约数百平米的小操场,两侧皆是土墙屋瓦的两层楼的教室,过操场折90度上行陡的台阶数十级,再折转上行又是数十级台阶后,终止于县文工团。

另外的一条竖路,起于前街的南门城洞旁,斜向上行,侧过食品门店、再过搬运站,过民居,上到电影院门前的操场坝,横过操场坝后再直通后街;过后街,经电厂、便直上到官井;过管井之后,经约至少两百多级的台阶路再笔直向上,抬升到县一中;再上多层级的台阶,止于师范;这一条路是没有名字的。

除去这四条主要道路之外,葫芦城内还有一条仅只连通着前街后街的小巷,因过去所居住在那里的谭姓人家多?而被称作“谭家巷儿”。巷子不宽,巷内缓坡上行,隔段以台阶接着台阶,直通后街。记得以前那电力资源稀缺而绝没有路灯的年代,晚间的巷内漆黑深幽,让人惧恐;加之居民按习俗而早早提前制备的棺木都被在包裹物里、再堆放于屋檐下,年久的积尘将其遮蔽得黑乎乎的,棺材与黑暗遂齐化作了恐惧而常在人心,这就更加使人容易自我恐吓而心儿忐忑了。即便胆子还算大的儿们,每每在晚间捉迷藏、斗胆从巷内飞跑而过的时候,也总是如飞一般地掠过台阶,因为还有那甚啸尘上的谭家巷里晚间有坛子鬼出没的鬼怪传言始终默念在心更吓唬着自己,也便各自都有了自己在飞跑而过的时候总会听到的那仿佛滚坛子般的声响响在身后的“亲身遇鬼”的经历了。

传说中葫芦城的城门多多。能想起它究竟有多少个门吗?不用费心了,是一百二十五个,记住吧:北(百)门、上石(十)门、下石(十)门、东门(迎和门)、西门、南门(景贤门)、朝阳门、鼎心门,不多不少吧!

南门与东门在城的东半,城门洞完好,只是已经不再需要也便没有了城门。盛夏时节,城内暑热难耐,以至于到了晚间,归州人不分男女老幼都习惯于沿街搁置铺板、躺椅,卧街纳凉而眠;而偏是城门洞里的城墙却凉意依然,有时甚至随了天气的变化渗出水汽,墙砖的表面便湿濛濛的,所以这里常常是老归州人当时纳凉的好去处,尤其是南门城洞,更有正对的长江送来江风习习。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后期,县副食品厂在南门附近开设的冷饮馆又增添了吸引人们纳凉南门的引力,南门城洞在夏天的晚间就更加地人多了而渐显出繁华景象。南门是归州城门中唯一还能看到城楼的一个城门,但所见的城楼也已经似是而非了,因为它地理位置的特殊,使视线恰好能下连下石门处的山上的红房子(一个航道信号台),上接烟袋沟附近的另一个信号台,所以南门就被改造成了长江在这一段江面上很重要的一个航道信号台;归州人也以南门信号台上的信号标示知道了上水拟或下水船的讯息,尽管大多时候只是做一个饭前茶后的谈资。

东门处的城墙是城内能够看见的最为完整的古城墙,但除去其一段聊作了电影院院墙的延续、供男孩子们翻院墙逃票看电影的作用外,却似乎已不再被归州人所在意了;电影院紧邻古城墙而建,其放映厅外临江面的院墙正砌在南门城洞延过来走到东门的古城墙上,厕所也建在了古城墙上;这一段城墙应该也是归州城所能被看见到的最高的城墙了。东门的城洞也是完好的,但城门洞并没有与后街街面位于同一个平面,尽管从城外下面的河街(后来被叫作了民主路)一路上来已经上爬过了约两百多级台阶,却还是得再上行登爬约三、四十级台阶才能走到后街的街面。

西门和北门在葫芦城的西半部。在我所在的时代,城门早已经纯粹只是一个概念了,本该有北门的地方,城墙的遗迹都已经几乎没有了踪迹更勿用说是城门了,加上以前那里本就少有人烟,北门处便长年是一处冷僻荒野的景象。

而在该是西门的地方,古城墙也已被公路所覆盖,仅有一条曲折陡峭的条石台阶路曲曲折折、坑坑洼洼地弯向下面的河滩与小河,与北门不同的是,这里的公路下建有了几排两层楼房的建筑,集中了跃进社社员和一些城内居民的住家;更有已融入公路路基的城墙在公路下高高的路坎下尚依稀可辨,偶尔地使人念想起古城归州的城墙,但瞻夔门外赏叱溪观夜月却是不再有人有那分闲心了。到了晚间,西门外依然也是显得萧瑟,更有阴森而让人恐怖。

白母丈(对于一种鬼怪的方言称谓),小绳子(对另外一种鬼怪的方言称谓),就是与西门联系紧紧的、民间关于鬼怪民俗传说的经典。二者使白日里已因人来车去而渐显繁闹的西门外一到了晚间陡然便生出让人胆寒心颤的猥琐与恐怖。

北门外,在记忆里是很有一些坟墓的。它们沿着公路旁的山坡上下,散在杂草、灌木、丛竹之中,忽隐忽现着。在荒野萋萋里,森然的坟头乍然在摇曳的草影里,隐弥于簌簌晃摆的竹影间,突兀出阴森廖然的灌木丛。原本就枯草萋萋、荒山寂寂而尽显艾艾凄凄的北门外,便更彰显了落落寞寞的寂寥,更膨胀出瑟瑟幽幽的野荒,营生出予人以仿若阴森般的世外心理。加之那时的北门沟是常常有风的,或者是山风顺着中学旁的沟壑吹下来,或者是河风沿着小河和西门外的沟洼吹上来,总是吹弄着北门外稀疏的竹林里的竹叶簌簌簌地响,便在寂幽里更营造出了恐吓着人的阴风森森的感意,北门外就不可能不常使人觉着恐怖了。这种情景下,北门外有小绳子、西门外河滩里有小绳子和白母丈的民间传说在晚间就尤其增添了这两处地方的神秘、幽寂和阴森,成了归州孩儿们晚间心惊胆颤的不敢去处。直到再后来的后来,那儿填沟壑成了平地,被新建成了汽车客运车站之后,方才渐渐地繁华了起来。

朝阳门,是我辈记忆中唯一的真正有门的城门,所不同的是它位于城中而非城的边缘。这里,原本应该是县衙或者是以前的州府的大门所在吧;到了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间,朝阳门已演变成貌似一栋由土木结构加砖混建而成的两层楼房了,那本是县衙门大门的地方至此也早成为了秭归县县委会的大门;但门楼依然留有衙门的威势与森壁。在高高的门楼式建筑下部的中间,砖石的楼墙(我的猜想,那时可能出于美观吧,早已经在外墙壁抹上了厚厚一层的水泥砂浆的墙面了)包嵌着高宽的大门。门,是由两扇向内开合的木质大门构成,门面上铆着密密的大的铁钉;整个门宽约有五至六米(甚或还要再宽一点),门的厚度至少愈寸;在面朝南向时,右边那半扇大门上接近中缝这边还另开有一个小的便门。

进入大门,门内是一个进深7-8米的空间,把整个门楼分隔成东西两个部分,每部分又各由一条宽不足两米的横向过道分成了前后两组,每组均是两间单间的房屋。这样,门楼的一层就共有八间房屋;楼上亦如此,只是在一楼中间空旷处的上面再在前半增隔出了多的一间房间,而后半是作为过道的空处,稍稍突出两侧的墙面,与突出部西边相连的是一架固定的木质楼梯,斜向沿下地面。我曾经在楼上前部最西边的那房屋里居住过数年。

朝阳门内的空旷处,曾经是女孩子们跳橡皮筋的场所,当然了,更是男孩儿们梭角角(读guoguo)、吊杏子米儿、刷德罗(陀螺)的地方,故而便有了于它较为深深的记忆。

穿过门楼后,便是一连串的条石砌就的台阶。拾级而上,中间或会因两边的建筑或地势而顺势留有平地;但台阶的两侧却都是条石砌就的石坎,最高处可达数人之高。紧接门楼的台阶起始处,东边高坎的边缘有一颗高高的大树(我不知道其名),小缸般粗细;石坎因年久失修已经明显崩溃,大树杯口粗的树根便有许多裸露在了地表,交接盘错,沿入崩溃处对过的土里,很多时候,那树根便被我等孩童作为了纳凉、闲话时的悬空椅凳;西边高坎的边缘也长有一颗高高的大树,这一颗我是识得的,是一棵柳树,一个十来岁的孩童若去搂抱它至少有一抱半粗细。再上,又是一串台阶,两边是房屋和各种树木,东边是家属住房,住有十多户公务员(那时叫干部);西边是县委会的食堂,很大的一栋两层楼房,在一楼内里依次有就餐的大厅、饭菜售卖的地方、厨房加工间,二楼则是工作人员的宿舍。又上,十数级台阶后,迎面而立的是一块巨大的宣传牌,约十米宽、两层楼那么高,宣传牌向朝阳门正面的一面是毛泽东主席的巨幅画像,记得是那幅主席身穿风衣,衣角微扬、右臂斜向前伸挥手的画像;背面是刷写的语录标语;宣传牌后,紧接着一大块平地,中间是路径,水泥铺就碎石的路面,两边是草木;七十年代后期,宣传牌拆了,就着平地修建了秭归的第一栋水泥预制结构的四层高楼(那时四层可真高!)做县委大楼,也就是政府机构从归州搬迁前政府大院内那楼位居正中、坐南向北、东西横置的四层办公楼。再继续,上数级台阶,这里就基本是县委大院内最大面积的平坦地域了,纵横分布着许多的二层楼房,大多数用作居住家属,也有少部分充作办公的场所,房屋间的空余地带可谓树木葱茏,树下却是杂草丛生;略微特别一点的是正对巨型宣传牌的场院那头是一处自有院墙维护的小院落,院落坐北向南,院门正对向宣传牌,院内房屋呈凹口向院门的“凹”字形分布,这儿是档案馆(后来的档案局),从所居的地理位置和房屋布局不难猜测出那儿应该是以前的州县老爷的居住地。整个县委大院的后墙全是一人多高的围墙,使大院与街面完全分隔着;沿着围墙,散落地生长着许多各样的树木,我只是认得槐树,还有柑子树、桔子树和不多的几颗柚子树,因为年年都要或者采摘槐树花吃,或者偷偷地摘尚未成熟的果子吃。整个后院只是在正对着后街对面的县公安局大门处,开有一个不大的后门,不过,它在平时一般都是终日关闭着的,封闭了院内院外的连系;只是在微风轻拂的时候,院内树木的枝桠会婆娑着身影舞摇出墙外,或是顽皮的落叶会飘摇摇落在街道上来。

朝阳门对街那面,稍稍斜过,那儿便是鼎新门;其实,那时的鼎新门的含义已只是从那儿连通下去的一条小街巷。巷内连串的台阶直下而去、通向下面的公路。阶梯陡陡的,阶面参差的、窄窄的。公路之下,是县物资局的仓库,记得公路路面的下面是有一个好似门洞般的库门的,我一直以为那儿或许就该是真正的鼎新门吧!我有两个是双胞胎兄弟的伙伴,其中的一个曾经在物资局仓库前场坝上的三角铁架上刮去了一小片腿上的肉,我们大伙儿帮他在地上和铁架上仔仔细细地找了很久,当然是不能如愿的,但于今想起依然地倍觉童趣盎然,这也便是对于鼎新门记忆尤深的原因吧。

上石(十)门与下石(十)门这二十个门缘于谐音,它们本是对屈原庙至归州城沱间的两组石群的称谓,石群位于长江两岸,夹江而居,突向江心,逼仄之态形如石门。

归州古城虽然千百年来是州府县衙所在,城内居民日聚益增,但城内却是没有水源的,这很让人不可思议!城内的饮水以前主要是取自官井;但在我的记忆中,早期就还有用木质水桶从长江挑水饮用、在长江和叱溪中涴衣的留忆。官井位于从后街东门处上行约两百米左右地方,正对着路的当口有一间分隔成两间房状的土石屋,左边的那间住了人,右边的那间其前后没有墙壁、成透通态,地上开挖成井,这就是官井了。虽然名曰官井,官井实际上就是一个蓄水池,以前接蓄着从大沟稍上处引来的流水、后来便是从黄家塘水库引来的塘水了。官井的使用寿命直延续到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到归州水厂的新建为止。

从官井左侧向上行便是那数百级通向中学的台阶(归州人称之为缰chua子)。而右侧斜向上行,以前是一片田地和柑林,中间一条土质的小路通往筲箕凹(wa);筲箕凹处也有一处不大的蓄水坑洼,似乎还有一小股的渗水,所以这里也是以前归州人在闹水荒时的取水之地;再平着向山洼走进直到水井沟延上来到了这儿的沟洼,便是在六七十年代间已经建成的柑橘试验站了,那路边却是有一个真正的水井的。筲箕凹的右边,是水井沟的沟壁、约数十米高的陡峭山坡,坡下稍向沟的下游行,便是水井沟里那眼著名的水井了,这山沟的水井沟之名就因缘于此。井水冬暖夏凉,无论怎样干旱,水井里的水就从没有见到干枯过,现在也已淹没在了长江水下数十米了。沟旁是县医院还有后来的防疫站、药检所、妇幼保健站等;而早期只是县医院和防疫站,再就是寥寥的几处民居。

说到水井沟,便离不开东门。东门后来一直被称迎和门,而水井沟的方位正是在东门外。出东门,曲折的缰chua子(台阶的方言)一直沿下。下行时,右侧的大部分在当代从60年代到搬迁前都一直是县邮电局的宿舍群落,唯有的变化就是以前的土木两层楼房变成了后来的预制结构四层楼房;将与拐角头出来的民主路相会合前是数间土质的民居,土屋在早期是茅草的屋顶,七、八十年代才换成了瓦屋的顶。缰chua子的左边是一条排水沟,引流着将军包下来的山水和城墙边沿沿流的水系,水不大,七十年代还是常流的;之后,便被沿途新增的单位、居民做了排污沟,平日臭水汩汩,只在大雨滂沱的时候才聚雨而成浊流汹汹;沟的左侧紧邻着归州小学,约一米多的沟宽就时常被大胆的男孩作为了展示豪气的用武场所,飞身越来越去的颇不为少数;于此,加上污水的臭浊,在七十年代末期、八十年代初期的某个不记得的时候,沟便被封盖了,这段缰chua子加泥面的便道就成了水泥铺面的坦途,只是在近一半的地方依然是连串的约数十级的缰chua子通向东门。

若由南门城洞出古城,将是一排宽约6-7米的近百级的台阶带你下行,台阶的两旁梯次地分布着民居,一间紧接着一间,其间毫无间隙,后来的航运公司夹在靠外侧的民居之间;再下,至平地处,街面左向拐弯进入后来的民主路的始点;拐弯前分叉出一个出口,向右,又是由一长串窄窄的台阶引领下行,直到那颗古老的皂角树,再折左向,下到公路。后来,沿公路修建了县交通局、县生活资料公司仓库等等。民主路不宽,两边分布着民居,直到拐角头处,再右拐、于后来的小学门前汇合了由东门城洞下来的那一长串台阶后稍斜向下行;民主路此段外侧的小学与县医院之间,又有一条窄径斜向下行连通到公路,这条路冷僻阴森,平时鲜有人行;因为,在路的下三分之一处有一个特别的地方,即县医院修建的作为太平间的小土房;就为它,这条小路就倍显阴森,充满了恐怖,自然少有人行了。

过了县医院就到了著名的屈原故里牌坊,牌坊上“屈原故里”四个字是当代大师郭沫若的手迹。牌坊的外侧竖立着两块2米高的清代大石碑:分别镌刻“楚大夫屈原故里”和“汉昭君王嫱故里”。石碑右边刻着树碑时间“大清光绪十二年正月吉日立”。

从牌坊正向前行,过大沟上的石桥,走下那一排并不整齐的台阶后,就进入到了归州古城城外的两条街之一的河街,顾名思义,这里已经快到河边了(归州人以前从来都把长江称作“大河”),河街后来成了民主路的尾端。河街很窄,两边夹立着居民自建的土木房屋,这些房屋大多都只有一层半,即底层的正房和用木板踩成的不高的阁楼。河街依附在羊子岭山脚。羊子岭多生杂灌,没什么成才的树木,只有一颗高大的皂角树(略小于南门下的那颗)醒目地耸立在岭半;记得上小学时的一次军事演习——抓特务最后就是在那儿结束的。河街直通至将到小沟附近的地方而连接上了公路。小沟的流水被捡接上了公路边,这里就成为了河街人重要的洗涤之处,直到后来沟这边修建了储油库而被限制使用为止。随着城内发展的受限,河街后来也成了一些单位机关的居地。过了小沟上的公路桥后,公路的里侧便是县食品加工厂,过食品加工厂转过一个弯,公路岔生出一条斜上的便道,路面泥土铺就,虽然不宽,但足可以通车,这路的终点是大慈寺。那时,大慈寺那儿已修建了粮店、粮库,大慈寺也就基本成了粮店的代名词,平时归州人的粮油均按计划购买于此,再用背篓背回家去。公路继续东行,经二碑湾、大约走五华里路便到了屈原庙的所在地,那儿地名就叫屈原沱;过屈原庙再东行便是通向香溪了。

史载:唐元和十五年(公元820年),右神策将军王茂元出任归州刺史,喟叹屈原“诞灵是所,庙貌无睹”,便在州城东5里的屈沱建了一座屈原祠,这大约是秭归最早的一座屈原祠;北宋元丰三年(公元1080年),宋神宗赵顼封屈原为“清烈公”,归州百姓集资在屈沱修了一座“清烈公祠”;元至正二年(公元1342年),知州密儿哈吗提议再修,并将自己的俸银拿出一部分率先倡导,乡绅富户纷纷赞助,于第三年将新祠建成,密儿哈吗提议改为“清烈公庙”;明、清间又数次修葺;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20世纪60年代曾两次维修,后因葛洲坝水利工程的兴建,库区水位升高,1976年7月开始迁建,1977年2月动工,1982年6月25日建成,迁建于秭归县城东3里的向家坪,祠宇占地20.7亩,更名“屈原祠”;原城东处的屈原庙所居地被改扩建成木材堆积场,那地儿便被从屈原庙的称谓变更成了“屈原庙材场”。成了神农架木材外卖后中转,通过长江船运发往外地的集散地。

由北门处出城,街道垂直连向公路;再随公路右转,行数十米后左向弯折,过北门沟,再沿沟南向前行数十米,再顺山势弯转;这个山弯处正是斜对着后街出北门的街口的,中间隔着北门沟宽宽的沟口,沟内竹影幽幽、树木郁郁、杂草蓬生。弯折过天灯包在此的凸出部后,公路北向而去,曲折行在了荒僻的山坡上。天灯包被公路切出而临江的山脊遂成了一个孤立的山包,上面曾修有一栋很大的土木结构的药材仓库,许多归州孩儿卖柑橘皮、柑橘籽儿、桔络、蝉蜕、蛇疙瘩等等中药、草药的交易场所就曾在那儿。北门沟路外,偶有大的树木,却有郁郁繁生的小的杂木树,也可见一丛丛的山竹;沿着公路的两侧路基,还有生长着的人工栽培的槐树,毎至四五月间那槐花飘香就引逗了嘴馋的归州儿们攀摘槐花以饱口福。过药材仓库公路缓坡下行,两侧便除了草木便是山坡上兀然零落的坟墓了。坡的底部是一处不大的山沟,沟上修有一处简易的石拱路桥,这石桥并不特别,小的石拱,上面铺着厚厚的泥土,如所有本地的路桥一样,但这桥的名字却很是浪漫,尤其是在那个一切都格式化了的年代里——它被归州人们称作“恋爱桥”。其实,对于恋爱桥,以前并没有什么传说,只是那个地方幽僻少人,或许是有情人易于幽会之所吧;后来似乎就被乐于故事者演绎过一些传言传说甚或典故了。由此再向北行,约3-4华里便到了葫芦城外的另一条街道了——胜利街。

模糊的记忆中,胜利街的街很窄很短,总共不过二、三十米长吧,街上约有十来户人家,但却大多是真正的吊脚楼式的建筑。胜利街对面是八君子山?陡峭的山下是一个长约六十米左右、最宽处约十米、中部最窄处仅约两米的水潭,名字由街而得就叫“胜利街潭”。这潭在七十年代后基本就成了城关儿们的游泳池了。据最近非官方的民间的我考证:老胜利街潭自入口而下在称谓上被叫做“流水潭(红圈)”、“方子(棺材白圈)潭”和“洗马潭(紫圈)”。

胜利街的发展得益于后来建设街和北门的发展与兴盛,胜利街便被带动了向天灯堡的拓展。到最后,胜利街所指便是天灯堡了。而天灯堡的发展,却怎么也离不开原来的归州中学改为秭归一中后所剥离的初中部,以它在天灯堡扩充新建了实验中学,就为天灯堡带来了发展的机遇。

回首间,归州的历史很悠久,归州的发展却很被局限。所以,归州虽老,可在记忆里,山城归州除了早已消亡的古老的青石板街道与现今尚存的黝黑的城墙外,似乎再没有什么能表露其古老的特别景致更没有现代时新的景观。不过,山城与所处的葫芦谷连在了一起就还是生出并传承了许多足以吸引人的地方了。

山城脚下,河谷宽宽敞敞的,长江亘古未变的河道由此穿越而过,大山留作了长江绵延层叠的南岸;北岸则是长江水年复一年洗淘下来的细沙累积而成的一大片的沙滩。出西门而下、出鼎心门而下、出河街而下,都可直达银色的河沙坝(对沙滩的方言称谓,至八十年代以后,泥沙淤积日重,沙坝变成了土灰的色调)。冬春季的沙坝年年都被跃进社用麦子和豌豆还有油菜装扮得或绿意盎然,或黄花灿灿,或者桃红般的豌豆花含蓄地藏在绿色的秧苗中点缀着沙滩。

银色的沙面上,有九龙奔江石群,那舀鱼坊、那马沟、那狮子背、那克蚂尔(蛤蟆的方言)石、那雷鸣洞、那红石梁、那龟石、那孙悟空的脚板印……还有牛火塘(后来被文化成了萤火塘)、鸭子塘和那年年相映桃花红的桃花鱼;还有悠悠地好似漫飘流过银色沙滩的叱溪。

叱溪,来得很远吧。奔流一路,日夜抚摸着群山凹凸崎岖的脉道,终年浏览着众山千姿百态的美景,集了一路的阅历汇成了纤细的绵长,聚了一路的欢欣化做了涓涓的不息;话一路潺潺的细语流露出对大山万种风情的难舍,歌一路溅溅的呤唱更是倾诉着对大山息息相依的柔情!好不容易到了归州古城之下,就要奔腾入江了,却又缠绵进银色沙滩的不弃,对熠熠幻彩的流连触发了深沉沉的恋依。终于,你慢了脚步;终于,你缓缓着行程,逶迤地在沙滩上飘飘轻流而过,延展出透亮一片的心境。这心境直延展至今,依然在我心流淌着归州乡情朴实的温馨,洋溢着归州山人人和温情的和煦,引我回溯。

夏秋时节,长江江水漫漫,波涛汹涌,湍急翻滚的江水急剧扩展着长江的河谷,吞食了叱溪迁延的河道。叱溪原本泛绿的青幽全被长江浑黄的浊浪所取代,漫漫河谷江水滔,小河幽幽地退缩进山的深处,隐去了自己纤纤的身影,依偎进大山的怀里,轻泛柔波,粼粼涟漪,好似窃窃诉说着对大山的恋依,温情地倾听山脉柔意的风语。

到了冬春,汹涌的长江终于收敛起霸气,慰平了波涛,退回到自己粗旷的河道里;叱溪便又依依地从山里伸展出来,逶迤地在沙滩上飘飘流过,留影下倩倩姣小的柔姿。此时的叱溪,河床宽已不过四、五米,浅水的地方水深也难及一尺。站在城里、立于城边,远远地下望小河,一览叱溪寂静的水流悠悠,恰似飘浮在了沙面上,宛若一泓清亮绵绵舒缓地伸展在银色沙滩宽广的心怀里,美而丽!不论是在阴天凭藉了阳光的散射,还是在晴天借着太阳的辉映,叱溪总是呈现出它自己波光闪亮的模样;即使是在飞着细雨的日子里,叱溪也能于沙滩在雨水中的暗褐里闪现出亮亮的波光。此时的小河尤为的清澈,此时的小河愈加的闪亮。极尽了纤纤的细柔,出脱晶晶的闪亮,展现出故我的山溪的原质本色!

冬春里的假日若是逢了晴天,和煦的阳光就会张开明媚的笑脸挥洒下金色的笑,映照着河谷璀璨了沙滩,透映出叱溪河水的清澈,让河底欢游穿梭的小鱼历目地可睹;也暖得休闲的人们三三两两地集聚到了沙滩上,在享受着太阳用温煦阳光抚摩的同时,感受着人与人的亲和无间、营造了人与自然的兼容无隙,并以此消除着心理的疲惫、以此解除着肉体的困乏、以此松弛了精神的紧张、以此缓解了情绪的焦虑。这清清流水的叱溪小河也就飘漫着自然与人文的和谐。

河道里,沙滩上,触目之处都闪现着孩子们的身影,踢球的、玩沙的,还有跳沙坎儿的,这儿就是了孩子们的欢畅的乐园!尤其是晴日的暖阳里,即便是在叱溪浅浅的怀抱里也满是一个个挽卷起了裤腿的孩子,他们那被冬衣包裹了一冬的小胖腿在溪水的晶亮里诱人绽放出漾满心窝的爱意。爱意储满心窝,盛开出了大人们欢欣的笑意。这笑意是生动的,驱动了孩子们冬藏的激情,他们或追逐着鱼儿与成群的小鱼嬉戏、或飘放着小纸船驾驭着自己的船队远航、或踏起波浪肆意地催着水花在欢声中飞扬、或幻彩着波光撵着笑语在快乐中翻飞。清澈的叱溪愈加地闪亮,明媚在晴光里,泛起的波光也被孩子的笑语欢声剔透得更加的晶莹,人文的小河更因此而洋溢着温馨与祥和!

叱溪的流水,涓涓不息;叱溪的水流,日夜不停。流出了孩子们的心之向往!一茬一茬成长的孩子们,又无一不增添着叱溪蕴涵的温情!

在把对山的记忆印在了银色的沙滩里,在把对山的恋情遗留给了小城里的山民们后,叱溪漾漾着童心对未来的憧憬、飘着归州人随童心的神思和向往融入了奔流的长江,向东流去……

叱溪东流,长江东去,可九龙奔江石群却亘古在了归州古城的城下。

九龙奔江,其实就是归州人对河谷里的数组巨大岩石群的总称。岩石群共分为九组,除一组外,均一端直入长江没入长江水中,此即龙头,另一端或埋于沙丘,或绵延至望江山村下的山脚,是谓龙尾。巨石的颜色各异,有的呈灰色、有的显赤褐、有的为暗褐。远远望去,恰似数条奔向长江的巨龙,故归州人喻传说与之,而名之曰“九龙奔江”。

长江江水暴涨的仲夏至深秋,石群中高者突兀于江心,低者潜身于水下,搅得江水翻腾,卷起骇浪惊涛,大有滚滚江水任我游,波涛浊浪凭我戏之势。此时的九龙奔江,最威、最霸、最惊、最险的当数雄那踞江心的雷鸣洞石了!

雷鸣洞位于红石梁上。红石梁是九龙奔江石群中最大的一组子石群,其前中部有一块巨大的突起,它是整个九龙奔江的最高点。凸起巨石的顶部偏向归州古城的这一边,有一宽约三至四米、高约二米的石洞,名“雷鸣洞”,这块凸出的部分也就随了洞名,被归州人称为了“雷鸣洞石”。传言,此洞为某年某日因雷击所成,却没人能够考证。洞顶大书“雷鸣洞”三字,不知是何年为何人所刻,但字迹隽永,雷鸣洞石也就透着一股灵气,平添了一份秀色。不过,雷鸣洞石最出名的却还在于它的惊、险、霸!

不是么!你看,劈山开壑、冲开西天山口的汹涌长江硬是被它生生地折转了头去,只能委屈地在红石梁与对面牛角山山脚夹成的狭窄河道中咆哮、翻滚,形成着直径达数米的巨形漩涡、水泡和长达二、三十米的“夹板水”聊作发泄,满布了江面,凶险无比,它们足可以吞噬川江中往来的驳船,甚至掀翻骄傲的轮船。因此,在长江险滩整治前,这数百米长的河道就成了来往船只翻沉事故的多发江段。一旦雷鸣洞石潜入水下,石顶沸腾的江水更是警醒归州人们“长江封航了!”的标志。籍此,川江中最优秀的船长也不得不折服于其威猛、臣服于其霸道了!

夏秋的江水兀自泛滥,九龙奔江也自有它吸引归州人、尤其是归州男人流连忘返的去处——马沟。马沟位于归州古城鼎新门下,是由九龙奔江中舀鱼方石群末端的裂口和该石群与城下河岸所成的沟叉。夏水襄陵之际,冲出红石梁河道的长江江面骤然增宽数倍,在狮子背石群至舀鱼方石群间,既形成了缓流的漫漫回水滩,给技差或胆小的泳者以施展泳技之处,给初学者以练习提高之所;也造就了马沟的潮涨潮落、波汹浪涌,加之沟底遍布的呲牙咧嘴锋利似刃的花岗岩石,这里就成了技高胆大者的“游乐场”,他们在此尽情的领略十分的惊、营造百分的险——或从马沟的岩石上飞身插入江中,品味江水飞泻的冲击速度,是谓“放马沟”;或逆流顶水、奋力上行,直拼得力尽筋疲,充分展现自身的力与毅,此即“斗滩”。但无论是“放马沟”、还是“斗滩”,都得在快意、勇猛和刚毅中倍添时时的小心与万分的在意,因为,与江底岩石的哪怕是极轻柔、极短暂的接触都会在身体接触的部位留下深且长的伤口,这,可是有损泳技的,自然了,谁也不愿让其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初春里的长江,江水泛着淡淡的青色,贴了牛角山脚悠悠流淌,慰抚得奔江九龙敛起了夏秋的霸气和威猛,静静地卧在晶莹闪烁的银色沙滩上,与归州人同乐共醉,沉湎于古朴的山乡民情之中,静享着一分恬静,细品着一分的清纯,勾画出了一幅动态的自然风情——悠哉游哉、自享幽静的龟石静心独处、举头向天、继续阅他尚未读懂的沧桑;舀鱼方上,依然强健的老水手翻飞着鱼网,双臂暴起的青筋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交织满脸的皱纹勾画出了生命的顽强,精致的竹编鱼篓装满了收获的快意,并不时品上一口烧人的老酒——遍山大曲(即山民自酿的包谷酒)、匝出生活的醇蜜;马沟四周,麦浪滚滚,麦浪里漾着孩子们的欢笑,笑声里又有人踏上沙道中盛满水的陷阱;狮子背石群上下,分成敌我两阵的孩子战得泥弹横飞,夹杂着痛楚的哀嚎,和着得意的欢叫;洗衣妇轻松、爽朗的笑语欢声,则从蛤蟆石下的绿潭升起,在红石梁下的叱溪河水里翻飞;阳光下,鸭子潭、牛火潭碧水闪亮,熠熠生辉,就象嵌在沙滩上的明镜;婉蜒流淌的吒溪,潺潺河水如诉,传说着“孙悟空脚板印”的神奇:

那年,孙大圣西天取经途中,高处远眺,发现绵绵群山间,灿灿夕辉里,一条闪着金光的扁担挂着一个闪着金光的葫芦,葫芦里一对绿光灿灿的眼睛频频眨动。为探明是怎样的宝物、是何方的妖怪,老孙按下云头,钻入葫芦,这才发现,闪着金光的扁担是反射着霞光的长江,闪着金光的葫芦是身披晚霞的河谷,眨动的绿眼睛却是波光粼粼的两潭碧水。好去处,好去处!孙悟空望望两岸绿树隐天的群山,凡念萌生,盗来了西王母蟠桃园瑶池里的仙鱼放养潭中,迁来了花果山水帘洞中的猴孙。自此,红石梁上留下了孙大圣金鸡独立后的巨大脚板印,鸭子潭、萤火潭里有了年年相映桃花开的桃花鱼,长江两岸空谷传响起那啼不住的猿鸣……

现如今,那猿声早已不在,狮子背、舀鱼方、还有马沟四周的沙滩早已随葛洲坝的蓄水没入了江中;九龙奔江石群也在三峡大坝建成、高峡出平湖之时潜入了库底,我们这一拨的男孩、女娃都已届不惑,但九龙奔江石群留给老归洲人的终将是永远无尽的童年和不泯的记忆,那既惊且险又无路可攀的雷鸣洞石顶更是承记下了无数归洲男人孩童时的豪情!女娃们呢?还会企盼桃花鱼相映桃花在年年么?

而我,是怎么也忘不了多年以前的那一个周日的。

早起。晨风细微,携了春来。虽已滤去了透人肌肤的凛冽,轻轻柔柔地抚面,却依是透着丝丝清冷的寒意,唯呼吸中的那分清新予人春天已在的气息。除此之外,对于春的消息,那时所期盼着的便是这阳春里的那桃花了。

早春的山里,除了草绿,花儿甚是稀少。在苍黄与绿意间,桃花自然就格外地抢眼。艳而美的花儿,艳得时常引人折枝以托物寄情,美得间或引人插枝以美化居所;但桃花虽然艳,桃花虽然美,她却也并不是人们所以企盼的全部。长驻人们心里的,更多的则是因于桃花的开放可以作为一个行动的标志——该下河滩去了,或带着朋友,或带着佳人,或带着孩子,亦或全都带着——带着自己和大家的心情,带了愉悦心情的欢快!

那是一个早春少有的早起,也是因户外清冷的冬意托送来早春的清新。

经验告诉我,冷晴的天气必会一定的晴好。

我早早地、用特吸引儿子的事儿把他从暖被里的甜梦中拽醒。揉着迷迷糊糊的睡眼,儿子惊奇地问“真的啊!?”

待我们吃过早饭的时候,太阳已经从屋后的山顶露出了笑脸,仿佛是替我再次回答着儿子的问话,“是真的哦!”

儿子与我愉快地准备着我们要带的物什,妻细心地收拾着我们一天所需要的生活用品。好不容易磨蹭到上午十点,其实是为留住儿子的企盼,别让他在等待太阳照到河滩上的时候疲倦了他那分兴奋与冲动。

终于出了门去。此时,河滩上已该遍洒了太阳的金辉了吧。

与我们没有结伴而同行的人们,不论是怎样的组合,也甭管是怎样的配对,却都必与我们带着同样或类似的物什——一个容器和一具竹竿绑就的小网。

皆是因为河滩上的鸭子潭和牛火潭,更是因为鸭子潭、牛火潭里欢游的桃花鱼吸引着大家。

桃花鱼,据说学名叫桃花水母,是很珍稀的。不过我们这里少有人这么认为,那太学问化了。大家都习惯地叫她桃花鱼,很顺口很亲切的,至少我知道这样已经好几十年的了。

在我小的时候,每至初春桃花开的时候就是有桃花鱼出没的季节;而到了我儿子小的时候,提前到春节前后就有了桃花鱼的身影。这虽异于常规倒也没有使人感到奇怪,反而觉得平添了春节的节日乐趣。现在想来或许这也是全球气候变暖的成效呢。

阳光里,银色的沙滩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光,那金光或许是细小的沙金在阳光里的辉映吧,此时,却似乎更像是每一个下河去的人们揣在心中的希冀。

来到鸭子潭边,还没有看见桃花鱼,儿子就进入了兴奋态。小嘴嘀嘀呱呱地不住,扑闪着亮晶的双眼,小手提着盛了水的小红桶、一会儿在左手一会儿又在右手了。待到守着水潭的时候,一下子就蹲在了那儿,却又好一会儿不再吭声,也没有挪动地方;只是双眼似乎是要把目光插入水底似的紧紧盯着水面。那认真劲儿,逗得我们差点儿就只顾着欣赏他可掬的神态了。

“那儿!那儿!”终于,他用爆发出的欢叫指引我舀起了第一只桃花鱼。儿子也由此真的忙乎了起来:既要执掌小红桶,不再让其轻易晃荡以确保桃花鱼在里面的安全;又要关注我是否有了新的收获,并不时焦急地用喊叫验证他自己的判断:“爸,又一个啊?!”还要不时细心地观察和欣赏桶里欢游的桃花鱼,满足那分收获的喜悦;更要极力控制自己紧张与兴奋的情绪,时不时地把自己伸向桶里的小手硬生生拽了出来!

之后的许久,我再无斩获。毕竟是早春,阳光尽管已晒了有好几个小时了,而浮游上水面晒太阳的桃花鱼却还是很少。

儿子渐已显现了疲态,似乎对我的捕捞是否再会有收获慢慢衰了兴趣,也没有了初始时的欢叫,只是低着头看着那小桶。因为没有了其他兴奋点的吸引,他的小手已时不时地探入桶内,甚至偶尔还把桃花鱼用手团着舀出桶来。小手已被水浸得通红,衣袖也湿了一截,只是那桃花鱼在他细心地上上下下、出出进进地关照下总算是没有掉落到地上,还能在桶里慢慢地缓缓游动。

没有别的招数了,否则在那只桃花鱼没法游动时,就没有法子向儿子交代了。

“儿子,看我把桃花鱼请出来!”只能用自己小的时候惯常使用的绝招了。

我找了几块大点的石块,登上石梁高处,“扑通、扑通……”几声之后,我们静静而专注地盯着水面,水面翻起石块下沉泛起的大水泡……结果是让我失望的,儿子更是沉入进了失望之中。我赶快再跑爬去远处又找来了几块更大的石块,换了一个地方,用力连续地砸了下去,水面翻起了更大更多的水泡和水花,在碧潭绿水中呈现出白茫茫一片。水花渐渐散了开去,水花渐渐小了起来,水面慢慢回复着绿色,就在水面将要平复仍有上翻的水流时,我们终于看见了桃花鱼,不是一只、两只,而是许多只。

“爸,那儿……”

“爸,那儿……”

儿子又欢叫了起来!

我赶紧用小网开始舀了起来,因为握手竹竿的不够长,能及之处也就没能舀上来几只。可这已足以让儿子高兴得站起、递桶、蹲下、放桶地忙呼个不停了……

那时,每年都必要下河去舀桃花鱼的,桃花鱼带给我家太多的乐趣,舀桃花鱼又给了儿子许多积累、增长知识的机会。可自从移民后,再也没有看到桃花鱼了,甚至为了留住对桃花鱼生长地的美好记忆,我没有答应儿子想再去看看银色沙滩、悠长小河、碧绿潭水、灰褐巨石梁的愿望;因为移民后的那里在被江水淹没之前已是尽显荒凉,杂草繁生了。

于今,每逢桃树花开时,那留存童年美好的去处已经没入了三峡库底,我却总是能重新翻开厚厚的记忆,甚而在有时还能记得在香溪度我童年之时也有对于桃花鱼的记忆。香溪河口所见的桃花鱼个儿更大,泳姿更俊展,优游闲适中透着一种逸然的秀美,想来,自当是游于潭与畅于河的区别吧。而归于海洋呢,那又当是一种什么样的美!

三、难忘香溪

小时候的时光,除了归州之外的另一个重要的地方便是香溪了。在我念初二之前,母亲一直就是在香溪工作,我的童年便有很多的时光是和香溪连在了一起的了。比方说,那时候一年最重要的时间——过年和我的寒暑假肯定都是在香溪的,这也就使得念着香溪的情节并不是因为现在的它与归州合成了一个乡镇而滋生的,确实是在我的血脉里已经固有了的香溪元素所致。

在长江蓄水之后,曾去过很多次或者路过香溪,可那儿已全没有了过去的痕迹了;但当2008年10月24日,我又去了香溪对岸的卜庄河时,眼看着香溪汇入长江那宽宽的河口,心中却猛回想的偏是那年的6月所见到的香溪,那绿色幽深的溪水、那没了活力的静水、那与乡民生活必须远离了的污水,顿生了在心的一种复杂的惋惜、痛感、遗憾的心境终演变成了心底难舍香溪的源:

在我的心底

已然没了你的形迹

逝去着的山溪——香溪

在你的心底

却挽住了我

留住了我的童年

还有回归意浓的童趣。

那时

昭君没有伴陪你

你却宠了我

盛开着水花怀拥着山脊

还有

适季浪漫的花影。

现如今

远古了的昭君渐行近

走近着的昭君依近了你

是你随了去

却还是她携了你?

只遗下了孤寂

深埋了我的童年在你的心底。

哪儿去了呢

你?

竟然了无迹

空留我了然的心际!

这也便有了那一段不忆香溪、独忆香溪的时光。

香溪,本是一条小溪,源起于神农架绵延的丛山和峻岭。山体裂隙,为它透渗;洞穴暗流,助它沉滤;溪水奔流,汇微纳新,涓涓激荡后的溪水终驻足在了长江三峡西陵峡入口的兵书宝剑峡的北岸。这里,水色澄澈融黛;这里,水体莹碧可掬;这里,溪水与江水相交汇、清浊相映;这里,碧绿融交浑黄、分明而成趣;这里,秀美且清丽,蕴生美妙和神奇。千百年延续,千百年富集,千百年的传说与演绎,不仅仅幻织成许多憧憬和遐思,更聚集了船民,更聚居着山民,于香溪入江口地段形成了一处依山临江傍小溪的集镇,这便又是香溪——集镇的香溪。

香溪集镇不大,实际很小。

镇子的后面,是其陆上交通的主要干道——归兴公路。公路西东走向着,顺次由归州来,再由香溪去,连通了贾家店、三闾(由七里峡出来归汇香溪小河的所在)、峡口、兴山,再通往更深的山里——神龙架。公路在由县城——归州的城关来到这里而将行远去兴山的时候,又分叉出一段折向了几乎360度下行千余米,止于长江边上的轮船码头。

回溯至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间,公路两侧虽错落有民居,但民居还只是零零落落、稀稀拉拉地散在着路边;稍后的年代,香溪供销社新修建的旅店——人民旅社以其四层之高以及与其傍依的人民餐馆而成为了公路边乃至香溪集镇上的宏伟的建筑,这也就开创了香溪集镇沿公路布局大发展的先河。遍搜我的记忆,那时的香溪,吊脚楼就已经很少很少了,好像只是在岩(方言念ai)头起下的街东和西边码头上的公路边或有?

岩头起是位于镇子最东边的那一溜长约二、三百米的齐头断岩。山岩形似绝壁,山岩状如刀削,岩脚笔直地垂伸入了香溪河的河水里。静静的岩影,终年斜斜地卧入进香溪河水莹绿粼粼的波心。据说,那岩壁之上是绝对没有过人登临的足迹的。河面之上,山岩之高即便是在最矮处也至少可达数十米吧!

岩壁上,杂草蓬壁,杂灌丛生;虬枝盘旋,桠枝乱伸,横直斜竖,尽显着奇姿。春天里,岩壁悬空而生出的野石榴树们花儿怒放,红彤彤的石榴花迎风颤舞,艳丽迷人;又好似岩壁火烧,烧出了一片绿叶繁枝花儿红、草翠山崖崖壁褐的壮美。到了夏秋的时节,野枣树满缀枣果,青枣挂果的时候便开始诱了人谗涎欲滴,到了满树枣色红橙之际则更是让人倍觉舌下生津,再也耐忍不住馋人的诱惑而要在岩边冲动着伸出了手去用手够着采摘;或从岩边探出树杈去用树杈勾摘了。奇怪的是,怎么就好似完全没有在夏秋品吃野石榴的记忆呢,因为位置的危险?因为味道的苦涩?

只能是奢想了一想,如若能再回从前,我便要渡过了河去,在香溪河那边岸的山坡上来赏看这边岸的山岩,任河风凉面,任花红养眼,任枣香润滋,怀一腔悠然然滋美美的心境。那风光一定会很是迷人的吧!情境也一定会是很惬意的!

岩头起那地儿在上世纪的七十年代初以前,曾经是有过一个好似私塾的学堂然后又转公学了的。因为我在那里只是经历了很短暂很短暂的就学,便除了记得学堂旁住着一个胡子花白、身形印象不明、脸膛方阔的老大爷有着一招单手砍断鹅卵石的记忆外,于学校、老师、同学的记忆就全然没有了内容。很让人佩服的老者,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先找一个大小粗细适度的长形鹅卵石,再用左手靠小指这边的掌缘和小指圈握住鹅卵石,以小指侧的掌缘着地、掌外石的另一端稍稍地悬空(这个很关键、要尽力做得旁人看不出来),然后用右手小指那面的掌缘猛地砍向鹅卵石,石块大多便一砍为二了(事实是石块被砍后猛叩在地面而断)。由此,我也很炫耀过一段的时间的。

香溪集镇仅有独街一条,起始之处便在岩头起下端岩体的民房处。有一条台阶的小路从岩头起山岩的顶部连接公路处曲折而下,也不知道蜿蜒下了多少百级后才下到山岩的底部,再折而向西弯过街头便延续成了街道。街道的外侧沿街建着房屋,房屋之下,是斜斜的土坡;再下,有的年份是斜斜的灰白色沙滩,有的年份则是香溪河滔滔水流的河道。

东起后的街道走向西去,去得弯弯曲曲,走得曲曲弯弯……之后又连接上了去向江边的公路,连通到汹涌长江边的轮船码头。

香溪集镇上的居民们大多是沿街而居的。土垒的民房或者两层或者一层半紧紧地夹护着街道,窄窄的街道就只是更加狭窄的通路了。不宽的街面也不平整,大多是以石块铺就而成的,这些石块中偶然会有那么一块,石面已经被岁月的脚步打磨得光滑如镜了,反射出青亮亮的光泽。错落无序的石板好似就嵌放在街面的泥土里,只是求得了个路面的大致的平整,街的局部便常常凹凸不平,显出小的坑洼,给人以久远欠修整的感觉。下雨的日子里更是泥水之塘彷如无数的镜面点缀着街道,这倒是正好方便了小孩们看幻变漂流的水泡花来打磨去时间的难耐。

靠近岩头起居住的大多应该算是原住居民,这儿相对地冷避;向西前行数十米,到了粮店与粮库那儿,周围的路面便有很多处已平铺了水泥,人居也相对地开始集中了;由此再向前行便也渐渐地就热闹了起来,理发铺、诊所药铺(那时这里有一个常常乐呵呵的龚姓中医)、派出所、小搬运站、邮政所,虽不能说鳞比栉次,却也是隔不多远便有一处单位间夹在民居间,直到一个小经销铺;小经销铺的街对面好似就是早期的银行,那时的银行是仅此一家的,不像现在,银行的门店形如网络;再前就进入到最繁华热闹的街段了,我曾生活过一段时光的餐馆、油货馆(油炸早餐)就在这儿。

那餐馆就在银行的旁边,隔了一条窄窄的小路巷。餐馆或是土垒结构再辅以木架的楼吧,店堂在当时还算是宽阔的,置放着用桐油油得油亮橙黄的方桌和椅。从店堂直进,到了后堂,东侧有一个固定的木楼梯曲折一次后上到二楼,二楼是用木板格成的数个住房,那时的我就曾住在这楼上,面街东侧的那间便是我家所居住过的地方。在这房间里,我(那时应该还只是6岁左右的小屁孩吧)曾时常于清晨(尤其在冬天)仰躺在床上,静静地听广播里的晨曲“小河的水清悠悠”(与之相关还曾写记过一篇“晨间早语”的文字);还有一个很特别的记忆,有一段时间里,我年仅3、4岁的小妹每日里都会自己悄悄地敲开一只生鸡蛋生喝、直到被母亲发现而被制止。

餐馆对过的街对面是油货馆,就是卖油炸早点食品的馆子。在那个年代是没有私人经营的,那油货馆便是隶属于镇供销合作社的,它在下午也兼营着茶馆的营生。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那里就开始了揉面做油货,炸油货、卖油货。什么油饼、麻沿儿(发酵好的面揉成团、表面裹上芝麻再油炸)、油条、面窝、糍粑、夹货(发酵好的面再包裹进糯米加作料再压成饼形油炸)等等,可算一应俱全;还有馒头、花卷、包子、发糕和稀饭等等。油货馆是那时香溪集镇上唯一的早点铺。

上午以后至下午的时间,这里就是茶馆了,可印象之中那个年代里已经少有甚至可说罕见茶客了,只是在光线稍暗的店堂里静静摆放着的已成暗褐色的桌椅和桌上的茶具尚能犹显出茶韵,而那有别于对面餐馆里的油亮橙黄的桌椅色调,也就让人觉出着茶馆悠久的、沉陈的四川情调的社会元素。

茶馆店堂的最里面、临江河的东侧那间房也是我小学刚启蒙时曾经住过的地方应该是从对面二楼搬过来的吧,这里似乎房间要宽大一些。在这里曾有我自己的两件让人颇为忍俊不住的往事:一是某次在香溪河与长江交汇处游泳,因为时间长而饥饿,便和小伙伴去了粮库后山坡上的野枣林里,摘吃了一下午的野枣;结果,整个的集镇因此而沸腾了,人们都因为我的巨顽皮和超大胆而以为我已经被汹涌的江水没收去了;悲恸的母亲也在痛哭中已请好了扎尸(打捞)的船。但就在正将要出发下河去的时候,我却满怀揣着野枣回家来了,且视屋前屋里拥挤的人群于没见、迳直地跑过了店堂、跑进了家门,眼见了桌上切开放着的半边大西瓜抱起来就一顿狂吃,这自然是让在场的人都啼笑皆非了;另外的一次是某天的清早,我起床太早了吧,无所事事,就沿楼梯爬上了从没有被允许上去过的二楼去好奇,结果一脚踏在了没有楼板的空缺处所铺着的草席上,一只脚遂悬吊在了漏口下,而下面竟然就是正在开炸金果条儿、糍粑、油条、油饼、麻yan儿、夹货的滚滚的油锅。幸亏多年钻山越岭、爬树跳坎练就的好身手救了我,危机之中双手紧紧抓住了什么并且很懂得不可乱动的道理、并努力为之,一直坚持到了被大人们拉起来,自然除了引来了一片惊叫和恐慌和于今依然历目的记忆外,是没有恶果的。

油货馆的东侧,有一条幽幽的小路,不宽,很陡,下去斜行可到河滩。

这餐馆向西原是一处空闲地,后来被搬家过来的银行新建成了营业所。营业所的旁边也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小路逶迤上行的途中连系着数家居民并一直迁延至后面山坡上的公路。沿主街再西行数十米,是一座石桥,石桥跨越过的是一条深沟。桥的东段叉出有一条小路?怎么就过沟而去了呢?失却了的记忆。过去后左行就进了香溪中小学的操场;又于右手边拐折上行延伸出一条通向后面公路的小路,直到公路边后来修建出成为餐馆的地方。落桥的地方,沟的两壁乱生着许多矮的灌木,也有数棵大树,还有杂草;其中尤是东边沟壁上的那株不大的石榴树让人感眼入心,也许也是因为它艳丽火红的石榴花儿还有青涩不熟便入了口的石榴吧。

香溪中小学校在当时是香溪集镇的最高学府了,我在那里念完了小学三年级的上学期。记得班主任是一个姓郑的女老师,大大的眼睛,一条长长的独辫,很像李铁梅那样;也许是自己那时的矮小吧,郑老师在我的记忆中便是高高大大的个子。操场上的西边是一个有着厅堂般的戏台,也是放电影悬挂幕布的地方,在那里看过很多场次的露天电影,而最有印象的是坐在台上幕布之后仰视着看电影“南征北战”时,高营长、张连长明明不是左撇子,怎么从这里看就变成了左撇子?当年自以为很聪明的自己总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却又羞于问人,遂困惑了自己很久很久。

操场的出口在东面,出口就是一串缰CHUA子,有三十好几级吧?很宽,直下到街上。在当时的香溪集镇上这是最整齐、也是最宽的台阶,这应该足可以让我们于现在还能感觉出当时的政府和社会各界对于学校、对于教育的态度。街道稍稍过去便又是一个弯曲,弯弓背向着长江,由弓背处的两侧都有下路可以下河。弓背处的街面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屋,那儿是香溪供销社的土产公司,我有一个儿时小伙伴曾在这里住过;有一次他和他爸闹崩了,他便一个人藏在二楼的货物包裹堆里睡着了,结果大人们苦苦寻找了他一个通宵,他也因此而扬了名!小伙伴后来随了他父母迁回四川的老家了。土产公司对街,有一个书店兼文具店,这是整个香溪那时唯一的满是文化的店铺。

过书店文具店再向前行,紧邻着的是一栋两层的楼房,占地面积很大,楼上是供销社的管理机构,楼下是供销社的主体门店,在记忆里它当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商店(或许并不大),沿用现在的话说它就是集镇上的商贸中心,里面的商品一应俱全。它的位置正处于弓背处街道的另一个转角处,转角弓背自是依然向外的,由那里又是一条下河滩的去路;折向里行是一个有点斜向下的缓坡,缓坡处有这个商店的另一个门(侧门),坡的尽头处则是一个弓背向山的弯道,这里是香溪集镇上的另一座“大”桥(木桥么?又失忆了),未过桥的这头转弯处,有从学校操场蜿蜒下来的一条偏避险峻的小路。

过桥后的街段,其两旁分布的便又是民居为主了,因为少了单位,街面遂又冷僻了起来。直到又有一个弓背向了江河的弯道,继续向前就到了水运社所在时,街面才又稍稍热闹了一点。水运社经营着香溪的水上船只,承运水路运输。这一段街道好像在夏季很是凉爽,或许是因为水运社夹街而建的两层的楼房遮去了阳光的暴晒吧;或许是因为水运社东边那开口处有一条下河去的通路引来了江上清风吧;或许,二者皆有。水运社街两面的楼房没有什么特点,但是它那跨街的、有屋顶样的木楼式的连通却是香溪集镇上独有的过街天桥。

过水运社,再向前穿过几家民居,斜向上行数十米便连上了公路。

水运社对于每一个老香溪人而言都应该还有着一个大家共同的记忆:崔连昌。这是一个人的名字(其实,我还是应该说崔连长,因为那时很倾慕军人,所以小时候听到人说他的名字时第一印象竟然就是“崔连长”)。他是一个体壮力大的壮汉,而且水性特好,在长江丰水期的夏秋,他常常独自游着泳从滔滔江水里捞上溺水人的尸体,并很负责任地埋进沙滩的深处;当然,之后他会去找香溪政府管民政的人员讨要几个力资钱的,而后乐颠颠地去打酒喝。而这还不是关于姜连长记忆的主要要素,关键之处是——他是一个“神经病人”(也就是现在说的精神病患者),所以,大家又都习惯地称他“崔疯子”。后来崔连长的地盘好像也随时代进步而逐步扩大了,发展延伸到了归州。但崔疯子也好,崔连昌也好,他的发源地却是水运社(好像是那儿的员工),而他那时并没有一般神经病人那般让人讨厌的地方,倒是他时常去帮助人做下力气的活儿而能得赏一个馒头或者花卷儿甚或一碗米饭啥的。或许因为病情的逐渐加重,崔疯子后来便彻底地成了人们对他的称呼了。

从水运社上来接上下河去的公路,连接处正好位于一个巨大且坡度很陡的下坡的中段;过此,公路继续向下行,又得经过一个弓背向外的大弯,弯的内侧是大搬运所在。进得大搬运内,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停的全是转运木材的木板车。

紧挨着大搬运的是兴山或者神农架的粮食转运站,很大的几个粮食仓库。与粮食转运站相接的是以前香溪最大的旅店——红星旅社。

红星旅社建于何时已不可而知,其门脸建筑是一栋土垒夹砖、木板踩楼的两层楼房,临公路面的二楼便是使用的吊脚式样的外走廊。在这旅社里我生活、居住过很久,并曾与转运木材的军队交往过深,我教他们吃核桃、吃柑子(当然包括恶作剧让他们吃带皮柑子),他们则带我去看打靶,给我各式的子弹壳,让我捣鼓捣鼓手枪、步枪还有重机枪;更是在这里我感受到了香溪峡口风的威猛、凉爽,还有那风儿好似欲摧毁楼房的予人的恐惧(也曾专门为之写过一篇名为“青滩 香溪 峡江风"的文字);也感受到了山民的粗狂、豪迈与爽朗,以及嫉恶如仇的率直,并延影到今。

红星旅社西边紧相邻的是长航香溪港务局。这里有当时香溪集镇上最豪华的四层楼房,和收入与福利极让人倾慕的一小群人,港务局也便成了令香溪居民最最倾慕的单位。

港务局售票大厅位于它整个屋群的西边,它的西边紧邻着的一条大水沟,沟边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树木,在那里曾经打磨去了我很多的童年的时光,最记忆深深的是沟的沟岩上曾经有一颗不大的桑树,悬壁而生。在桑叶茂盛、桑葚成熟的日子里,那树上基本上就是我经常独去的地方(别的小孩怕死^_^),坐在树丫上,两腿悬吊空中,整个的人随树迎风摇摆,采摘着桑叶,摘吃着桑葚,那惬意,那美姿美味至今依旧是觉得回味无穷。

沟的西边就是什么百货公司、食品公司、生资公司等等很多的公司(那时号称有八大公司之说)的转运仓库了,承担着陆上运输与船运的周转之功。再向西行,向上,是食品(食品在那时就是收购并养猪、屠宰、卖猪肉的单位),食品是沿着公路而建的,但位于公路的下边。那里养着很多的猪,还要杀猪、销售猪肉。对猪动刀的过程我最早就是在这里开的眼界的。这一摞仓库依山而建,库房很大,无论是房前房后,还是库房里面在夏秋季都是我们几个男孩子很好的纳凉玩耍之处。

食品西面再过去、沿着公路那一溜就是煤场了,由香溪河矿务局、盐官煤矿运出来的煤都露天堆存在这,再由我们称之为“梭筒”的转运设备(铁皮圈成的半圆筒状、其下由高高的支架撑着、由公路边临空架设到河边)装上煤驳,运往长江下游处的某地。

食品由公路下方回转又是百货公司的仓库,仓库下行不远,有数户民居,三岁前婴幼时的我,就是在那里度过的,母亲给我雇请的看护保姆就住在那儿。有几家民居前便是吊脚楼似的阳台,也是夏天很好的玩处。

从港务局向码头去,于公路边生资公司仓库那儿,公路分出一支,下河而去,一直延伸到长江边的码头。码头归属于港务局,常有一个大的趸船和几个铁驳船。那时这里很忙碌,每天都有很多的货运进进出出,而客运在一般的日子里却相对并不繁忙,每天有一班在宜昌与巴东之间的上水和下水固定班次。

码头上的岸坡上,沿公路都是货物堆放场,那时是没有人去偷拿国家财物的,所以货物露天堆放也很安全。但最多的还是来自于神农架的木材,每年居民们因为刮树皮作为柴火而导致骂架打架那真的是常事,而让人最感难受甚而倍觉凄惨的却是因为刮树皮导致的木材走码(类似于塌方的方言称谓)都会出现的伤人事件。记得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就为此受过重伤。奇怪的是,我和码头这边的一帮小子个个胆大妄为,时常在木材堆里玩耍,什么捉迷藏啊,砌屋儿呀,钻进爬出的却从来没有遭遇过走码或塌方。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还是有点老天爷有眼在暗中保佑呢。

香溪的原住居民大多应该是船工、搬运工及其家属,而政府人员和供销合作社所辖的服务人员大多是外来派驻的。由此可知,那时的香溪因于地理优势,靠的便是与船运及其相关连的搬运劳作,这一点也是很值得留忆的:

小搬运,是对女子搬运站的简称,这单位全部由妇女组成。她们靠肩背的背架和手里的打杵而把小型的货物从船上转运到了岸上或从岸上上到了船上。女搬运工们肩背个百二百斤的真是常事,而且风里来雨里去的天天如是。我一直以为搬运的搬在她们那块儿用得很不恰当,因为,她们主要靠的是肩背。

大搬运,是对男子搬运站的简称,这单位全由男子组成。给我印象至深的是他们转运木材的能力。工具就是每人一辆木板车,拉着3-5根总重数百甚至接近千斤的长木材,从上面的公路一路沿那个大下坡(约有1.5公里左右),一路顺坡把板车和木材直接滚放到码头边,全靠其一对肩膀扛着,一双腿子跑着。尤为养眼的是力大胆大者双手紧握板车的两根杠杆一路地狂奔,潇洒者有时甚至用双臂悬挂身子在杠杆上,舒服着双腿与双脚,只是到了需要修正方向时才把两脚着地奔跑一阵;胆小力亏者则用双肩扛着杠杆,双腿斜向前伸,一步一步慢慢挪移。至于用背架背原木对他们而言那就是更普通的了,纯属小菜一碟。

香溪因为轮船码头的存在而成了连通陆路交通相对不便的秭归、兴山、神农架三地的交通枢纽,所以,这里往来奔忙的货运汽车很多,地方上的、部队上的皆有,往来奔去,运送走货物却拉来着煤炭、木材。因为车多,香溪的男孩中很多胆大的就都学会了爬飞车和跳车,而这在我的记忆中却完全没有人因此而受到伤残的记忆,便很有点为香溪的儿们而骄傲!

当香溪集镇沿公路发展壮大的时候,我已经很少去那儿乃至断了与那儿的联系。原以为于今的我的记忆中只有这些零碎的古老的留忆能聊表着心中对于那不再的老香溪的情意的;可到了2013年的年底,突然有了关于香溪的某一个消息——在西陵峡口的兵书宝剑峡口将建一座跨江大桥,这消息于我而言,心中仿佛又生起了香溪再复繁荣的希望,而这希望首先却是升起在我对已经渐行远去的香溪冬夜的风的回忆之中。

入夜,香溪集镇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唯那雀跃激荡的长江水总不愿低下它激情的频度,更托衬了这冬夜的静寂。

晚夜,漆黑黑的夜色。风,却张扬着劲吹,由西陵峡中吹来。

摆脱了陡峭江岸的紧紧地逼仄,出了峡的江风便全然没有了约束,汹汹着吹来,几乎径直地逼对着白日沸腾的码头,逼对着我所在的这两层的木楼。

风,吹来得甚是嚣张,一路的啸响。风声鹤唳,在这夜黑里的江风里尤其如是。可黑夜,似是毫没有在意风的张狂呢,故自地寂静着自己,任风去撕裂着空气,呼啸啸地来去。风,就有了一统一切的态势!

风,肆意地吹。电线好像是睡不进黑夜里了,便颤颤地伴舞了起来,以两点的电线杆的干顶为基,摇晃扭摆,随了风的节律;或又绷张得弯弯成屈,颇有弧度地定格在两点间的空域,委婉地造型。

风,肆意着吹。极力地颇有点欲想要带走电线的舞蹈、独享翩翩舞姿的那一种心意,就汹汹地鼓涌动空气。空气尖锐地嘶鸣起来,撕响着夜空,吆喝着、助力着本就张狂的风,要去割裂断那高高地悬在电线杆上的细细的电线,拽它飞舞飘起。

电线却兀自立在高处舞蹈,柔柔地、微微地,颤而不离。电线的舞蹈,我在这黑的夜里是看它不见的,只能是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的影迹,却挑逗了那空气,挑逗着那汹汹呼啸的夜寒的风吹响弯转逶迤的风笛。这风它全然就是目空一切的声势。

尖锐的风哨!彻夜就这般不停顿地尖啸着,只在力竭的那一瞬间略消融在夜黑沉沉的寂寂里;却鼓涌如潮。

我静静地躺在这黑的夜里,幼小的身躯静静地躺卧在我的床上,怯怯地被裹挟着听这夜风,耳听着这风,心辨着风的来去。便听出了这风出峡后的奔放,便听出了这风吹过山脊时的欢畅,便听出了这风吹过江面时的起伏婉转,便听出了这风吹过树梢时的得意肆意,便听出了这风吹进木楼时的轰然爽鸣,便听出了这风吹进我屋窗户时的恐吓狰狞。可我心中偏偏却要想着那电线的舞蹈,心就依旧如了那细细的一线,一线般地悬在了这夜的漆黑黑里。

惊恐!怯惧!不敢睁开眼来,哪怕是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即便睁眼了也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风,肆意弯钻入耳;风,弯转纤刺入意;风,狰狞旋盘住我心。全凭藉的是它的持续。

持续的风就蔓延遮掩住了夜的漆黑,把恐惧劫掠进风声里再揉进这冬寒的夜色。

木楼,颤栗了起来,摇摇簌簌地晃了身形。想晃出一个躲闪开风的角度?却直晃入了我的心底。

木楼是两层的,很大;我却只是记得这红星旅社的木楼的上层是有着数十间客房的。我便睡在那一楼,床铺平实地安放在地。那地,泥土的?石板的?清晰地记入在心的只是闪亮在心底的天井里那光亮亮的一条条巨大的青石板。可冬夜里的我心依然地感觉到了木楼的动静,仿佛便看清了风声里木楼摇向了左边,风声里木楼又摇向了右边,直摇得一个念想清晰地浮出了我的脑海——欲坠的恐惧!这恐惧仿佛远胜过了白日里悬坐在十多米高的树丫的细枝上所摇出的予我的喜悦。

深深的恐惧,仿佛淹没了夜黑,我便随了这香溪的风飘飘着远行。

远行,远行得太过了遥远!就到了今天。没再感觉到风的劲吹,没再能听到风鼓涌的空气的撕裂声,更没有了深深沉沉在心的恐惧;或许,冬夜依旧会风哨弯转在山岭,只是风它已经孤寂。

我的心中,只剩有了那一个名称——香溪,偶尔也还忆起它冬夜汹汹的风情。

惟绿水茫茫的清寂。

远方,犹似有朗月正欲升起吧。升起的明月,该映出的必将是西陵峡口一弯月影熠熠水波里的摇轻。

冬夜,香溪的风声,只是了记忆。远远的,远远地在去,在去,在去……

四、那情那景

每到端午,以前只是对于屈原的寄思愈浓厚了起来;而今,却还有对那归州,尤是对于古老葫芦城的点滴记忆也会又渐渐地清晰起来,那2003年看它最后那一眼的记忆更仿如就在了眼前。

夕阳挂在西边的山口,如火烧般的落日把天空映得通红通红,余辉把金色的霞光漫披上山坡再洒向河谷;长江江水浩浩,灿烂金辉,耀耀扬波。

微风拂面,携了来大山湿润润的味道飘满了葫芦城;山雨淅沥。

雨粒闪闪亮亮着光影,闪闪亮亮的雨粒的光影润湿了城墙古老的韵味,更显出岁月愈幽远的深沉。

深沉沉的却在脑海,那深处依然还是这太阳雨里归州的夕照!只是,今此已没有了往日曾盈满生机的美丽和荡漾漾人文和谐的意境了!

葫芦城早已在爆破声里被摧破,烟飞灰灭了。眼前所能见的便只能如是:这满覆瓦砾断砖的废墟。

残垣列缺,萧萧荒凉。凄凄衰草,顾盼自怜,零落而了然在光影里,偏竟自摇曳成了山城今此所唯一可见的生机,更添了人心深处的怀旧哀伤。

西天火烧般彤红的山口,金灿奕奕的扁担依然;山口外的沙滩却全没入这风里雨里的湿暗,不能再予人闲适的情调悠然的情趣了。

孤寂,寥落,荒漠。

脚下,葫芦城不再!可山城依旧该是归州人心底里的故地吧,恰如屈原永远都是归州府的游子那般。

这端午,让人又缅念,念着想的是那归州,深深缅念着的还是屈原。

这心念终是不会去了的,纵浩浩江水滔滔,又焉能将其淘尽涤清?

沁入在血脉呢,刻入进骨髓!

而今,截断巫山云雨已不再只限于希望,西江石壁已然壁立,这三峡大坝的巍然雄霸就在了眼前!只是,这驯服三峡桀骜的高坝更营造出的却是世之罕见的山美水景。

新的城镇便移建在了坝前,眼前一库江水荡荡,清粼粼绵然如镜,全新的景象。

江上,银练翻舞,巨轮往来如织,快船奔行如梭。

城里,新楼鳞次栉比,树绿行行如律;人灵尤物丰,街景胜公园。

周边,风景名胜累出:乐坪里屈原故地求索、九畹溪惊险峡谷漂流、泗溪竹海天然氧吧、链子岩雄险览胜登崖、曲溪移民新村农家、凤凰山民俗文化移植园……

现今的端午,祭祀缅怀盛举,龙舟竞渡喜庆,旅游狂欢随俗,徒步野外露营;热闹异常中,尤有民俗传延如旧,民风诗会颂咏。这些,怎不让人心中翻腾着新城所背依的夔龙终将腾舞的遐思,激荡起新城怀抱的凤凰跃跃必欲飞升的的憧憬呢!

然此,却又依然无法了断移居新地的人们对于古人故地的思念情愫。

我哥回,我哥回!

屈姑的声声深情的唤呼便依然在每年的此时传呼在每一个屈乡人的心中,融化进继续传承着的屈大夫的文化底蕴,融化进依然潜有着的昭君美女的绰约;在流淌奔涌中,蕴生出全新的更富特色情趣且包容现代时尚魅力的屈乡人文与民俗风情。

夕阳沐雨葫芦湿。

残垣衰草,

沙滩空寥寂。

缅古人,

思故地。

浩浩江水难涤,

沁在血脉里。

高坝平湖风光旎。

车流人潮,

欢语如歌翼。

夔龙舞,

凤凰起。

绵绵相思何寄,

涌奔文化情!

遥想归州,老归州的景致对于大多数的现代归州人而言,首屈一指的当属西门外那沙滩那小溪和那鸭子潭,这其实是很委屈了那曾经颇负盛名的叱溪夜月的!也委屈了整体搬迁前已经部分被淹没的九龙奔江石群。

“州西,瞻夔门外,清溪一道,月光倒印,引手可掬。”《归州志·八景》这般描述着叱溪夜月。便是因了这寥寥数字的诱媚,归州遂不再安然入忘川深深谷里的寂然。那逝去的故地好似又充沛了生命的力一般,跳跃着回归在了我的思绪里。

相近着。

潜潜地、施施然而来,深深显印在脑海,浓郁郁地在心。

好似便在某一个晴月风清的夜晚,好似是又在了西门外曾经的古老城墙上。

四野,悄寂。

河谷,旷空。

一轮朗月,悬在高天。

山,苍黛;月,皓然;清泠泠一道溪婉婉。

朦胧胧的沙滩,光影灿然的潭水,清悠亮晶的叱溪。

如若诗一般亮丽的境意!

遂畅然然信步,入了这叱溪夜月的景致中去。任叱溪溅溅的流水声潺潺地、悠悠轻轻地漫过我的心迹。

沙滩,收敛去了白日幻想的光熠,在月光的皎洁里寻获得一分宁静,静静谧谧。静静谧谧中,护拥住两汪亦静谧着的水亮。月儿,便睡进了这鸭子潭、萤火潭那悠悠荡荡的镜心里的水纹间了吧?汪汪的两潭镜水掬晶莹莹两轮水月。

悠悠的月儿,晃晃儿着的水;晃晃悠悠的水儿,悠悠摇啊摇着的月,对趣在晃晃悠悠的相映中。

究是水悠悠着了月儿呢,还是月儿你摇啊摇着了水?只是晃晃悠悠地摇曳。

摇啊摇,只是摇啊摇……

便摇浓了夜色;便摇醒了月亮。

月亮,挥撒着月辉啊,给了满世界的银光!

却也是摇晃得人儿的心动了的,荡荡悠悠、悠悠荡荡地融进这夜月的灵清。

我,便当是披了这月辉的清光的,漫步行入这夜色里;呵,该是行在月色里!双脚,便好似尤刻意着地、努力着地被放轻,心愿依然恨不能使之好似如莲步般地飘移。

天宇,朦胧的,半透出夜境;月辉,薄纱似的,满挂了天宇。

这是熟睡了的夜呢,这是熟睡着的潭水,这是熟睡去了的沙滩。

州西,瞻夔门外,夜色慵懒懒地睡进这月辉的轻清里。

远远的听;近近地,听。

听这叱溪流水绵长悠悠的眠曲呢。

眠曲漫透出不正是朦朦胧胧的睡趣么?可哄睡去了的,是叱溪岸边深沉沉偎依在将军堡怀抱里的葫芦城吧。

月光,轻清。

月辉,如泻。

轻轻的月光轻轻地流进了这叱溪的晚夜;清清的月辉清清地润进了这晚夜的叱溪。

轻清的呵,轻清……

这般温情、这般和煦的叱溪。

叱溪,你是来得很远的吧。纤纤的细,绵绵的长。聚一路欢欣化做了涓涓的不息,话一路潺潺细语流露出难舍的风情,歌一路溅溅呤唱更是倾诉着你息息相依的柔情!

不该是我引那葫芦城飘来了的酒香沉醉了你吧,是你缠绵进了沙滩的不弃,是你被触发出对如洗月光的恋依。深沉沉地流连哦,慢慢了脚步,缓缓着行程,在这暗夜的月的清光里延展出透亮一片的心境。

月下,叱溪恰似一条晶亮亮的飘带呢,灵动在晚夜的月光里。飘逸着,由山口的幽深处婉婉地来;逶迤地,飘曼过沙滩绵绵地去。

叱溪的某处,该曾是有着一座木桥的吧,用河底鹅卵石垒砌悬架而起,十数根铁的抓钉抓连住三四根径约两至三寸的原木;小桥轻轻地横跨过叱溪晶亮悠悠的河面,不经意投下一抹身影;月光里,如一线,悠悠荡漾在奔流着绽放水花的溪面。却又该是一叶小舟吧,小舟小巧得连自己的身影都羞怯地藏在了自己的舟沿下,怯怯地只是偶尔间显现在叱溪水面月光的清亮里;那是撑不住一篷风帆的扁舟呢,却在白天忙着横渡了叱溪的方便予旅人。更多的时候,叱溪却是裸身的流水,挤啊、推啊、翻涌啊,搂抱着、簇拥着、冲击着那数块挺身叱溪中流水面的石块,诱引着跨跳去的人儿能下到溪水里去耍耍;可还要赶夜路呢,哪儿有时间耍哦;但终也还真会是有人耐不住诱惑而晕头转向、把持不住方向、跳下了水去了的,此时的叱溪便欢快地吆喝一声、“扑通”地拥紧了这人儿,水花儿们欢欢地飞溅了开去,带着月儿娇笑着的光影;可那人儿还是“呵呵呵”地傻笑着逃出了水面来,是因着溪水的娇柔吧?那拥抱竟然如了挠痒痒般地哈得他不得不逃上岸来,只留给了叱溪一瞬的投影,只送与叱溪一瞬间的激荡;幸好是在晚上呢,遂挽一挽湿了的裤腿继续行程往月辉深处行去。

天空,微微的、淡淡的亮蓝;月儿,晶晶的、莹莹的皎皎;云儿,散散的、纤纤的流浪;叱溪,熠熠的、辉辉的水亮。

皎洁的明月,好似在天空也在漫步。月辉忽焉而隐了呢,整个的空域无光而暗,瞻彼明月踪已失;悠忽焉复至了呢,月光如练复如洗,漫散空域,瞻彼月儿皎在天。

夜月之下,沙滩静寂;月辉中,沙面洁净;溪水里,夜月摇曳;水波间,月影漂曼。

月儿,她轻步地逶迤,踩出着溪水的叮咚趣韵,偏化去我的脚印入了空寂的清灵里。

溪边,或也是会有茸茸的碎影的,那当是在春天里。本该是翠绿的吧,茵茵的;入了月夜便也只能是随了月儿的低调了,仿如是铺在沙面上深色的灰朦朦绒毯。

轻移的脚步,你或也会带上去尘埃呢。遂绕过,且行,沿了溪边的沙坎。

眼前,是一抹黝黑的暗影了,已是红石梁的地界。石上日间赭红色的张扬已淡然然去了月光里。伸手触去,先便鞠了一捧月光却留下一抹手臂的暗影投在石梁的背脊。

且坐一坐吧,别挡住了月辉为奔江九龙量裁夜衣。就好似把自己的身影变成了一点石上的影标吧,飘在沙面上的暗影里,任轰隆隆江水拍岸的轰鸣浮举,且临空听一听轰鸣声里间夹出石瓮空空如钟磬的和鸣。这如钟磬般的和鸣竟顺了月的光影伸延了,远远地去,化入月儿淡薄的光影。

由了月光的牵引吧,目光展望了开去。长江的水正搅扰着逗弄月的光辉呢,把碎碎的、无序的光影满布江面,却又尽显着光影舞蹁跹的趣意。

远黛入静、沙滩入静、潭水入静;独是这江水难平,滔滔滚滚地向东流去;更有红石梁脚下的叱溪不静,哼唱着晚夜里月光的眠曲。眠曲悠悠儿的,欲眠去九龙奔江千百年的记忆么?却是悠长了人心的难静,欲入这叱溪夜月的情趣。

哦,叱溪!

哦,夜月!

难忘你,叱溪夜月!

却只能是又这般地在想象中再读取你的美丽了。不再能静默地坐在那古老的城墙上,看远山的苍黛,看朗月的天宇,看天空里的皎月,看叱溪飘过空旷的河谷留下的那一线悠悠的亮清。

再伸出手去呢?去掬一捧夜色中朗月皎洁里的溪水悠悠,去掬一捧夜色里清溪飘动的月光朗朗……

感受过这美丽的叱溪夜月之后,必会再挑起现如今许多的归州人对老归州城西门口下河坝里的金灿熠熠的银色沙滩、波光粼粼的碧潭绿水、嶙峋起伏的褐色石梁的回忆;若让思绪再回去得更久远一些呢,回溯到葛洲坝蓄水之前,回归到现在感觉起来愈显古旧的归州的时候呢?必会失去了些什么吧,便因了这种缺失,对于西门口下的沙滩的感受而生了“九龙奔江是在老归州城西门下的沙滩里”的误记,甚至于许多老归州的晚后期子民也会是如此认同的。

可九龙真的是奔江在西门口之外的河滩上吗?这实际上应该是一个谬论。

要明确这一个问题,首先应该明白的是:在老归州的城下并不是仅仅限于城的西门下才有沙滩,也非仅只城的西门下才有石梁。诚然,在葛洲坝蓄水之后,归州城下真能以河沙坝的姿态予人品味沙滩情趣和感知九龙奔江意境的确实只有西门城下了。

要看九龙奔江石群的全貌,即使在葛洲坝蓄水之前,若非登顶将军包之巅,也是绝对的没有任何的一个这样的地方的。因为,奔江九龙是分布在城沱至望江这整片的沙滩上的。

第一群是皂角树左下的那一方石梁,由于它与舀鱼坊、狮子背共同对江水的阻隔,使得城沱湾内的水面相对宽阔、水流平缓而终成码头,但这里基本没有什么好玩的乐趣,所以,只是大小船只常常选择在石梁内侧水湾里的平静里停泊。

第二群是皂角树右下方至马沟的那一方石梁,这里有两个经典的玩处,因而也是很多老归州男孩儿时常回忆而念想着的,那就是石梁前方没入江水的舀鱼坊和石梁后尾处的马沟断槽。舀鱼坊是很多老船工和整鱼的老爷子们固定舀鱼的场所,男孩子们所能做的就是饱饱眼福——看舀鱼,当然也有胆大的偶尔能偷摸一两尾的小鱼;马沟断槽则是大胆男孩子在夏季的玩水的乐园,不过在冬季里也有寻乐处,看或者玩积水潭里沉浮着的长长绵延的青苔,捉捉蝌蚪,还有炸水的乐子:找来一个有盖的玻璃瓶(那个年代能弄个完好并有瓶盖的玻璃瓶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装满生石灰,再快速灌满水,快速旋紧瓶盖,然后迅速把它扔进水潭,一会儿后,在瓶内剧烈热涨、瓶外水凉的共同努力下,玻璃瓶就会发生剧烈爆炸,炸出一团白色再浑浊的水泡,运气好时偶尔便会有小鱼小虾浮起,而乱蹦乱跳的克蚂儿(蛤蟆的一种吧,土褐色的而别于青蛙)是一定有的。

第三群位于马沟之后的向小河方向的不远处,应该是在铁业社的下方,这组石梁相对较小,只是下河玩耍时刚到沙滩上之际或者将要回家时的兵分两家的开仗处。但在这组石群与马沟之间的沙滩上,因为有城内下水道的排泄通路,这里便是堵塘塘儿、修渠道、垒沙船的所在,更是挖陷阱的升级版本——做水雷(在陷阱中注水)的玩处。

第四群在紧接第三组的后方,有记忆好的应该记得,铁业社附近有一个仓库(供销社或者药材公司的?),仓库下的路基处有一个山洞,这里的下方到跃进社菜地间有一组相对矮小的石梁,后来水厂的水泵就安在它的尾部附近,因为经常成小河改道的河床,这里在长江涨水时就成了很好的泳场之一。

第五群就是跃进社菜地的边缘那组石梁,也不高,没什么好玩,充其量就是涨水后游泳而已,但它的尾端有一个比较有名的石头,记得不?克蚂儿(蛤蟆)石。克蚂儿石上很适合跳水的,因为连着小河的那面有一个一人多深的水潭。

第六群位于马沟与第七组之间,基本大部被沙所埋没,也就是开仗利用一下,不过它的中部有一个突出部是很多男孩子应该记得的,因为从那上面往下跳是考察勇气的好地方,估计应该有很多人年幼时在那上面跳下来时啃吃过满嘴的沙子的。包绕这一石群的沙滩是挖地雷(其实是陷阱)玩儿的最好的地方。

第七群是很有名的,但只是对于真的老归州人而言,因为后来被葛洲坝的蓄水而淹没了大部,它的头被叫作“狮子背”。很高大,有很多玩法都与这组石群相关联。开仗自不必说了;从沙镇溪方向下来的班船停在狮子背,它与第六组四周的沙滩就成了挖地雷的玩处,尤其在沙滩上麦浪滚滚的时候;石梁靠长江的那侧也有一个沙滩,这里有很多沙坎,于是便有了挖捉沙燕子的乐趣和烧窑屋儿的乐子;狮子背顶部有三块巨石搭靠成了一个屋样的去处,冬天时男孩们常躲在那里面烧火烤和抽丝瓜藤子做的烟。

第八组就是有着名石“雷鸣洞”的红石梁石群了,这里的玩法也多,爬雷鸣洞(估计谁都不会忘记的);石块砸江中上行的轮船(估计能砸上是不可能的,我是没有经历过的);钻小雷鸣洞(雷鸣洞石下临江的那面嶙峋杂乱的石块形成了一个地洞);红石梁嘴放漂漂(漂浮物);石顶水塘里捉鱼虾等;还有一个极其惊险的玩法——放红石梁儿,即在夏季江水爆洪尚未封江时,从马沟附近或者第三组石群附近游到红石梁处再顺江漂下去,回收在城沱里(我虽然大胆却是没有体验过这个玩法)。此石群最大,尾部一直延伸至望江,鸭子潭与牛火潭就在那里。这里有几个地方你知道吗——孙悟空脚板印,龟石。(这群靠山城这边应该还有一组短小石梁,但基本没有谁把它独立于红石梁之外)

第九组在第八组外侧,那组石梁也很高大,很少有人去玩的,毕竟太偏辟了,我自己每次去时就是这感觉。所以也没什么玩法可载。

如若以为九龙奔江石群对于归州人的情趣仅限于此的话,那也是会遗去许多而失之美好的。而我,是不愿我心离开归州太远的,便时常溯记忆而行,回归州入忆,便在了那一个雨幕织就的回忆的日子里。

下雨了,在今天。

这一场雨,来得张扬,噼噼啪啪的。

噼啪噼啪的雨猛地敲打着,敲在山脊,敲在屋顶,敲在田地,敲在沟壑,敲在树梢,敲在了五彩花样的伞蓬上,汇流入我的心底蕴生出春意。

已经的好几天了,天空,阴霾着;空气,紧张着;低沉沉的天宇仿佛膨胀着人心那分期盼的心情——春天,是该来了的。然那长江的对岸,牛角山的山脊却依旧地是秃乌着,它本该是可早早地感知到春天的却因迟迟不去的寒而褐青着山色;居身处的这羊子岭、身后边的将军包、将军包旁那天灯堡也是坚持着如了冬天般的萧瑟,少着绿意的春色,不见花红的春景。

这下雨的今天,雨,来得是张扬的,不似记忆里的春雨那般的菲菲、那样的淅沥,转瞬间就已浇淋得哗哗哗的水流遍地了。

站在了窗前,看窗外的雨。窗前的屋檐悬挂着流线似的雨水;窗下,雨泼撒在民居的瓦面,溅起迷雾般的薄幕;远处的江上,旷阔的空天里移动着密密的、如织的雨。

飞飘的雨。

春雨呢!

这雨,欢畅的!

欢畅的春雨是不似夏雨那般匆匆急急地走过江面的,也不像秋雨那般犹犹豫豫地驻留在江面、甚或是随了江上秋风往复来去于江面洒画着雨迹。这春天的雨只是密密地落下,密集得彷如织成了网帘了,编织成思春的心绪;又好似甘霖般的滋润,滋润着的是大地的春情还有人心里的春意。

天空却何以还坠坠沉沉着雨云?

甸甸地,虽此一付努力的模样,然终归还是没有能够再悬挂出飞瀑在江岸那面的山脊的。

春雨里,模糊去了的是对面的牛角山的山影。

这样着,抑或会是更好一点的吧,正可遮掩去心中那欲见的悬垂山沟的飞瀑的回忆,淡去了些许的惆怅。

微微地,江上、或是从对山的怀里吧,悠悠的就过来了风儿的触意,那该是春天的柔柔暖暖的手呢,却还带着冬寒般未去的凉意。

春来了。春天了!

春天贵如油的春雨正在忙着洗露出春天的境意。

雨,下着。

雨,纤纤柔柔起来,淅淅沥沥了,这春天的初雨。绵绵出的是春的柔情,含着春的希冀潜入进了晚夜的沉寂……

一觉醒来呢?阳光明媚了。春雨果然是把春的讯息随风潜送入夜了的,润开了美好的春意!

阳光里,春,融融奕奕。

偏于一隅,这楼房,挤在羊子岭边这狭小的山沟旁,水井沟是这里不可忘怀了的地名。

看那坡上,柑桔试验站旁的桃树不会是突然便开放了桃花的吧,可实实在在的桃红确实是在鲜艳着我疲惫了一冬的双眼;想一想,那北门沟外的桃花呢?也怒放着了桃花的嫣红吧。这田土里、这沟坎上,小草嫩绿的新芽已现;还有树梢上的枝桠里,也必定地萌生着春天的叶芽了。

亮亮的春境;暖暖的春意。而浓浓的春景漾漾着春的活力却该是在那叱溪逶迤飘过的沙滩上的。

狮子背与马沟之间的沙滩上,冬麦已油油而绿过脚踝了的;雷鸣洞石下的沙滩上,豌豆苗又可以被采摘下脆嫩的豆荚而顺手入口了么;望江村江岸边的坡田则满是了金灿灿的油菜花黄了吧……

鸭子潭沸了,九龙奔江石群活了,桃花鱼畅游在孩子们的心海了。

清粼粼那水面,泛舟;银闪闪那沙面,嬉戏;畅漾漾那溪流,逐水。孩童们的欢愉在可着劲儿的无羁里奔放。

寂静静地,沐浴春光;欢畅畅地,聚友闲语;舒坦坦地,独自卧静。大人们的心情在闲适逸性的愉情中陶醉。

“好大的一个啊!看我舀的这个桃花鱼!”

乍然的声音,却原来是窗外的鸣笛惊醒我深深的回忆。记下了此趟回思归州心旅的宿记。

时光如梭,在我这般想着的时候,便已又是一年了。

这一年的冬季,我心回到了很久远的过去。

冬雷阵阵地响起在那一天,隆隆雷声的后续,春雨却密织成了思念的网。

雨,淅淅沥沥。近乎缠绵,在窗外。

这雨,匆匆地来到;来了却又没有了离去的意愿,似乎就延绵到今,送走了冬天,又送走了春天,走进了夏天。可时间的离去与到来已经是不能够代表季节季候的更替了的,在这雨的缠绵中,尤让人感觉着冬去春来却又仿佛在冬季,夏来春走却依然还是春的心情,留恋在心的就是这春意与夏意的交织。

这便让我又回到了那片麦田,再感受那童趣。

那麦田其实是算不得田地的,它本就是一片沙滩,银白浅灰的一片,寂静静的在河床边的巨型石梁的周边。可冬季的某个雨后,它却突然地有了青绿的点缀,先是零落稀散的毫不惹眼,再就于某处成了片,这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了;待到再又一个周日里,孩子们下河滩玩去的时候,呵!这季节里的沙滩竟然发芽了,小麦苗抽出的茵绿的身形已用绒绒的绿覆住了沙洲的银的灰色。

气温慢慢地在升高着,也是慢慢在改变着衣着的,当孩子们中有怕热的某一个在沙滩上被日光挽起了衣袖甚或脱光了上衣的时候,麦苗已经很高了,麦穗也渐渐地就很沉了,麦芒就会很适时地瞧准了时机时不时轻轻地从皮肤上吻过,或者顽皮地钻入了孩子们的衣隙。好了,娇嫩的皮肤冒出了红的小的点痕,有怕痒的怕毛刺的就该要用手轻抓慢抠了,这便就惨了。手的着力越来越大了,痒而火辣的感觉就愈加地强烈了;手的着力越来越大也已经不能满足驱除火辣辣痒的难受了,就又加快了抓抠的速度,皮肤遂红彤彤一片了。

麦苗儿将黄了,麦田里的孩子们的身形晃悠悠地多了起来,一个个搜寻似的探头探脑着,终于,从麦田里响起了一声尖而闷声的哨音,不一会儿麦田里这哨音就此起彼伏了。

这声音异于口哨的圆润,也不同于金属哨子的尖锐与刺耳,是孩童用一种植物的子实做成的,它形状似豆角,但要小很多,被孩童们叫作劳动果儿。你看那小子,正得意地笑着弯下了腰,一会再直起身时,一手已满满地拳了劳动果儿了,指丫缝里还有支楞在外的劳动果儿的身形呢;另一手的大拇指与二拇指单捏着了一个鼓楞楞的劳动果儿。他小心翼翼地把满拳握着的劳动果儿放进了裤兜,再双手的大拇指与二拇指一同从那单拿着的劳动果儿的侧楞部轻轻捏开了果儿,里面满是圆的绿的子儿;接着,他把劳动果儿放进了嘴里,用上下齿轻轻咬合着,再用右手捏着果儿轻轻地把劳动果儿拉了出来,已成一个空的外壳儿了。

他坏笑着,变戏法似的从裤腰处抽出一根竹管,约尺许。把一头含在了嘴里,扭过头去。那边,他的同伴还正在低头找寻着呢。他鼓嘴屏气,再用力吹吐了出去。“噗噗噗……”那边儿立马传来同伴痛着的哀叫,这边还是得意的坏笑。

坏笑着的他又掖好了竹管,双手把劳动果儿从后三分之一处成斜面掐断了,剩下的三分之二被噙入了口中,刹时,欢快的哨音响了起来,加入进麦田里此起彼伏的哨音合奏。

此时的麦田似乎已成了这一种哨音的聚会。哨音里,各种曲调把每个人的心情尽兴地渲泄在了这沙滩、这麦田里。

哨音绵延,竟然一直延绵着到了今天。哨音长在了我的心里。

今天已是公元二零某某年某月某日了,而那九龙奔江石梁再也不在,那石梁间夹的沙滩也已消亡进茫茫碧水之中了。惟留我归州情结常在,还有对香溪的念思长存。

不仅仅只是恋念那清悠悠的秀水,每每还有那雄壮巍峨、险峻俊朗的兵书宝剑峡。

   兵书宝剑峡位于归州古城东二十里,古称“白狗峡”。曾以奇险冠绝古今,以传说神奇经年;然《归州志·八景》却以“夕曛返映,浮岚如画”寥寥八字录记着它的另一番绝妙——美仑胜景,鸡笼夕照!其美,古已位居归州八景之列;其美,而今正在回归入人们心念与向往之中。

清澈香溪,悠悠然由东逶迤南来,在正当兵书宝剑峡入口的北岸一侧入汇长江。是地,江河交汇,群山巍峨;绵延层叠,高参云天。独鸡笼山、铁棺甲以断崖临江,夹江耸立;二山势若欲闭,崖直如削,锁江为峡。南岸鸡笼山,北岸铁棺甲。

峡壁绝渊奇险,鸟雀虽灵巧无以觅栖处,草木虽顽强难以植其根;更兼峡口状若山门待关锁紧着江道,汹涌江水便好似于瞬息之间被径直地灌射进了狭窄的山口,逼仄得涌奔激荡、凶险莫测,营造出兵书宝剑峡雄峻壮险的威势。

峡里峡外,涌浪跌拓,无风之时,也已波涛汹涌激荡、水汽纷纭缭乱了。

溯长江而上,数里之外另有狭窄山口——石门。石门遥遥与峡相对,这其间,江道略宽,两岸虽层岚叠嶂但山势却相对绵缓。鸡笼夕照当就是描述的这一江段在夕阳西下之时的美景,而石门便是此段河谷的西山之口。

朝阳,由东边铁棺甲上的胡家坪山坳处升起,再斜向逆江西行,大约在石门附近陨落;整个的过程,很象是太阳在沿着两岸山脊描绘出的影线轨迹上缓缓挪移着的时候,把光色的迁延变换描化成了山与水的美妙画色。尤以天将向晚之时,夕阳远远地悬在西边石门山口外的上方,以其或高、或低的位置挥洒阳光、斜斜地把夕晖由西照射向东面山影的时候为美;而夏秋时节的晚烧峡景观则更是美艳无比!那时,夕阳常常会把大半个天空映照得如火烧般样彤红,江上之水也便波扬金灿了。

夕晖从西山口外如略挥般射来,斜映入江,宛若是顺了江水的延流飘来的一般,阳光辉映在轻扬的水波上,阳光投照在翻滚的涌浪上,江水便被描分出明亮亮与幽暗暗的差异;这与山谷之中明暗相间的光影在山体上镂雕出的深沉和彰显出的明快一道共同勾描出了颇具立体观的画意。待到被紧缩的兵书宝剑峡口收窄了去路,金色的夕辉遂漫上峡口山脊,亮灿在了铁棺甲俊秀的山尖和鸡笼山雄浑伟岸的山脊之上。

如若晚烧峡的日子里恰有流云在天,晚烧峡的霞光也会多生变异,或一缕劲射,或一片漫挥,或烧红了流云再娓娓地剔透下来;便如指点状亮于某处,便如挥洒般照耀山脊,拟或也会如涂抹描金一般耀耀在了江上;甚而呈现出喷薄般的壮观,光芒逼射苍穹,金辉耀天。

夕照渐渐地退减着日间凶猛的炙热,惟以明灿灿的光影辉映在鸡笼山和铁棺甲稍显缓平的西坡上,使平时并不起眼的杂灌与野草植被出的稀少的山绿在白色石灰岩的衬托下、凸显出了浓厚的近山翠浓的意境。两山交映,江峡北岸的铁棺甲倒显得清秀灵轻了;高过铁棺甲甚多的南岸的鸡笼山便更被衬得雄浑巍峨。而峡外山前的江道中,水波,熠熠地雀跃着。

江水滔滔,波光闪闪。而最是欢欣的却偏是那羞怯难觅其影的袅袅水汽,正婀娜地舞蹈呢!欲看看清伊的美妙?千寻百找,金粉似的夕辉里,伊,嫣嫣然地笑。便顺了光影的方向,总会在那一个时段,终找寻到了那一个视角,眼中遂满是耀耀光影的舞蹈、水汽袅袅然婀娜、金辉冉冉着翔飞。

两山作峡,峡峰如刀。

冉冉地飘漫在山坡上的夕晖袅袅地煦升;却猛然地,被锋锐的峡口裁削了,霞光似被逼射着而去,堪堪折成了淡薄的光幕投入进兵书宝剑峡的峡口。

峡中,山高谷深,江道窄狭。江风,肆意漫卷;江水,汹涌激荡;涌浪,恣意着翻飞。氤氲溶溶,颇如云蒸雾绕一般。水影迷离了起来,光影朦胧了起来,烟霞明灭中却把远山烟淡的念思从人的心底欠欠地给挑勾了起来。

夕晖粉金,微熙衍曼弥升。

在这逸动飘漫的光影里,鸡笼山和铁棺甲渐渐地被滤去了常态的雄浑、深沉和峻壮,先是整个地浮在了腾升态的夕阳的金辉里;慢慢地,大部分的山体都被你的眼撇在了暗影里,只是看那宛若浮升在光影之上的那山的尖脊。若在将雨的傍晚、或下雨的黄昏、或者雨后将晴的向晚,鸡笼山山脊上的山坳在夕曛里时常便会风生水起而水汽蕴蕴、或云雾轻曼,薄薄的仿如透明的朦胧中,是水汽蒸腾?是云雾飘移?是山体浮逸?偶尔,便会飘来了一小片的浮云,或者流来一丝流云的白影在天空中住脚,陪伴了你看,看那一抹淡淡金色的山脊袅袅然水汽中冉冉灵动,逸动出这巍峨雄壮的山体偏生只是透出了灵秀的刚美和俊逸在了你的眼里,在了你心——夕曛返映,浮岚如画!

五、予儿时伙伴

归州虽然是县城而非农村,但在以前那革命的年代里,我辈虽然身为小学生,却也是每学期必有十来天的农忙假的。农忙便是归州孩子人生中最不可忘记的往事之一了。这关于农忙假某晚的文字录记便是予我同龄人的回忆。

那晚,很远,几于模糊的记忆。

是的,很远了,那晚!

远得都带有了久远的印痕了吧,却又萦绕着,在心。

记忆的深处,那晚仿佛是有古朴或者陈旧的农舍的,仿佛是有蜿蜒纤绵的山路的,仿佛是有吐露着田野气息的麦子与豌豆的;一定有搪瓷碗中的苞米饭和漂浮着的可见且可数的油珠与托衬着油珠的洋芋片的;还有那盘伏在大石板下的对蛇,和由对蛇圈抱着的蛐蛐儿的;也必定是有昏暗的煤油灯和煤油灯弱弱昏黄的光亮鼓动了虫子送来的远近悠扬的唱鸣入了人心的,还有蛙鸣和蛙鸣酿出的童趣的;还有......还有......

那是在春季或者秋季的农忙的时节。

是在彭家坡吗?是在向家湾吗?还是在老屈原庙后坡上的......?

彷如祠堂的房舍群,一方略显宽敞的场坝,四周散在着的几间陈旧的土垒的农家屋,黄褐的土墙,草披就的屋顶,这就使那一角里的那一处暗黑色屋瓦覆顶的祠堂般的瓦屋显得了大气了。另一侧,垒堆着的是稻草么?还是秸秆?或者是其它的什么农作物的身杆呢?不记得了,或是记得不怎么清晰而模模糊糊的了吧。

一群小孩童们拥拥挤挤着成了几个人群,男孩子,女孩子,各自地聚着。有某个或者某两个人群里是有一个身段显得超出了孩子们的大人的。那是我们呢,正在支农中放着“农忙假”的小学生们或者初中生们与带队的老师。

此时,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拿着一只碗的,大多是搪瓷的吧,筷子和匙子却是因人而异的,大家正急急地等着开晚饭呢。

向晚的时候,太阳已经隐入了山背了。山色,正在朦胧着。

远处的树依稀还是可辨的,山草与田坡里的作物却已淡进了山色里;近处的树与别的植物们却好似著了浓浓黛色的衣而深沉在这向晚的辉光里了。

场坝下,好似是一块水田?拟或是旱地吧?那旱地的近旁也一定是有小的溪沟或者一方不大的堰塘的。偶尔,一两声的鸣声由田那方传了过来,突兀的乍起。是山虫吧?是蛙鸣?还是水虫在做别了白日迎来晚间的歌唱呢?

黄牛呢,也有可能是水牛吧,正悠闲地立在那树下,沉静得树叶都停止了舞蹈,软软的系绳画了弧度悠悠的线迹连系着牛鼻与树干。牛却没有什么不习惯的或者不舒适吧,依惬意地细细地咀嚼着,慢慢地悠悠地品着呢——那干草。劳作了一天了,牛,享用着美的晚餐啊!小狗汪汪地吠着,在牛的身前身后跑着,颠儿颠儿的得意啥呢?谁也不知道它高兴的理由;鸡群(却似乎是并不多的几只)散步在牛的食草上,或者啄食,而牛竟全没有心情去理会了。那神态,好似在说:“由了你们,乐吧,乐吧”

顽皮的,却是我们。已敲响着碗筷了,叩响了碗匙。清脆的声响初始是偶起的,单声的,却越来越多的被响和着,少时,便竟然密集着连成了片了。一定是饥肠辘辘地在腹中歌唱了,大家又都不愿打断各自的腹中里的歌咏呢,便只是用了这敲击与叩击发出的声声的声响来和着,激荡出更激情的韵调,这便传递出“饿了”、“饿了”的韵味品进了做饭的农妇的心里。

“快了”、“快了”,“来了”、“来了”。接着也便有了农人的应腔和农人抬出饭菜的身影入了场坝。

男孩呢,女孩呢,就不再各分了自己的群落了,嗡的就挤成了两个人堆,严严实实的人堆便掩去了那盛饭的蒸笼、那盛菜汤的木桶。只是,男孩好似也被女孩挤着隐去了很多的身影,人堆的外围就显得更加的花哨了一点,艳丽了一点。

晚风,好似在这时才从山的脊梁上悠悠然地拂来。舒适的风儿。却还是挤蹭得树叶痒痒的了,“簌簌”、“簌簌”。树叶忍不住了,在那树梢上轻笑呢,笑小男孩的勇猛吧,笑小女孩的谦让吧,笑人堆外那平时难得一见的艳丽而漂亮的女孩们衣的美丽吧。

青涩的少男与少女,依怀了童真吧,还没有萌动春意吧,便把劳作的辛与青春的纯留存在了这叶的笑意里了。

尤晚了去了,山色。远方的山已经没入了渐来的傍晚的暗黑里,唧唧喳喳的声音也淡去在了晚的黑暗里。

那房里、这房里便亮起了灯光,是煤油灯昏暗地在夜色里轻跳着欢欢快快的舞步呢,便又诱得男孩女孩们话出了许许多多能带人入进梦意里去的话语。

有的梦很飘然的,好似欢欢地来了,却又轻悠悠地就走远了,了无了影迹;有的梦却好似绵延了,浅浅地来着,潜潜地来了却是迁出了悠悠的印迹的,或以竟然有了至今牵手伴行的男女同学呢!

那晚,很渺然的;那晚,很明晰的。

那晚,是被土墙面的童话般的纹裂画进了偶发的幻忆里的!

留记着这许多,可又有忘了过年的趣意么?

过年,在那时是决不可或忘的满是快意的大事。这不仅仅是年的到来总是姗姗的,总是要使人蕴了急切的心念企盼的;还有年关的物资与吃货是一年中最丰富且不受大人限制的。所以在念想里期盼,在期盼中忙碌,无论大人还是孩童都为了年在年关时节的匆匆。

正是如是的这般时光呢,盼着年的心思润在了于往事的流忆里,却化作了趣的遐思。

寒冬的腊月里,江上风,清冷;山上风,尤寒。可有古老的城墙呢,城墙挡住了江上吹来的冷,城墙拦住了山脊灌来的寒。围就的葫芦里便漫弥了炸馃子的油烟的香味,飘散着炒瓜子儿、炒花生的香气,诱得馋嘴的孩子们满街的游荡着,好似那馋人的涎水能牵了人行似的呢。

就这么小的山城,谁还能不识得谁呢,即便叫不出大名总也是知道小名或者绰号吧。忙碌的妇人们便不时意思着一点意思,用锅里刚出的货色打发着身边用馋意的目光观望着的孩子们。

“砰,砰!”

很惊诧的声响,响在了我心。那是鞭炮的鸣炸声,很突兀的,冷炮呢。

这一声,该是几十年前炸响在葫芦城里的朝阳门处吧,朝阳门右侧的民居的二楼,那小子还在窗口瞄着街面呢,旁边拽他的该是他的三哥吧。没必要这么彰晃的吧!怎就不知道躲一躲呢?窗下的街面,母女俩吧。那俊秀的女孩,一手握着一团橡皮筋,另一手却拽紧着身旁那妇人的衣襟,正怯怯地惊呢。妇人的模样该是还在旁边的百货门店上班着吧,衣袖上袖着袖套呢,却被女孩儿拽了来买了皮筋。女孩回望了一眼那鞭声响起处,这一瞥的美妙却生出了往后几十年的渊源。

“砰砰……”又是一串鞭炮声响起,从那唐家巷儿的方向,立马有两个身影儿急冲出了巷口。

呵,一对双胞胎呢!哥俩争论着啥,笑着、疯打着、相互拉拽着,却跑得飞快的,两双脚板的鞋底直扇得青石板的街面啪啪地响呢。一路笑声还没有消散,那被跺响的街面却惊得街的右面那民居门口站着的女孩儿张大了双眼,踮起着双脚遥遥地还在送了他们的背影向了南门洞子远去!这噼啪的脚步声竟也扇出了几十年的情妙趣事,深深地辉映入那双大眼而化进了女孩的心窝。

一阵乐曲婉转迁延的飘着呢,是从商业局院子里的老五金宿舍还是从八大公司的宿舍里飘出的?那是一个大男孩的美好心韵吧,几于成年的男孩正陶醉于其间,身旁是他顽皮的小妹,扑闪了晶亮的双眼,正在领会着什么?莫不会是参悟出了几十年后的麻技吧。

放假了的小学,依旧的很多的孩子,医院的儿们大多时候都在那儿吧。这些乖巧的孩子,疯癫之际也不忘张张那黄土坎儿上是否有大人在瞄着呢,担心着整不好那谁谁谁的父母就会告状到自家的门口的。

拐角头处,又有儿们在梭角角儿了,好似八大公司的儿们的铁环也滚到了这里。

人武部的门口,那两孩儿,是谁与姐在斗气?或者是谁的姨正在管教着他呢。

这个季节的北门沟外,已经少有人影了,只有竹林在依旧地迎合了风声合鸣着它们自己的乐声。

西门口下的跃进社和那一溜民居里已经响起了锅碗瓢盆的和声,还有炊烟拟或晚熏腊肉的烟雾飘飘悠悠在了空中。那灶火前的妇人正夹起一片好吃的喂给了身旁胖乎乎的幺女儿,好似早就知道她是女兵的胚子须得优待似的;门外的那帮男孩却在顾自地燃放着鞭炮,莫非在为自己小时的伙伴终将踏上军旅之路而提前庆贺了吧。

晚炊的烟雾淡淡地轻飏,风儿托送出辣椒炒腊肉的馋意,还有撕解猪头肉的香味呢也飘飘地飘飘的来去,此时那残留的炸馃子的香味却泛泛的生出油腻在了风里。

渐散去孩童的小学门口,站着差不多大的一男一女孩。那女孩儿嘟努了嘴儿,旁片那瘦瘦的小弟摸样的男孩儿却顽皮地好似还在对她使着坏呢。校门走出来妇人对她说:“快回去吧,你姨妈等你们吃饭呢。”妇人一定是女孩的老师吧,不然,何以月牙似的笑竟然挂上了女孩儿看似倔强的脸颊,更记挂在了妇人几十年后的心底呢!

“砰,啪!”猛的鞭炮声又炸响在了我的身后,回头可是看见了那远去着的顽童的背影。刚才的那鞭炮可是依旧地噙于嘴角而炸响的么?

这年趣,绵绵着就过去了几十年了,却又迁延到了今儿。年过是春天,春去便夏日,只是冬天那嗖嗖的风却从没有吹过了季节来到夏秋。夏秋的归州城关,就日日如火烤般炙热,直烤得知了日夜地嘶鸣。

知了又叫蝉,却未尽然。

N十年前的城关,方言便是把知了一直就叫作“叽喇子”的,而不是知了、也不是蝉。但于归州男孩儿而言,它却确实是一秋的玩伴。

那时候,城关所依托的将军包荒突突的,山体几近于裸体,可城关内还是有着很多的树绿夹杂在高高矮矮的楼房间的,只是树木的种类并不繁多。虽则如此,于我却还是不能够明了地一一道出树们的名字、甚或是俗名的。

依稀只是记得:什么柑子树、桔子树、柚子树,是有的;什么槐树、柳树、皂角树,也是有的;余下的便是乱七八糟的、一些子乱七八糟得我都叫不上名儿的树了。有的树,很高,高得即便是颇善爬树的我都不能知道它们的高度;有的树却很矮,矮的只有两三人那么高、或者更矮,甚而也有矮得伸手就可触及其尖梢者,它们大多是柑子树和桔子树,偶也有槐树。

乱七八糟的树中也有几种高高的树是很给我留有印象的:有一种树,树干笔直,离地十余米才始分出枝杈,树的表皮很粗糙、成竖直形表层竖纹;有一种树,在某季树上会挂出一串串形状完似包面的果(猜想的),我们便把它叫作包面树;还有一种树,树皮表面很有点光滑,好像还呈现出着一种青色,秋天里它能结出象豌豆荚一样的果实,果实成熟干燥后会自行裂开,掉下许多象豌豆粒一样的子实,这玩意儿很好吃、特别是在炉火上干炒以后吃在嘴里更是满嘴香喷喷的,我们称果实为“天花生”、树便被叫作“天花生树”了。对于树的印象便只是这许多了。

当然,之所以还能记得它们,其实还是因为着曾经惦念着的树上的叽喇子。夏日里、秋天中,叽喇子们特别喜欢栖在这几种树高高的树的枝头上欢唱、贴附在树干茂密处鸣声,勿需藉那秋风、勿需凌那夏风,其声自当传远。

那个年代,夏秋的天热很是难耐。除了蒲扇、折扇、拟或半折着的草帽、或者能有点面积的其它平面状的物事能被聊用作解暑之外,是没有其它的好的降暑的条件的。人在硬抗炎热中,热反而愈加地热得很不一般,热使得男人们习惯着了裸身,当然,裤衩是不会免穿的,松紧裤腰(橡皮筋裤腰的俗称)的短裤加赤膊、赤脚也就成为了我当年在夏秋最喜欢的穿着习惯。

燥热的季候,本已让人难耐。叽喇子们日里、夜间的欢叫,就更多地只能是以它那似欲裂撕空域的兴奋搅扰得人心更加地烦闹了。原就难以入眠的午睡便时常地终为我所抛弃,却悄然循声、禹禹而行着去找寻那欢唱着的叽啦子们。

赤着膊的我循声来到高高的树下,很溜巴(迅捷)地就直接攀趴上了树身。双臂环抱了树干,双脚脚板对夹住树干(像青蛙后腿将蹬弹前那般)、或者双小腿绞缠住树干,肚皮与胸脯则紧紧地贴在树干粗糙的树皮上。

摆好这攀趴的架势,下一步就是开始了向树的高处攀爬的努力。先是双手不再是紧紧地围抱住树身了,只轻轻的围抱着它,但也不可以过于松懈去围抱的力度、还需得格外地注意以免因身体的后仰而跌落的危险;双腿轻夹住树身并与双脚斜向下用力地蹬撑着树干,身体便顺着树干向上延展;然后,双手再用力抱紧树身,以髋、膝的收缩带动双腿成蜷曲状,此时的脚后跟便几可与屁股墩儿相贴了。如此往复,很快就轻松地上了树的高处。

在上树进程里,一定是能遇到贴附在树干上的叽喇子的,所以上树的动作便须刻意地轻柔,极尽着努力,努力着使上树的过程极尽轻巧,努力着做到不可动摇了树干。将近叽喇子贴附树干处了,便该当在某一个恰当的方位停下来,稍稍缓一缓时间,定一定心绪,观察一下叽喇子的反应,这都是为贯彻着一种欲麻痹叽喇子的战略方针。捱觉时机成熟之时,再悄悄而缓缓地延伸出右手手臂,并将手掌拳成半拳的状态,及至叽喇子贴附之处时,手再快速地向叽喇子圈捂而去,颇有毒蛇吐信迅捷扑击的意味;紧接着快速拳紧拳头,很多的时候那叽喇子便成了拳中之物了,却也并非是百战百胜。

待得掌中有物、叽喇子到手之后,短裤松紧裤腰的优势便随即显现而出。右手依然拳着叽喇子,以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固定着叽喇子贴放在裤腰处,得贴紧;再以大拇指插入裤腰,然后以食中两指配合着大拇指把裤腰一点一点地折卷,直到叽喇子被裤腰处的橡皮筋包裹进裤腰,此时那裤腰就是一个向外卷翻而成的圈形的囚牢了,叽喇子老老实实地被圈限在了松紧裤腰里。由于布的纱眼(缝隙)的通气性,叽喇子在里面是不会有生命之虞的。

至于收获,能否逮到叽喇子就得全凭运气了。有时会颇丰,整圈裤腰都满圈囚着叽啦子;而有的时候也会除了自己的纤纤瘦腰外裤腰里便啥也没有。

该下树了,手脚并用着搂抱紧树身,肚皮与胸脯也得紧紧地贴在树身粗造的树皮上(这样可以很增加一点下树的安全系数)。只是待得下树之时,大多情况下胸腹尤其是肚皮已经是红红的擦痕满布了。

对于被擒获的叽喇子,则会按当时的心念进入玩趣的不同层面(为了文明略去了某些玩法):或以细绳绑缚牵在手中飞旋;或除掉翅膀里的那对小翅后放飞;或者直接下河去,扑通一声跳进水中,在水下垂直拉扯裤头让裤腰松解,于是便看见一只只叽喇子从水下升浮上水面,扑腾腾于水面,再先先后后地由水面飞向空中,遽忽而翔远……

虽说叽喇子年年被我把玩,但有的时候它的能飞却又是我所倾羡的对象,毕竟它是能以撕裂般的愤懑发泄它对于酷热的难耐的,它是可用翔飞的盈轻择其所需之处而栖的。但我不能!在那炎炎的难耐里,我只能把那年代的夏意和暑气储蓄在我的心意里,刻入记忆。

归州的夏秋,是很炎热的。即便是在似已很久远的葛洲坝蓄水前那未人满为患的年代。

那时的归州,虽然古城墙早已成了残垣,山城却还是依然延续了古城的固有的模式,主体蜷缩在古城墙之内。被局限了的发展内涵,使城里并没有发展起密密的民房,更没有能耸立起高高的楼房;人口依然也还是不多,葫芦城里便自然是算不得拥挤;城内满满着的只是山民朴素的惬适与快意。

城里的房屋错落着,宛如是依着山势叠码在了山坡上。虽然也大致是被动着沿了城内的街道被规划了的,但依旧还是叠码得有如着犬牙交错般的杂乱;又因前街在离了南门西行的途中快速地凹下的走势,南门城楼的高居就使得居民相对集中的前街的大部分街道都很难在夏季常能被风儿吹到;不过,偶尔的夜风也还是有的,那是从江上吹过来又旋钻过了墙缝入了城里来的江风。

入夜时,归州古城总酣酣地入了睡里,山民也大多随之沉醉进了梦中,灯光稀少。偶有零星的灯火,也便好似葫成了芦城里的某几个不眠者的夜眼,在疲惫地闪眨出老眼昏花的意味,这更让未睡的人有了欲睡恹恹地困。

江涛声声,夏秋的夜渐沉渐深了,但这夜却并不宁静,至少那时的我是有这般的印象的。

炎热很是难耐,稀有山风的夏秋之夜则往往更加让人难眠。为了纳凉,人们便常常握了蒲扇或者折扇,搬了用桐油油得黄晶晶亮的小木椅,寻一块空地,或者就在窄窄的前街的街面,三三两两地坐了下来,在晚夜熠熠闪闪的星空下,各自轻摇了手里的扇,闲话着随了夜黑一般没有边际的闲话。

睡不着觉的我或者也就坐在那地界上,有时却是在没有人的树下找寻着将待钻出土表的没脱蜕的叽喇子;可最终总会是被父亲撵回家去睡觉的。

躺在了床铺上,却并不能马上就能睡去,只是赤着膊睡躺在竹篾编成的凉席上。初始的时候凉爽的舒适还是略略地感觉到了的,但仅只那么一会儿。也只能是一小会儿吧,体温就把凉席给温热了起来,凉席的热再把心里的睡意搅腾得像煮开了的水一样乱七八糟咕都着有若沸腾状;此时反倒是那被短裤包裹的屁股被压在其下的持久的热而疲劳了,不再怎么感觉着烦热了。我不停地辗转挪移着自己,从床的这里到了那里,又从床的那里到了这里……

外面的人渐渐地也都和我一样了,躺在了各自的床上或者就躺在露天里的那块席地的铺板上了。人声渐渐地稀少,不时被热得嘶鸣若裂的禅声也稀疏了下去,就是蛐蛐儿的弹鸣也好似放低了声度。

就这般躺在床上,闭了双眼,心烦着暑热;耳边却是江水的声响阵阵地来。

此时的夜,仿佛已渐睡沉去,寂静成为了夜的背景。

“哗……”、“哗……” 江水涛声。掺和了巨流奔出雷鸣洞下的泄水口的汩汩声远远地流入耳里,江水不时地还在其间再激起异响的水调。这似乎已经构成了归州古城晚夜背景音的主的旋律。

“哗……”远处江水冲刷着江岸,原本是汹涌的扑击却经这夜色的滤过消融后,听着便已很轻且柔,悠悠地了,绕耳际不息。

“哗……、哗啦”!绞滩处那江段的落差声,间或又击出江水卷翻冲击的巨响,让人想起大水泡翻卷的惊骇,想起大漩涡的飞速奔涌,想起夹板水的纠结缠绕。慢慢就有了一种身浸入江水的感意,在马沟?在蛤蟆石?在西门下?在城沱?还是在放小y或者大y?只是心中那热、意中那烦渐渐地就散了去,散了去,散了去了,睡意却是越积越浓,越积越浓密了起来,慢慢弥散到了全身。

睡去。

上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归州城关与香溪虽说一个是县城,一个是繁华仅次于县城的港口集镇,但二者之间在现在看来仅只区区九公里的路途却是没有很方便的交通工具的,客运的汽车是没有的,只有一天一班的往返客轮;所以很多时候人们只能以步当车。

在我学龄前的幼年时期,父母因工作而分居在归州与香溪,幼年的我就常常来往于这两地。交通在当时大多时候就是自己的双腿,因为小,父母就时常沾上了我的光,有机会以船代步了(客运车好象只是在我上小学后的新生事物)。船,也多为木船,这就给予了我历险江滩的客观条件。

“新滩、泄滩不算滩,崆岭才是鬼门关”这在以前是句传言江滩凶险的很广的俗语。而我知道归知道,却不甚了了,直到上初中后,耳闻目睹了雷鸣洞上下长江河段的数次翻船:那倒扣在江面的船舶、那漂浮在洪水中的人头、那弥散在空间里的隐隐约约的呼救声,那分凄厉那分惨烈那分震撼无一不是对其的验证才算略知了其内涵的一二,但仍然不能明白崆岭的厉害所在。因为那时听到老人们讲的已是“现在的长江好走多了,崆岭滩都炸平了,要说以前啊……”每念及此处,老人们大都或摆摆头、或摇摇手,眼神里迷离出些许的不屑。

我就只能凭借着对雷鸣洞江段的认识来想象长江那原本的险了。而真正切身经历的长江之险却是幼年的一次乘木船的经历。尽管在见多识广的老人们的眼里,那也只能算是平常之至、平淡无奇的,可在我的记忆里,却因对汹涌长江的险恶的模糊向往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那天,父亲、母亲、姐与我从香溪乘上了一条发往归州的大木船,虽说是大木船,其实也就是在船的中舱里能坐下十余人而已。

船起航后不久,我就听见梢公大声地吆喝:“顺……风……,扯……帆……!”

桅杆下,两个只穿着短裤衩的壮汉在吆喝声里四臂交替、两腰轮弯,头顶上响起一阵哗啦啦、嘎嘎喀的声响,船帆就张开了、好大好大的,借着从西陵峡吹来的江风、鼓鼓的向上水方向胀起。船也就平平稳稳地在江面溯江而上。

“格老子哩,顺风。伙计们,歇歇罗。”壮实的船工们有的歪在了舱板上、有的躺在了船板上。阳光下,黑红的脊梁、黑红的胸膛闪亮闪亮,晶莹的汗珠也懒懒地歇在黑红的皮肤上晒着太阳。

我好生羡慕。而我却只能跟着父母与其他乘客们、乖乖地呆坐在船舱里。

习习的江风从兵书宝剑峡吹来,我困顿的双眼迷离起来,再也无力睁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粗暴的吆喝声惊醒了我的瞌睡。“他妈的,饭桶啊!用篙撑起!”

梢公的骂声里,数只茶杯粗的竹篙插入了江水中。

父亲双眼紧紧地盯着梢公、用双手紧紧地搂住我,“莫怕,莫怕。”我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惊恐的双眼好奇地注视着岸上的草木在改变着移动的方向——原本向下水方向的移动变成了向上水方向的慢慢移动。

掌着舵的梢公一改先前的闲散、嘴里的烟杆躺在了他的脚边,腿也不再是一条跨在舵把杆上了。只见他两腿紧紧绷开,赤着的双脚象钉住了一样、牢牢抓在金黄油亮的船板上,双手与胸膛把舵把牢牢地抱住,双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船头。

汹涌的江水冲击着木船。在摇晃与颠簸中,江水不断地飞溅入船舱。此时,我听到的只有江水的冲击声和船工们沉重的喘息声。

乘客里有人站了起来。我感觉到父亲把我楼得更紧了;母亲也紧紧抓住姐的两手让她倚在自己的怀里,而本由姐提着的、装有我们两人换洗衣服的小包已被放在了溅湿了水的、光亮的船板上。

“格老子哩,想找死啊!都坐到!都坐到!”梢公的骂声里,站起来的人们又都坐了下来。大家谁也没敢再动弹。

壮汉们在船的两舷一个走来一个走去的,先是在船头用竹篙撑在江里、再用胸膛和双手顶着篙的尾端向船尾艰难地一步一步吃力地迈进,人与篙形成了撇短捺长的不相称的人字、若不是竹篙撑着、整个人几乎就要躺在了船板上。看着这情景,我忘记了刚才的惊恐,问道:“他们在搞shong子(什么)啊?怎么老是在船边边上走呢?”父亲摸摸我的头,说:“撑船。” 船板早已被飞溅的江水打湿,壮汉们一步又一步艰难地从船头走向船尾、又从船尾跑回到船头。来来去去里,岸上的草木怎么动着动着就没有移动了呢?壮汉们继续一步又一步吃力地走着、快速地跑着,岸上的草木又开始了向船的尾部方向移动。

父亲松开了搂抱着我的手臂,一旁的老爹长叹一口,说道:“过了石门了,快到罗。”

我至今都在想着一个问题,那就是壮汉们赤着的脚为什么能稳稳地走在被江水打湿的光滑油亮的船板上?­而我是再也排解不开这一个困惑的了。

那木船,那归州,那香溪,都远远地顺水流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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