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元湖公园的几树白花,不羁地绽放,素雅高洁,散发着阵阵清香。几树白花盛开时,清明时节正当时。行人不禁感慨:惟清明,让逝者永生,惟清明,让生者永清。
清明,万物正值勃发,而此时,乡愁与哀伤也已经成为一股潮水,涌动在三月的大地,涌动在三月里无数的心田。人到中年,终于读懂了清明:见证勃发,直面重生。我们应感恩上苍,他为了让生者与逝者的得以重逢,便建立了清明节气。让生者渐渐懂得,只有幸福地活着,逝者才会心无挂碍,尽享极乐。逝者长眠于地下,尸骨总会腐烂,而对尘世与亲人的眷恋,却是永生的。
人们看似快乐地活着,可都会相遇生死别离的哀痛,需要有一处洗涤灵魂,润泽心灵的地方供自己栖息,这就是故乡。故土并非一定是故乡,而只有这片黄土下埋葬着自己已故的亲人,才算得上是自己的故乡。一位年逾八旬的老学者说,无论何以喜庆的节日、隆重的盛典,我都可以忽略不计,唯独清明不可丝毫的冷漠。当我跋山涉水,抵达那一片黄土时,才觉得我真正回家了。
清明的天气并不清明,天空低沉,细雨霏霏,让人沉浸在一个哀伤的世界里,想到曾经,想起故人。昨晚,气温稍稍回落,没有风儿,我走出小区,漫无目的向东走去。当行至永强路与建设大街拆迁处,橘黄色的路灯下,一位老者点亮一支蜡烛,烧完纸钱后,起身后退两步,面向西北方向,伏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慢慢离去。走了很远,依旧频频回首。我在想,这位老者也许身居千里之外,也许年迈体弱,也许不便远行,无法抵达埋葬父辈的那一片黄土地。然而,那一缕哀伤,在他的迟暮之年,已经像一座山一样的巍峨。
清明总是与清冷相伴,甚至被阴霾笼罩。单调低矮的天空下,丝丝细雨,飘飘洒洒,打湿了昨日盛开的梨花。雨丝伴着一缕缕哀伤,一抹抹怀念,湿润了那一片植根生命的黄土地。据说,清明时节,已故的亲人会彻夜不眠,等待儿女的到来,接受生者的祭拜,了却一段漫长的孤寂与等待。因此,清明的一早,人们扛着铁锹,提着祭品,捧着鲜花,或穿越厚重的阴霾,或穿梭于绵绵细雨,为坟墓填上一些新土,除去荒芜的野草,点亮蜡烛,燃三炷香,去祭奠长眠于地下的亲人。饱蘸霏霏雨,纷纷泪,又一次把哀伤写在心田的扉页。
每每清明,我总会搁置所有的纷扰,携妻儿穿越黎明的肃穆,匆匆驶向故土,与家里等待已久的兄弟姐们一起,怀揣一抹不能释怀的哀伤,去祭奠长眠于村东那一片黄土下的父辈。原本清净的坟墓,后面已建成了一片崭新的住宅,北边是一条铺好的公路,正前方是一处刚开发不久生态园,观光的人络绎不绝。我在想,生态环境的改善,已故的亲人们也一定享受到了美丽乡村的好光景。
百年,可成就一段历史。瞬间,却成就了永生的怀念。从父母割舍所有的眷恋,撒手人寰的瞬间起,哀伤与怀念就从没有远去。花开花谢,花谢花又开,岁月悄然更迭和远去,然而,对于父辈的音容笑貌,谆谆嘱托,总历历在目。那年的正月十六,父亲也许觉得再无与病魔抗争的力气了,我们兄弟姐妹围坐在父亲的炕头,聆听老人家最后的嘱托。
刚出生五十多天的儿子,为父亲战胜病魔,仿佛注入了新的能量。望着嗷嗷待哺、时而微笑的儿子,父亲吃力地说,我就要走了,相信会把彬儿培养成才,会把“书香,勤劳,谦让,谐和”的家风传承下去。只有“成人”才能立足,才能成才。我聆听着父亲一句句,一字字,掷地有声的教诲,只能频频点头,让泪水恣意流淌。当父亲完成人生最后一次嘱托和寄语后,好似如释负重,带着一副安详的模样,作别了他深深眷恋的世界。
人生最大的担当,莫过于铭记和完成父辈的遗愿。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四十年,哀思路漫漫。在每一个远去的日子里,对于父辈的嘱托,丝毫不敢懈怠,为家风的传承励精图治。如今,孙儿们按照你的嘱托,奋发努力,事业有成,实现了你生前“立人,立德,立业”的遗愿。
那年的二月二过后,哥哥提出为父辈更换纪念碑的建议后,我们好像要完成一项宏大的工程,精选石材,设计尺寸,撰写碑文。有人说,由儿女书写的碑文最有纪念意义,意味着一个老去的生命得以新生。我便在宣纸上一字字地习练碑文,以有些生涩的草书写下了墓碑两旁的挽联。每一字,每一笔画,都那样小心翼翼,没有丝毫的马虎与草率。刻制完成的纪念碑,放在工厂的路边,引来路人驻足,因为,草书书写的碑文毕竟不为多见。
父亲,是太行山一带的书法家。生前书写的碑文,匾额以及文书,以隽秀苍劲而著称,许多人作为墨宝而收藏。我饱蘸泪水写就的碑文,生怕一生酷爱书法的父亲不如意。清明的一大早,一些乡亲和我们姊妹一行护送着崭新的墓碑,庄重地安放在父亲的墓前。此刻,心情竟然那样忐忑,我说,爹,你要是满意儿子撰写的碑文,就在你的墓前刮一阵风儿,让燃烧的纸钱缭绕。父亲在天有灵,一阵风儿果然轻轻刮过,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祭奠父辈的白菊花依旧芳香,祭拜父辈的梨花正在绽放。又一个清明来了,我依旧怀揣山一般沉重的哀伤,用霏霏春雨,纷纷泪水,熬制成一剂苦口良药,不时地喝上一口,以滋养心田那一抹乡愁茁壮成长。人世间情为何物,天地间雨为何物?在这清明的日子里,又一次得以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