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奇人孙脱口

乡间奇人孙脱口（小说）

董子亮

乡间有奇人。

大孙庄的孙一水打小就有模仿的奇特本事。但凡看过的电影，他能将电影情节模仿得惟妙惟肖，竟能惊倒乡人。

那时候乡村每隔一两个月放映一次电影，是比较奢侈的娱乐活动了。但是放过电影的这一两个月的间隙里，因为有孙一水，大孙庄并不寂寥。

孙一水居然能把在电影上的情节重复地再现出来，表演给给乡间的孩子们。尤其对反面人物的模仿简直神似。孩子们总是围着他欣赏他的模仿。后来大人们也加入了围观的队伍，那就让孙一水更是上了瘾，让他愈发上心表演，竟向上了发条的闹钟不可停止了。

“好你个嘎小子……今后你就是咱八路军游击队的一员了哦！”

这是模仿《小兵张嘎》里面的游击队队长。

“……别说吃你几个烂西瓜，老子在城里吃馆子，也不给钱！”

这是模仿《小兵张嘎》里的汉奸翻译。

“各小组注意，各小组注意，你们各自为战，坚守在在自己的地道口上，要瞄准鬼子，不要放空枪！”

这是模仿《地道战》里的高传宝。

“哦……我们是八路军武工队，来你村上就是要看看你们村的地道……”

这是模仿《地道战》里的汉奸冒充八路军的情节……

后来孙一水居然用自己的口腔加上鼻音以及嘴唇等方法添加了音乐，让他的模仿更上了一层楼。

例如看了电影《奇袭》，他感觉得加上音乐，于是就有了志愿军穿插连连长一行人化装成李伪军在遇到美军机械第八师时候的情景再现。

先是用鼻腔音乐模仿美军机械师在公路上奔驰并集体停车野餐时的情境。

“YEJI（吔叽），……”

接着模仿美军盘问我穿插连是那一部分的。

“我们是白虎团先遣队的……”

模仿穿插连的人与美军的机智对话。

不一而足。

村人皆称孙一水的脱口为奇，便送其谥号孙脱口。

及长，恰值二十世纪世纪七十年代。孙脱口也到了出工挖河的年纪。却没想到孙脱口竟将自己的脱口秀功夫带到了挖河工地上来。

挖河的活计既苦又累，让孙一水感觉挖河工地上的气氛忒沉闷忒枯燥了。开始，他只是想以自己的脱口秀来自娱自乐一下。

拉地排车他驾辕。挖过河的人都知道，其实被驾辕的却都是首次挖河新手，或者是比较羸弱的人。在河工的工地上，相对于装河泥与兜车尾带坡岗来说，驾车辕的活络是比较轻一些的。也属于照顾的对象。

当然在大河工地上，根本没有省力的活络，只是相比较而言，驾车辕子还是省力一些。

先别说是肩膀上搭扣一根粗袢绳兜车尾带车爬坡的代坡人了，单就在河底装河泥的，铁锨掘进泥里面瞬即就被俗称瞪眼儿沙的河泥给深深地吸了住，气力小的连铁锨都拔不出来，别说在挑起一锨河泥装上地排车了！

一锨河泥重达七八十斤沉啊！

兜车尾没有气力根本兜不过对侧的兜车尾人，车把直接偏在一侧！

孙一水知道大家是在照顾他，才让他驾车辕子。但是繁重的劳作很快就让他难以忍受。

更难忍耐的是沉闷的气氛。

于是他想到了电影里的情节。

他是驾车辕子的，他就想到了电影《铁道卫士》里面的火车镜头。

于是他在将地排车里的河泥在河堤上卸掉以后，放空车回河底的路上开始模仿火车的声音：“哞——哞哞——”

他先叫了几声，意思是火车开始运行了。

而后就直接模仿火车与铁轨碰撞时的声音——平时他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此时他模仿得更精彩一些，随即就让民工们哈哈大笑起来了。

他似乎找到了感觉，便一发而不可收。工地上传出来从孙脱口的嘴里发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模仿声音，随着孙脱口的表演，民工们发出了阵阵欢笑声。

代工的发现了，不但没有指责和责怪，反而鼓励他说：“孙脱口，好啊！再来几个更好的！”

孙脱口的这一娱乐形式的确是一绝，且与其他任何娱乐形式不同。

别样的表演娱乐都必须得有场地，同时必须是在休息的时候才能表演，而孙脱口的娱乐却是在劳动过程当中进行。更为确切地说，他是与劳作同步进行，同时他自己也不耽搁劳作，他是边劳作边表演，这恐怕在娱乐表演历史上，古今中外也未见过。

他的这一绝技惊到了挖河工地的所有民工。

大队代工的上过二年初中，是个精明人，眼珠一转道：“孙脱口啊，咱晚上吃过晚饭，别让他们啦黄呱啥的乱七八糟的玩意了，你就给大家表演脱口秀吧，调节一下大家的精神生活哦。”

“好！让孙脱口表演，俺们愿意！”民工们齐声呼应道。

于是在大孙庄的河工驻地的河坡上，一到夜晚，就被民工们围住了一个场地，孙脱口就开始了各种各样的脱口表演。

孙脱口把电影里的精彩桥段以他的口才技能进行加工再现出来，那简直比看电影还精彩。

他不用报幕，更不用提示是哪一部电影，却直接表演桥段，大家一听就知道孙脱口表现得是哪一部电影哪一个桥段。

“……我们从苏北到山东，一路走来，让国民党十几万军队跟在我们屁股后面……”

“那是哦，师长说了，我们的两条腿一定得跑过敌人的汽车轮子……哎我说小山东，快到你老家了哦……”

……

孙脱口模仿多人物之间的对话可谓神似。民工们一听这就是《南征北战》。

“891，891，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这是《英雄儿女》里面的精彩片段。

孙脱口还相机模仿枪炮声和敌人进攻的声音……

他完全凭自己的一张嘴来进行模仿表演。

“……敌人把我包围了……亲爱的首长，战友们，为了胜利，向我开炮！”

孙脱口的奇特表演引得兄弟村的民工们都来观看……

挖河工地上活跃起来了。民工们感觉虽然很苦很累，却还有如此精彩的表演，深感欣慰。

从此，不仅河工工地上有他表演的场地，平时村上搞聚会，也让他表演。

公社领导也发现了孙脱口的这一绝技，年关县里搞文艺汇演比赛，公社竟给孙脱口报了名。孙脱口推辞不过，只好应允参加。

代工的村干部已经当了村支书。他和公社的人清楚孙脱口的表演套路，只是嘱咐他在精字上下功夫即可。可是孙脱口却有自己的主意。他想在原来的基础上再更上一层楼，就默默地积极备战。

到了会演日期，村支书亲自带领两人陪同孙脱口来到县城大剧院参加比赛。公社也派出十几人的阵容前来助阵。

剧场里座无虚席。上演的节目都异常精彩，单说阵容就了不得。乐队伴奏，演员的阵容强大，道具很精美，表演的水平更高，赢得了阵阵掌声。村支书和公社的人不敢再有特别的奢望，只是觉得只要能不丢人就行。毕竟孙脱口只是一个农民，没有正规的训练啥的。更让人担心的是孙脱口只身一人，就凭他那一张破嘴，还能拿到奖么？

眼见报幕员报了孙脱口的名字，村支书的那颗心都窜到了嗓子眼儿。

他原想还是像以往那样，孙脱口独身一人站在舞台中央，就张口开演模仿。

大幕拉开了，却空无一人。

瞬即的寂静，随即音乐声起。这音乐大家异常熟悉，是《智取威虎山》里的打虎上山的开头曲。

“兔崽子地，这是弄得哪一出？”村支书诧异道：“难不成是报错了幕，还是串了音乐啊？”

他正想站起身来，突然看见在舞台的一侧走出来一个人，他定睛一看，正是孙脱口！

但见孙脱口正手拿着一支话筒对着嘴操弄着声音，慢悠悠地走上台来了。

原来音乐是从孙脱口的嘴里蹦出来的！

“兔崽子地，这是又换了片子了啊！”村支书独自骂了一句道：“弄得我心都快他娘地蹦出来了！”

竟然连风声和杨子荣的甩马鞭声都被孙脱口给模仿出来了，简直神似。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全场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好啊，好！”伴随着掌声还有人发出了叫好声。

……

孙脱口居然凭自己的一张嘴将这一场众多角色参与的戏场表演出来，连众匪徒的吆喝声，原戏场的音乐声，枪声等等全都再现出来，令所有的观众大开眼界，惊叹不已，叫好声不断。

村支书竟激动得不知所措。醒过神儿来，赶紧跟着所有的观众一起鼓掌。

接下来就更精彩。

孙脱口模仿《奇袭白虎团》里的精彩片段及其唱腔。

模仿严伟才唱道：“一番辩论心明亮，识破敌人鬼心肠，美帝野心实狂妄，梦想世界称霸强……我们要更警惕，紧握枪，打败美帝野心狼！”

接着，他一个人串演王团长和严伟才的对唱。

“趁夜晚出奇兵突破防线，猛穿插巧迂回分割围歼……绝不让美李匪帮一人逃窜——”

简直惟妙惟肖，京剧艺术名家的风格与作派尽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次汇演比赛，孙脱口拿了全县第一名。

更想不到的是，省内一家乡村巡演剧团团长全程观看了这场汇演比赛，居然看中了孙脱口，破例将孙脱口调入该团。自此孙脱口成了一名吃商品粮的正式演员。

“兔崽子，别忘了咱大孙庄的父老乡亲哦！”村支书送孙脱口出村口的时候说。

“忘不了，俺是从庄稼地里与挖河工地上走上正式舞台的……”

（全文完）

2021.01.06