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香溪集镇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即便是白日里因穿梭往来的船只而欢声雀跃、闹腾激荡的长江,也只剩渐渐地柔拍入夜色的江水声,哄拍着这冬夜,入寂。
漆黑幽深的夜。
风,却在张扬着愈加地劲吹,肆意地由西陵峡中吹涌而来。在挤涌出兵书宝剑峡口之后,江风仿佛便彻底地摆脱了陡峭江岸的逼仄,全然没了约束,汹汹着来,在香溪集镇前的宽谷地带肆虐。江风,劲吹而来!生猛地吹,几乎就径直地逼对着白日沸腾的码头,逼对着我所在的这一栋两层的木楼。
一路地哨响。风,吹来得甚是地嚣张。呜呜地鸣,尖锐地哨,使人惊惊地惧恐。
风声鹤唳!在冬夜这夜黑里,尤倍觉这江风如是。
可黑夜,却似乎是毫没有在意风的张狂呢,兀自静寂着自己,故自地敞着宽阔没有边际的怀,任风呼啸啸地来去,去撕裂着空气。风,遂很有了一统江山的态势!
夜风,颇肆意着吹。
在这劲风张狂的肆意里,那悬吊在深幽的夜里的山岭上、或路边的电线,倒好像是兴奋奋的了。先是颤颤地伴舞了起来,以山野间某两点的电线杆的杆顶为基,摇晃着扭摆,随了风的节律;继而舞姿也奔放热烈起来,整个身型绷张得弯弯成屈,甚有弧度地定格在两点之间的空域,却呈委婉地造型。
风,尤更加吹得肆意了,极力地。更有一点欲想要带走电线的舞蹈、独享其翩翩舞姿的那一种心意,便汹汹地鼓涌动空气。空气亦兴奋了起来,尖锐地嘶鸣,撕响了夜空,吆喝着、助力着本就张狂的风,要去割裂断那高高地悬在电线杆上的细细的电线,拽它随风飞舞飘逸。
电线,却兀自飘悬在高处,柔柔地,微微地舞蹈……颤而不离。惟风哨嘶鸣。
这舞蹈,在这黑的夜里是看它不见的,只能是深深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的影迹,却挑逗了那空气,挑逗着那汹汹呼啸的夜寒的风吹响弯转逶迤的风笛。这风,它全然就更目空一切了,愈加汹汹的声势。
尖锐的风哨!彻夜,就这般不停顿地尖啸。只是在力竭的那一瞬间略消融在夜黑沉沉的寂寂里,婉转悠远地去;却又瞬间地鼓涌如潮。
我静静地躺在黑的这夜里,幼小的身躯静静地躺卧在我的床铺上,把头埋钻进了棉被里去,怯怯地躲避!如此,我仍被裹挟着,听这夜风,滋生恐惧。久了,耳听着夜风,心遂欲辨着风的来去,躲避。便听出了这风吹出峡口后的奔放,便听出了这风吹过山脊时的欢畅,便听出了这风吹过江面时的起伏婉转,便听出了这风吹过树梢时的得意肆意,便听出了这风吹进木楼时的轰然爽鸣,便听出了这风吹进我屋窗户时的恐吓狰狞,便听出了这风吹进我心意念时的怯怯战栗。可我的心中,偏偏却又要想着那电线的舞蹈的美姿,心就依旧如了那细细的一线,一丝般地悬在了这夜的漆黑黑里。
惊恐!怯惧!不敢睁开眼来,哪怕本是知了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即便睁了眼也是什么都也看不见的。
任风,肆意弯钻入耳;由风,弯转纤刺入意。风,便狰狞旋盘住我幼小孱弱的心。全凭藉的是它的持续。
持续的风就蔓延遮掩住了夜的漆黑,把恐惧劫掠进风声里再揉进这冬寒的夜色。
木楼,颤栗了起来,摇摇簌簌地晃了身形。想晃出一个躲闪开风的角度?偏直晃入了我的心底里的恐惧。
那木楼,是两层的,很大;我却只是记得这红星旅社的木楼的上层是有着数十间客房的;我是睡在那木楼的一楼的,床铺平实地安放在地。那地,泥土的?石板的?清晰地记入在心的只是闪亮在心底的、天井里的那光亮亮的一条条巨大的青石板如镜。映得冬夜里的我心只是感知着木楼的动静,仿佛便看清了风声里木楼摇向了左边,风声里木楼又摇向了右边,直摇得一个念想清晰地浮出了我的脑海——欲坠的恐惧!这恐惧仿佛远胜过了白日里悬坐在十多米高的树丫的细枝上所摇出的予我的喜悦。
深深的恐惧,仿佛淹没了夜黑,我便随了风飘飘远行。
远行,远行得太过了遥远!就到了今天。没再感觉到江风的劲吹,没再能听到江风鼓涌的空气的撕裂声,更没有了深深沉沉在心的恐惧;或许,冬夜依旧会风哨弯转在山岭,只是那风它已经孤寂,孤寂地依旧在那久远的西陵峡口的香溪;而现实的香溪已睡没进几十米深之下的江底。
我的心中,便只剩有了那一个名称——香溪,偶尔也还忆起它冬夜汹汹的风情。
惟绿水茫茫的清寂。
远方,犹似有朗月正欲升起吧。升起的明月,该映出的必将是西陵峡口一弯月影熠熠水波里的摇轻。
冬夜,香溪的风声,只是了记忆。远远的,远远地在去,在去,在去……
突然就想到久远过去的香溪夜风,想到了行将来到的跨江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